谢承瑢躺了一个月,腿上的肌肉都软了。赵敛正好给他揉一揉,怕他以后走路打飘。
边揉,就边说起了援西的事情。
“崔兴勇死了,这责无论如何我是逃不掉的。”谢承瑢黯然,“我以后要是善终,那倒罢了。我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再得个致崔公死的罪名,那就是千古罪人。”
赵敛没接话,但手故意使了劲,谢承瑢疼了,踢了他一脚。
“踢我干什么?”
“疼。”
“这就疼了?我以为你不知道疼呢。你想那么多,脑子也不疼?”赵敛放轻了力气,“崔兴勇本来年纪就大了,七十岁的人了,若不是贪恋那一份功,他能上战场?”
谢承瑢不解:“是官家让他去的,他怎么能不去呢?”
“去不去,在‘我’,在自身。官家让七十岁的人出去打仗,这本身就是异想天开的事儿。身为臣子,君有误,为何不劝解?嘴上说着要致仕了,要告老还乡了,都已经都秦州回来了,转头又回去。”赵敛嗤笑,“崔家就是太贪心了,什么都要。他白拿一份军饷,到秦州来,兵不带,仗不打,回头全军的功绩都算在他头上,凭什么?”
“你这话说的,和纪鸿舟一样。”谢承瑢收回腿,往赵敛跟前挪一点儿,“我记得不错,崔伯钧应该在延州吧?他知道这件事么?”
赵敛摸他的腿,自然地把他的腿叠在自己腿上:“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不和他们说这些。”
“不和他们说?我爹爹和我姐姐也不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们,他们要是知道,就是秦州的人传过去的。”
谢承瑢叹了一声气:“没人知道也好,毕竟这事儿算是我的过错。阿敛,我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错的呢?我想来想去,好像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赵敛摇头:“你没错。你就是不该开城门,若是那时你开城门,全秦州都完了。你也无需自责。”
“这一个月,我老做梦。梦见佟立德,梦见下大雪。佟立德骂我变了,他说我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清清白白的人了。醒来我觉得他说得对,我确实已经不是清清白白的人了。”谢承瑢觉得难过。
赵敛笑了:“什么叫清清白白?什么又叫不清白?你一没不臣之心,二没贪污纳贿,算什么不清白?佟立德本身就是个反贼,他就是来骗你的,你别听他说话。阿昭,别人的话你总听那么认真,我说的话你就从来不听。”
“我没有不听你说话。”
“那好了,我说你没错,你就是没错了,别瞎想了。”
谢承瑢有些安心了:“这事以后会翻篇的,我总纠结也没意思。”他低头捏手指头,又想起崔兴勇惨死的样子,“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走的这条路,何尝不是踏着无数枯骨上来的。”
“那你想走吗?昭昭,你要是想走,我今天晚上就带你走。”
“走?去哪?”
赵敛想了一会儿:“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们骑着小马跑了,再也不回来了。”
谢承瑢疑惑地看着他:“我怎么能做逃兵呢。”
赵敛了然了,后来的话他也没说。他也学谢承瑢捏手指,默默听彼此的呼吸声。
“金宗烈还在秦州,他有意拖着,应当是有谈和之心。”谢承瑢又说。
“萧弼都被打成那样了,再不谈和,他拿什么来打?拿他所谓无人能敌的铁骑大军?”赵敛颇有些不屑,“他是想拖,拖到不能再拖。他一定是在想办法占理,只有师出有名,才能有底气议和。”
说到萧弼,谢承瑢又迷糊了:“萧弼是你打的?”
“你怎么还问我呢,”赵敛有些恼,“好哥哥,我可是名声在外,你都不知道我的功名?你不关心我。”
谢承瑢有点心虚:“我当然知道,不过你到底是名声在外,还是什么在外,就不得而知了。”
赵敛又一下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有人和你说我坏话了,是不是在传我想虐杀萧弼?贺近霖吧?”
谢承瑢如实说:“他说你想虐杀萧弼,还说你杀降。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但我更担心将来史官写你一笔,把你写成暴戾野蛮的悍将,那就不好了。”
“你还担心我被后人口诛笔伐吗?”赵敛心软得不行了,“我当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谢承瑢如释重负,他倾身靠在赵敛肩膀上:“那就好了,你不让我担心,我也不让你担心,我们两个都好好的,那就最好。”
夜深了,可谢承瑢一点都不困。这一年多他总是孤身入眠,很多夜都睡不着。最近一个月也是烦心事颇多,睡得也更不好了。
赵敛来了,他就突然很想发泄。他拉着赵敛的手,很快就觉得手心滚烫,连着脑子也一起滚烫了。
谢承瑢摸了一会儿赵敛的手,冷不丁问:“做吗?”
“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
赵敛大惊失色:“你都这样了,还想做?”
谢承瑢深深地看着赵敛:“为什么不能?”
赵敛立刻起身:“不行,你赶紧睡吧,我去别的地方睡。”
他果真起身要走了,“我给你把灯熄了。”
“觉迟早是要睡的,灯也迟早要熄,你急什么?”谢承瑢不乐意了,招手把他唤过来,“我身上很疼,你给我看看吧。”
“我不懂医术,怎么给你看病?”
“二公子不知道心病需心药医吗?我这是心病,你来给我瞧瞧,我自然就好了。”谢承瑢捂住胸口,“我病了,病得很重。”
“你都知道你病了!”赵敛坚持底线,“你根本就不能瞎动。”
“医官说我就是要多动动,不然将来走不了路。”
“他说的动,是你想的那个动吗?”赵敛还是不准,“别骗我了,你乖乖睡觉,我要出去了。”
谢承瑢看他这么犟,只好退一步说:“那你来陪我睡,总成了吧?你都来秦州了,不陪我一会儿,怎么都说不过去。”
“不了吧,我出去和……”
“赵敛!”谢承瑢作怒,“过来!”
好一招软硬兼施,赵敛完全不敢反抗了:“那我陪你睡会儿,反正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
他熄了灯,摸着黑爬到榻上去,正经说:“你身上有伤,不好乱动。我是为了你好,你不许怪我。”
“我怎么会怪你,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帐子里特别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赵敛还寻思怎么这帐子那么黑呢,谢承瑢就回答他了:“晚上火把太亮了,我睡不着,他们就在帐子外面多罩了几层。”
“我说怎么那么黑。”
谢承瑢搂着他的腰,细声说:“你瞧吧,你眼睛一转,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赵敛嘿嘿说:“可我现在眼睛没有转啊。”
谢承瑢不应,继续摸赵敛的腰:“一年多不见,二公子比以前结实好多。”
“那是自然,我在均州也是很辛苦的。”赵敛身上冒汗了,卡住谢承瑢乱动的手,再次正经,“不是我不依你,你身子不好,不能乱动。”
谢承瑢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我们一年多没见了,二哥。”谢承瑢柔柔地说,“我真的很想你。”
“真的很想是有多想?”
谢承瑢拉着赵敛的手:“你摸摸就知道了。”
赵敛真的脸红了:“不准动了。”
“好好,那我不动。”谢承瑢不摸赵敛的手了,改摸嘴唇,他轻声问,“打仗累么?”
赵敛说:“不累。”
“你不累,我却很累。二哥,我夜里总是睡不着,你知道么?”
赵敛担忧起来:“比以前还难入眠?”
谢承瑢点头:“是,一闭上眼,就有很多烦心事。我想忘记这些烦心事,可是我怎么都没办法放弃,我太久没有快乐了。”
“要不明天,我偷偷带你出去喝酒?”
“明天?明天太久远了,二哥,我现在就要快乐。”谢承瑢环住赵敛的脖颈,“做吗?”
赵敛拉开他的手:“不做。”
谢承瑢有点烦了,阴阳怪气说:“二公子要做柳下惠了,这德行,全天下的男子都非常佩服。”
“你别说了。”
“我就不行了,我是个俗人,我俗得不能再俗了。”谢承瑢装得很羞愧,“我甘拜你下风,你做我师父吧,教教我。”
他还要继续往下摸,赵敛拦住他:“这次算不算是你强迫我?”
“什么?”
赵敛抽回手:“你的好部将说我强迫你,我真的好冤枉。分明是你强迫我,你怎么说?”
谢承瑢一点都不遮掩:“是我强迫你,那我这次能强迫成吗?”
帐子里虽然黑,但久了还是能看清人的轮廓。谢承瑢就摸着赵敛的轮廓,说话声音越来越飘:“我快要死了,二哥。”他的嘴唇停在赵敛的唇边,“三百多夜,好不容易见了,你还要我抱空?”
赵敛感受着谢承瑢淡淡的呼吸,还是情不自禁吻上去:“谢同虚,我真能被你拿捏死。”
*
帐外,终于有人听足了动静,满眼热泪地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