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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四八 愿就此见(二)

望阙台 谢一淮 3313 2024-01-21 11:06:25

赵敛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刚准备起身到门口去看,纪鸿舟解释说:“估计是外头将士们吃完饭路过吧,等夜再深点,我带着你去见谢同虚。”

“他受这么重伤,都是谁来照料他?”

“彭六郎,有时候关实也会去。贺近霖去得也多,一去就是几个时辰,要么就坐帐子外边儿守门,反正寸步不离。”

赵敛爱吃醋,但也不是什么人的醋都吃。贺近霖还不够格儿让他吃醋,但他就是有点不高兴:“我以前听说,贺近霖总喜欢跑到谢同虚帐子外面瞎转?”

“是,他是爱这样,曾还被谢同虚罚过呢。后来是不是还这样,我就不知道了。”

赵敛心烦意乱,又把袖子里的佛珠拿出来转。

纪鸿舟是看出来了,大概是不爽的时候需要转珠子,要平复怒火的时候也需要转珠子。这珠子啪嗒啪嗒响的,估计跟赵敛的心一样乱。

“你犯得着跟他计较?谢同虚以前不是替他解过围么,这也才黏着谢同虚。”

赵敛不悦,又听到外头有脚步声。

帐外昏黑,火把的光投在地上,风一吹就作飘飘然。

贺近霖猫着腰,把耳朵贴在帘子上听。他才踩过火把下的杂草,有火星从盆上掉下来。

“你这么小心眼,还不准别人凑着他了?”

“换作你,你愿意吗?我没砍了他就已经很不错了。”

贺近霖屏足气,心里骂了赵敛无数遍,又想要听得更清楚。他不小心拽动了帘子,帐内顿时没有声音了。

他听见脚步声缓缓过来,另有拔刀磨蹭之声。

“糟了。”贺近霖心说不好,急忙转身就跑。

他的影子跑得快,但赵敛的刀光更快。还没等他跑开,长刀就已经冷不丁架在他脖子上了。

冷白的刃映着帐子外火把的光,赵敛撇过刀面,把光送到人脸上去。

贺近霖脸噌地发白,嘴唇不自觉轻颤着,有汗从额上滚落下来。

“我以为是老鼠呢,没想到是个人啊。”赵敛虽笑着说话,却没有把刀收回去的意思。刀刃顺着贺近霖的衣领磨了一圈,赵敛悠悠走到贺近霖跟前,歪下头来看这张惊恐万分的脸。

纪鸿舟掀帘子出来,吓了一跳,立刻说:“这是步军司都虞候,二哥怎么能对他刀剑相向。”

赵敛慢慢放下刀:“多有得罪了,天太黑,我才看清是贺管军。”

“无……无妨。”贺近霖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管军,立即挺起胸膛。

“贺管军有何事指教?”

贺近霖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我……我是奉小谢管军的命令,来问你雄略军的事情的。”

“哦,那你就进来吧。”赵敛收刀进鞘,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小谢管军已经醒了?”

“醒了,”贺近霖避开赵敛的目光,“你自外来,不去拜见小谢管军,还来问我吗?”

赵敛笑了:“你教训的是,那我马上就去见了。”

贺近霖愤愤,恨不得用刀捅赵敛几回。可怎么想是一回事,身体下意识的表现又是另一回事。他没能凶狠起来,小声地说:“小谢管军在休息。”

“不是醒了吗?又休息了?”

纪鸿舟心想赵敛心眼也太小了,打趣道:“管军当然是为同虚分担的,别在外面说话了,快进去吧。”

赵敛进门了,贺近霖犹豫了半晌也进去了。他也不知道该问赵敛什么,为了做样子,还是随便问了。问完之后,他说:“承宣使是无意进秦州,尚无官家诏命,今夜过后,应速速回延州才是。”

赵敛揣着手,漫不经心说:“放心,我会速回延州的。”

“承宣使助我胜了燕军,来日,我会报答承宣使的。”贺近霖又说。

赵敛有意问他:“你怎么报答?”

贺近霖一愣:“我……”

“得了,二哥不要总是逗人家。”纪鸿舟解围说,“夜深了,二哥就回去先歇着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也不迟。”

“对,夜深了。”贺近霖慌忙站起来,“我要回去复命,承宣使也早些休息吧。”

赵敛看他要走了,也起身说:“没关系,我和管军一起走吧。小谢管军有什么托你问的,你尽管问清楚。你问得清楚,我也答得清楚。”

贺近霖赶快说:“我都问清楚了。”

“可是我还没有答清楚。”赵敛走到贺近霖身边,“正好同路,我们一起走吧。”

夜很深了,军营里有些地方并没有火光,走路要借月色。

赵敛是生人,摸不清路,全靠贺近霖来带。他与贺近霖一后一前地走,直到远了纪鸿舟的帐子,他才问话。

“小谢管军待你应该不错吧?”

贺近霖有点得意:“是不错。”

“怎样不错?”

“就是不错。”

赵敛笑了两声:“这儿就我们两个,你我也没必要绕圈子了。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有什么好拐弯抹角?”

他说话凶巴巴的,贺近霖听了哆嗦,便期期艾艾地回答:“小谢管军待我如同手足。”

“哦,小谢管军待我也同手足。”赵敛说。

贺近霖一听,果然忿忿不平。他握紧拳头,鼓起勇气问:“既小谢管军待将军如手足,将军何故欺他?”

“我怎么欺他?”

“欺他辱他,不准旁人近他,不算是欺吗?”

赵敛辗转想了很久,点头说:“嗯,你说得倒也对。我是欺他了,你要如何?”

贺近霖心想怎么会有如此无耻、道德败坏之人!他咬牙切齿地说:“什么都没有名节重要,你若真有颗良心,就不该毁了……”

赵敛突然揪住贺近霖的衣襟,丝毫不费力地将他拎起来,顶到后面的石头上。

石头坚硬,贺近霖生生撞上去,疼得龇牙咧嘴、皱眉扭脸。

“毁了什么?”赵敛冷冷问。

“你……像你这样粗鲁的人,是不配小谢管军待如手足的!”

赵敛觉得他说的这句话格外好笑,扬声笑了很久。

贺近霖也是怕得咽唾沫:“你、你笑什么?”

“说到底,你也是官职比我高的,怎么胆子这么小?”赵敛凑近看贺近霖瘦瘦的脸颊,“你吓得脸都白了。”

“我没有!”贺近霖想甩开赵敛,没甩掉。他放狠话说,“你知道我是上官,为什么这样无礼!难道世家出来的子弟,都是这样不堪的人吗?!”

赵敛坦然道:“对啊,怎么?珗州谁不知道我顽劣不堪?”

“真是无耻!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欺辱小谢管军!”

“欺辱?”赵敛的手渐渐松了,“怎么,他告诉你他不愿意?”

贺近霖用指甲殴赵敛的手背:“他不敢和别人说,可我最了解他!赵敛,你到底要胁迫他到何时?!”

“我就是爱胁迫,你能怎么样?”

“我会杀了你!”

赵敛骤而蹙眉,一手掐着贺近霖的后颈就往地下摁:“你是真的在找死。”

贺近霖猛地挣扎,抬头要往上走,却怎么也都挣不开赵敛的束缚。赵敛力大无穷,贺近霖只觉得脖子火辣辣地疼,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噬。他快要憋不过气,脸也胀得紫红。即便如此,他还要说些狠话:“如此强迫他人,你不怕他恨你吗!”

赵敛把贺近霖推到地上去:“哦,那我和你小谢管军的关系,可不能光用恨来形容了。”

贺近霖跌了满嘴泥巴草,身子骨像是散架了。他觉得委屈,又觉得难过,到现在只能骂出来一句:“你真卑鄙。”

就在这一刻,赵敛突然释怀了。真是荒谬,他竟然真的在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计较,看来以前所有的风度都荡然无存了。他看到贺近霖哭了,甩了一个破布给他:“擦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辱你了。”

贺近霖没擦,他仰着头问:“你也是这样欺辱小谢管军的吗?”

赵敛真的笑了:“可不止,你又要哭了?”

“卑鄙!”

“卑鄙卑鄙,你只会说卑鄙了。”赵敛拍拍手上的灰尘,“天色晚了,早点回去吧,小谢管军那儿你就不必去了。”

贺近霖还想说话的,赵敛突然“啧”了一声,他不敢说了。

“趁我还能和你好好说话。”赵敛语气渐柔,“你担心的事情是多余的,其它事情你也不必知道。”

“那什么事情是不多余?”

赵敛真想揍人了:“我现在不能和你好好说话了,快滚,别惹我。”

贺近霖看着赵敛往谢承瑢的帐子去,急得快把牙咬断了。他还是觉得赵敛野蛮,原来赵氏都是这样野蛮的。

*

谢承瑢想亲自去找赵敛,但他根本就下不了榻。贺近霖那时候答应他要把赵敛叫来,等到天黑透了,赵敛也没来。

他坐在榻上盼了很久,只把彭六给盼来了。

“换药了。”

谢承瑢不想换药,他问:“赵二呢?我听说他到营里来了,怎么没找我?”

彭六说:“承宣使在和纪将军说话,也许一会儿就来了。”

“你去催催他吧,我……我急着见他。”

彭六看谢承瑢难得露出这样无助的表情,心里很为难:“那等换完药,我立刻就去催他。”

他给谢承瑢换药,谢承瑢一声不吭。快换完了,谢承瑢问他:“我听人说,赵二在延州又杀降了?”

彭六摸着脑门:“我没听说这回事啊。”

“雄略军的也没跟你说?”

“没有,刚才还碰见杜秉崇呢,也没提到承宣使杀降。”

谢承瑢松了一口气。既然没人说,那就是没杀降。

“怎么了?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贺近霖告诉我的。”谢承瑢道,“他说赵二又杀降了,杀了好几万。”

“放他的屁,我什么时候杀降了?”帘外传来赵敛的声音。

“二哥来了?”谢承瑢满眼欣喜地望过去,果然是赵敛。他也不顾身上多疼多痒了,掀了被子就下榻,彭六根本拦不住。

“二哥!”谢承瑢跑着,直扑进赵敛怀中。

赵敛没来得及解释说没杀降,只管先伸手臂接住扑来的谢承瑢:“你慢点儿。”

谢承瑢连鞋子都没穿,上半身还光着,他的伤口曝露在外,不渗血了,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他把脚踩在赵敛脚背上,稍稍抬头就能亲到鼻子。

他也真的亲了一下。

“你要吓死我了,阿昭。你冷不冷啊?”赵敛用眼神示意彭六出去,“你看看吧,我不在,你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衣服也不穿,鞋也不踩。”

他抱着谢承瑢回榻上去,把被子抽过来紧紧裹住,“我没杀降,我什么都没干。”

谢承瑢相信赵敛说的话,也没有追问。他还勾着赵敛的脖子,舍不得挪开,说话都要挨着:“你到秦州来做什么?”

“小六告诉我你伤了,我很担心,很想来见你。”

“你糊涂了,你跑到秦州来,怎么和官家解释?禁军怎么是你能随便调的呢?”

“我是不小心进来的,怎么了?我走错路了,天又黑了,不得已我才来。难道官家还不准我迷路?”

谢承瑢语塞:“要是官家怪罪下来,有你好果子吃。”

赵敛笑着说:“无所谓,烦不了。我现在有好果子吃就行。”

“你真是肆行无忌。”谢承瑢责备道,“延州都弄好了么?你就瞎跑。”

“萧弼主力已经撤了,剩下的都是小兵小将,有你爹在就足够。我难得这么放肆一回,知道你受了伤,肯定不能不来见你。就这一回吧,你饶了我,下回我就不犯了。”赵敛伸手指头发誓。

谢承瑢按下他的手:“天天发誓,下回不也还犯吗?要是因为我连累了你,我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安心。”

“你瞧瞧吧,谢昭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赵敛捏他的耳垂,“一天到晚死啊活的,你一点都不忌讳?”

谢承瑢不再说了。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总之死之前该担心的事情都是要担心的。”

“担心我?”

“嗯。”

赵敛很满意:“稍稍担心就行了,我不用你多担心。”

【作者有话说】

床和榻是有区别的,家里的那个叫床,军营里放不下床,只能是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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