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瑜几乎是有些埋怨自己了:边境如此危险, 怎能让兄长的孩子来前线,还让他去攻打北原的王庭?
这幸亏是这孩子马到成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否则他如何有颜面面对兄长?
这孩子继承了他父亲的资质, 不过十七八岁已然得入剑气之境, 这般下去, 说不得未来天下宗师, 当有他一席。
不过按照冷弦当时的态度,六道心法当是让高手们汲汲以求的秘籍之类且好似几近失传的东西, 为何这孩子身上没有任何六道心法的痕迹?
来不及细想, 高手过招, 步步惊心。“赵泽瑜”虽有赵旭助阵,可他毕竟年少内力浅薄,那刚刚悟出的稚嫩剑气在对手眼中却也并不算什么威胁。
只是随着表示攻打各城池成功的旗帜飘扬,定北军士气大振, 很快北原军便呈溃败之态。
北蛮将领看在眼中,手下自然急躁, 被“赵泽瑜”循着机会在身上添了数道伤痕,这时有士兵从后面慌张来报:“将军,王庭已然……沦陷了。”
虽然听不明白北原士兵说得是什么,但估摸着北原王庭城破的消息应当已经传了出来。
“赵泽瑜”紧盯着那将领, 果真见他步伐骤然散乱, 当即自他那挥舞的狼刀寻到了缝隙, 刀光挟起飞沙走石, 一时之间让人双眼迷蒙,而在这之中,一道暗芒一闪而过,自狼刀缝隙中穿入。
北原将领只觉得警兆陡生, 胸前骤然多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一样,急忙匆匆将狼刀挡在身前。
仓促之下,内力不足,那冷铁玄色、雕着浪头水火不侵的狼刀竟生生被劈成了两截,直到此时,“赵泽瑜”那一抹幽微的刀光才因与狼刀相撞骤然爆发,其中真气内蕴令赵旭都被推出去了几步。
他知晓到这种高手生死存亡间的对战自己再难插手,便主动退到一边,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交手情况。
狼刀虽然已断,反应过来的将领却并未受多重的伤,尚有余力反击,“赵泽瑜”脚下已然踩着一种奇妙的步伐,看起来并不迅疾,十分稳重,却又令那将领几次劈砍落空,每每只能抓到其虚影。
赵旭熟读各类书籍,自然知晓“赵泽瑜”的步伐暗合八卦,赵泽瑜虽看得纷杂,却从来不记这些东西,在脑海中努力回想之差点把自己绕吐了,反而凭着一种诡异的直觉每每能知道下一步应当落在哪里。
便是如此,方才被那北原将领拉开的距离又一次被“赵泽瑜”不断拉近。及至三尺之处,“赵泽瑜”倏然一个旋身,刀身下压直劈狼刀,而后接连劈出八记刀光,赵泽瑜认出这便是之前他对付冷弦时那一套融汇了无坚不破润物无声的刀法。
这将领并非冷弦,故而他也没能抵挡得住“赵泽瑜”这倾尽全力的一套刀法,“赵泽瑜”的刀兀自在他的心口震颤,主将之死也宣告了大启与北原累世之战的终于终结、大启即将入主中原。
“赵泽瑜”在正面拖住北原主要军力,却分派四顾兵力绕至后方分别攻下北原王庭以及周围三大拱卫王庭的城池,全军进攻,并无后路,大启这一战亦是死伤不少。
方才“赵泽瑜”同那北原将领打得飞沙走石,“赵泽瑜”也大抵叮嘱过,故而百步之内除了赵旭并无一个大启士兵。
“赵泽瑜”压榨全身真气使出的刀法不仅让那个将领身陨,也让“赵泽瑜”连刀都收不回便向地上倒去。
正是因此,赵旭正要上前搀扶之时,一个女子不知从何处施展轻功飞速至“赵泽瑜”身边时,他只来得及勉强抬起手用仅剩的一丝内力与她对上一掌便被凭空击飞。
可他却全无心思查看自己的情况了,他目眦尽裂,几欲成狂地看到赵旭挡在了他身前,才刚成型的剑气在那女子的轻笑声中土崩瓦解,那女子细嫩的手指拧上赵旭的剑,竟生生把那柄虽然不事雕琢却可看出是名家所造之剑段段碎裂。
那女子轻笑:“呀,安王殿下,你杀了我师父,我本该谢你,可小女子初任掌门,若是不杀了你为师父报仇,小女子的掌门之位可便不稳啦。”
赵旭回头深深地看了赵泽瑜一眼,嘴唇翕动几下,而后毅然决然地爆发出一道强大的力道,硬生生地钳制住那女子让她不能动弹而后飞速地掠了出去,不过短短十数息便没了踪影。
他竟是生生自爆了经脉只为了利用那极短时间内暴涨的功力将这女子拖离战场,让这个在场之人现在谁都解决不了的危险离开他的父亲。
他最后的话没有说出,“赵泽瑜”和赵泽瑜却都看清楚了他的唇语:父亲,保重。
“旭儿!”
听到骚乱的士兵们终于到场搀扶起了“赵泽瑜”,可“赵泽瑜”抽空内力后六道心法再如何恢复也要一丝一丝的,又哪里支撑得了他施展轻功。
刚刚攻下北原的战神,此刻却在自己的将士面前失态地一瘸一拐地向前挪动,撕心裂肺地叫着“旭儿”,那声音让将士们都不忍心看他,生怕自己眼中的悲悯亵渎了这个一直带着他们打下北燕如同神明般用兵如神的人。
他们也不敢说,因为“赵泽瑜”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自爆了经脉的人及时找到了又哪里还会再有一星半点的生机?
“赵泽瑜”的喉咙嘶哑,渐渐喊不出来了,只能低声轻轻唤着“旭儿”,似乎那个一直对他崇拜有加的孩子还会再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近乎疯狂地运转着心法,终于压榨出了浅浅的一层内力,几个纵跃便向着赵旭离去的方向奔去,全然不顾身后将士的阻拦。
他唇角溢出血丝,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快。
不过几步,他却蓦然被一个人拦了下来,透过“赵泽瑜”木然的眼睛,周征急切的脸映了出来。
“赵泽瑜”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凄厉地哀求道:“周无由,你看我现在已然让你看了热闹,我认输了,我真的……崩溃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求你去救旭儿好不好?”
周征浑身震了一下,艰难开口道:“我在江湖上的人得知赵泽恒勾结梵音门的人出卖你的行军路线,新任梵音门掌门要对你不利,便匆匆赶来,可还是差了一点。”
“赵泽瑜”全身的力道终于散了,被周征拖着全似木偶一样,喃喃道:“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全都是命。
天旋地转,赵泽瑜最后看到的是辽阔的草原上,残阳如血,铺满天幕。
赵泽瑜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周围一片黑暗,他在空中不断地下坠,浑身无力,提不起一点力气。
无边的疲惫、孤独与悔意,若是这样一直坠落下去,向来也很好。
“赵泽瑜,你是懦夫吗?”
懦夫?赵泽瑜本能地想反驳,却又被巨大的悲伤与后悔猛然摄住了心脏。
好累,不要吵了,我……真的走不下去了。
“赵泽瑜,你告诉我,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什么?赵泽瑜本能地想逃避,回忆却像那追踪而来的浪涛骤然席卷,他想起了那个崇拜着他的孩子,那个危急关头不惜自爆经脉还他一命的孩子,那个承载着他希望又是他的责任的兄长的孩子。
他是个罪人,该活下来的是旭儿,不是他。
“赵泽瑜,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醒过来,要死也要堂堂正正、轰轰烈烈地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让这世界在你手下倾覆,你逃避便能不愧疚了吗?你再不起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兄长死去吗?”
不可以,不可以!
可他的兄长在诏狱中惨淡的模样又血淋淋地铺开在他的面前,不,不能,他不能就这么一睡不醒!
赵泽瑜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分不清今夕何夕却先看到了坐在他旁边的周征。
先前梦中的那一幕委实太过深刻,赵泽瑜眼眸中无甚色彩,却又另外有一种鲲鹏折翼而令人惊心动魄的脆弱,本能地伸出手紧紧抓住周征,因大量出汗缺水而干涩的嗓音道:“周无由,你看我现在已然让你看了热闹,我认输了,我求你去救旭儿好不好?”
周征瞳孔骤缩,身躯一震,本来拿在手中的碗盏从手中掉落,砸在地上,清脆地碎成了几瓣,一部分水泼在了周征的衣角上。
赵泽瑜这才被惊到似的,后知后觉地将魂回到了现实,一手撑住无比疼痛的额头。
待他缓过来后,周征已然收拾好了碗盏碎片,若无其事地坐在了他的床边,吊儿郎当地道:“呦,你可真行,不就是还没定下来去不去一趟北燕吗?至于把你吓得醒都醒不过来吗?这熊样。”
赵泽瑜却盯着他,淡淡道:“周无由,你今岁是何年纪?”
周征的小指微微颤了下,很快恢复原样:“睡糊涂了吧你,连我多大都不知道。”
赵泽瑜不耐烦地一蹙眉:“六道心法是什么?”
周征:“……”
这他娘的这小崽子明显是没回复全部记忆,不然不能是他现在这个德行,可他恢复了多少啊?
赵泽瑜未等他回答,接着道:“不必想着搪塞我,方才问你的话我记得,你若是不心虚,你怎么可能主动收拾碗的碎片?”
周征还是想打个哈哈,赵泽瑜直接道:“其实你和我哥都有一些我不知道的记忆吧。”
周征:“……”
赵泽瑾你死哪儿去了,赶紧回来自己应付你们家小崽子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的小刀子已到货,请食用,不过好像应该也不刀吧,总之,不许殴打作者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