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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七十 性善伪也(一)

望阙台 谢一淮 3584 2024-01-21 11:06:25

今日事发突然,赵敛听说谢承瑢昏迷,立刻把手上事物丢了,带着魏西林就回韶园。

他不记得下午的太阳有多大了,但晒得一直头昏,胸腔里像堵了什么东西,少晃晃就能吐出来。他跑了好多路,去宫里求医、去药房买药,东奔西走,一刻都没休息过。

魏西林与裴章到家里,医了谢承瑢好久,施了针、灌了药,什么法子都用了,皆不见效。他们都说:“二郎准备后事吧。”

赵敛听了,腿软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之前他还能冷静地去喊郎中、替谢承瑢宽衣,现在再也不能冷静了。脑子发白,胃里犯恶心,神思到处飘,害怕,冒冷汗,发抖,好像马上就要死了。

他扒在谢承瑢耳边说:“别吓我。”

他真的哭出来了,哀求说,“千万不要离开我,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天快暗了,莫名起了一阵风,把院子里的竹叶都带响了。赵敛脑子嗡嗡的,木讷看着墙上也叶影:每一片都像锋利的刀子,要割阿昭的性命。

这时候,张妈妈来和他说:“我听说有个偏方,把过世亲人的头发握在手里,或许还能把人拉回来。”

赵敛一点都不信什么鬼神,更不要说这种无稽的办法。可那一刻,他是病急乱投医了,四处去找头发,可是谢忘琮和谢祥祯都没有再留下来头发。怎么办呢?最后还是纪鸿舟拿来了程庭颐的一缕头发。

赵敛寸步不离地守着谢承瑢,在心中求了千百遍神佛,幸好,谢承瑢醒了。

“昭昭?”赵敛再摁不住恐慌、喜悦,抱着谢承瑢就无助地哭起来,“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谢承瑢觉得这一切都像梦一样,他下意识地回抱赵敛,抚摸着赵敛的后背宽慰:“醒了……对不起,让你担心我了。”

“别说对不起,别说。”赵敛松开他,看了好几遍这张苍白如纸的脸,问,“你怎么样了?疼不疼?饿不饿?渴不渴?”

“不疼,不饿,也不渴。”谢承瑢气若游丝说,“别走,陪我一会儿,等会再走。”

“我不走了,我哪儿都不去。”赵敛拥住他,“我就在这儿陪你,我哪里都不去了。”

谢承瑢一点儿都不敢看赵敛,因为在梦里,他确实是狠心地想要离他而去了。

他枕在赵敛的腿上,而赵敛似乎总是惊魂未定,气息急促,时不时就要看一看谢承瑢,探探他的额头,探探他的呼吸。

谢承瑢好了,没觉得哪里不舒服。魏西林和裴章来看了,都说他努力,生生从鬼门关里出来了。可谢承瑢心里却空落落的,他没觉得回来有多欢喜,唯一欢喜的,是阿敛不用再害怕了。

“张妈妈说手里攥一缕已故亲人的头发,人就能回来。”赵敛说,“我叫纪风临拿了头发,结果你真的醒了。”

“二哥什么时候也相信这些偏方了?头发救命?”谢承瑢笑问。

赵敛说:“说不信,可也成了,好歹是救过来了。”

谢承瑢有些愧疚,摸了一下鼻子,问:“那缕头发,真是程苑和的吗?”

赵敛说:“是,因为他和纪风临是结发夫妻,所以留了头发。”

“真好啊。”谢承瑢呢喃起来,“好歹还留下什么了,哪怕只是一缕头发。”他摸着自己散乱的发,轻飘飘说,“二哥,我也想留一缕头发给你,将来也许能救你一命。”

“我不要你救我一命。”赵敛说,“你不要想着找退路,我只会和你共同进退。”

谢承瑢半虚着眼望赵敛,问:“若我今天走了,你怎么办?”

“我一定和你一起走了。”

“你没出息。”

赵敛说:“我不是一直这样没出息吗?昭昭,我最害怕你走,我不害怕我自己死不死。你走了,我又怎么有勇气独活人间呢?”

谢承瑢无言,良久才说:“二哥,你知道人间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就像生死,就像离别。”

“可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呢?我再也看不见人间的美好了,只知前路漫漫,无依无靠,暗夜难明。这样的人生,一点都不好过,我不想过这样的人生。我希望和你在一起千年万年,我希望我们永远都不要分离。”

赵敛说着,又脆弱地流眼泪,“谢昭,我这辈子九成的眼泪,都为你流了。你从来都不可怜我,你对我这么狠心。”

谢承瑢伸手去擦他的眼泪,心疼地说:“不要哭了。”

“你能不能答应我?你能不能答应我,再多陪我久一点。能多久就多久,不要那么早抛下我。”

谢承瑢没办法答应,他沉默了,又用手轻拭赵敛的泪。

“二哥,我想走了。离开人世,又或是离开珗州,总之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他说。

赵敛毫不犹豫地说:“好,阿昭,我们离开珗州。我一会儿就写奏疏请辞官,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谢承瑢欲把想去的地方都说出来,可思考过后,他才想到,赵敛现在身居高位,想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朝廷那么多事和他绑在一起,军权,党争,太子、皇后……他走不掉的,他也不能随心所欲。

一想到这儿,谢承瑢就失望地摇头:“走不掉了,阿敛,一辈子都出不去了,我们永远都不能走了。”

赵敛的指腹磨蹭着谢承瑢的眼下的淡疤,温柔说:“能走,阿昭,我一定带你走。能不能再稍稍等等我……就再等那么一会儿,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把所有事都弄好了,然后我们一起走,再也不回来了。好吗?”

谢承瑢又如何能拒绝赵敛这样的恳求呢?即使他已经万分厌恶这个地方,即使他已经对人间世道痛恨至极。

“好。”他闭上眼,“我再等等你。”

第二日,赵敛没有去上朝,难得陪着谢承瑢在家里睡觉。

他们两个都睡不着,闭着眼躺,但彼此都以为对方睡着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外头太阳落进来了,谢承瑢再也躺不住了,轻叫一声:“阿敛。”

赵敛睁开眼,问:“怎么了?”

“我睡不着了。”

“那我陪你说话。”赵敛去理谢承瑢睡乱的头发,摸他憔悴的眼睛。

“我想去建康。”谢承瑢说,“我阿娘是建康人,我想去建康住。”

“好,”赵敛点头,“去建康,等尘埃落定了,我们就去建康。”

谢承瑢又说:“建康有座山叫天阙山,我想住在那山脚下。”

“好。”

“我想种田,想买一只毛驴磨豆子。”谢承瑢揉着赵敛的耳垂,越想越觉得期待,“我想给小驴搭一个棚子,下雨的时候,我们和小驴一起在棚子里听雨,看水花溅在鞋子里。”

赵敛说:“好,我来搭棚子,你在旁边瞧。”

谢承瑢又说:“我想养一只小狸奴,到时候就睡在我们俩中间。”

赵敛不同意。他说:“不能睡在我们中间。”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睡。”

谢承瑢笑起来:“那就让它睡在别的地方。”他的手指缠绕着赵敛的发,一缕一缕的拨弄。

良久,他又呼唤:“阿敛。”

“怎么了?”

“小红的尸首,他们怎么处置了?”

赵敛拉着谢承瑢的手,捂到怀里:“纪鸿舟说,已经送到皇宫了,会厚葬的。”

谢承瑢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了:“厚葬……生前都那么心灰意冷了,还会在乎死后这一点荣贵吗?她是个很勇敢的人,她比我要勇敢得多。”

“你也很勇敢,阿昭,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了。”赵敛挪过身子,把脸埋在谢承瑢的颈窝里,“你这么勇敢,你什么都不害怕。”

谢承瑢知道赵敛在怪他什么,说:“对不住。”

“没什么对不住的,不要道歉了。朝廷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什么都不要再问了。一切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烦了。”

谢承瑢听见赵敛没有声音了,问:“你困了吗?”

“不困。”

“你昨天那么晚才睡,再多睡会儿吧。我抱着你。”

谢承瑢睡不着,他等了好一会儿,听见赵敛呼吸变沉了,才说,“我爱你,阿敛。”

“我也爱你。”赵敛迷迷糊糊的,用牙齿磨谢承瑢的肩,“我才最爱你。”

*

朱雀桥小红谴责太子荒/淫无道的事情传到朝中,群臣愤起,一时弹劾奏疏不断。都说太子无德,尚不足以任储君,请陛下废太子。

还有之前御史台的事情也在吵,左耳一件事、右耳一件事,吵得李祐寅头都要裂开了。

今晨上朝,李祐寅没见到赵敛,听说赵敛是病了,告了病假。他猜赵敛根本就没病,不过是不想蹚这浑水罢了。他赵敛这么强壮的人,大夏天的,会病?

赵敛不来也有原因,因为李晔临这件事实在是太丑了,丑到全珗州的人都知道了!赵氏从来都以声色犬马为耻,恐怕已经对太子失望透顶了吧。

李祐寅知道李晔临可恶,但也没办法了,他没有别的儿子,现在把太子废了,谁再做太子?他知道底下朝臣的把戏,是想立李元澜做储君,这真是想都不要想!李祐寅怎么会甘愿把江山送给弟弟?大周社稷就算是烂,也要烂在自己家手里。

“陛下!太子如此荒唐行径,已激民愤!如若陛下什么都不做,百姓不安;如若百姓不安,那边是社稷动荡!塞外尚有戎狄虎视眈眈,我大周又岂能将江山交给这样的储君手里?”冯迎痛心疾首说。

李祐寅憋着一股气,说:“卿倒也不必上升到如此高度。”

“大周需要明君,昏庸储君怎堪为君!陛下不要图一时之安,而全无向远眺望之目!太子决不是官家之选!”

雷孝德反驳说:“右丞因一女子胡言乱语就断定太子殿下人品?我只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右丞没有同太子殿下相处过,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德行的人吗?”

“你知道!”冯迎愤怒地挥袖子,“太子少傅是太子的老师,教成这样,是不是你的过?”

林珣见机说:“雷左丞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少傅,怎么,难道你冯右丞是在质疑陛下不成?”

李祐寅最讨厌他们把话扯到自己头上,登时不悦:“雷左丞才识、人品,都是大周上乘的,朕找他做太子少傅,何不妥?”

冯迎直截了当说:“才识上等,人品未定。若雷左丞真的上乘,怎么将太子教成这样?左丞兼太子少傅,难道不该为此事负责?还说众口铄金,还说是女子一派胡言!那女子难道不是东宫女官?难道太子逼/奸她,是她自己胡编的吗?用自己的声誉造谣此事?”他向李祐寅拱手,“陛下,东宫也该查一查了!是不是东宫墙太高,风声都传不出去,蒙蔽了陛下的眼!”

张元熹说:“陛下,今珗州百姓频乱,一是御史台之事,二是太子殿下之事。首先是御史台渎职,致监察不当,官员胡作非为,这才使百姓怨恨在先。其次,是太子殿下之事。臣以为,根源其实是御史台,若不是御史台失察,朝廷失信在前,百姓不会如此抱怨。”

曹规全听罢,旋即呵斥:“少在这混淆视听了,太子逼/奸宫人,难道还是御史台的错?!张相公比太子还会找借口,太子只知道哭,而张相公却是完完全全颠倒黑白!”

“太子殿下是有不端,可因此就能断定他的德行不正吗?”

“真是可笑至极!这还不能断定太子的德行不正?非要是他在皇宫里杀了人,非要是他祸国殃民了,才能断定他德行不正?!”

李祐寅喊道:“别说了!”

曹规全叩拜说:“陛下,事已至此,人眼遮不得,人耳捂不住!人言在此!”

“是,太子是有错,朕会罚。即日起,没有朕的诏命,太子不得出东宫,闭门思过,好好反省。”

李祐寅话没说完,垂拱殿就跪了一半人:“陛下!这样无关痛痒的惩罚,还算是惩罚吗?还有惩罚的必要吗?!”

但李祐寅根本不管。说完太子,他又说刘宜成。他在心里断定,这些跪谏的人都是嘉王一党,而刘宜成也是嘉王的人。嘉王党都发疯了,用太子名声来换掩盖御史台的罪过,借机想废太子、立嘉王。纵使刘宜成曾是李祐寅的左膀右臂,但此时此刻,他、他们,都触及到了皇权,那就是非逐不可了。于是李祐寅下令:“先前大理寺已经查过,刘宜成在明州建生祠有实,有异心也为实。即日起,将刘宜成关押入大理寺狱,审问。”

“陛下!”

“不必再说了!”李祐寅怒目圆睁,“一样事归一样事,什么时候把御史台查完,什么时候再来查东宫!”

【作者有话说】

因为最近工作比较忙,休息一周~

谢谢大家捧场,这一篇还有二十几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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