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折子先人一步, 快马加鞭送回来呈给皇帝,皇帝尚未来得及高兴,边关八百里加急便已经呈递到了皇帝面前。
按照军报上所言时间, 五日前, 阿若那带领十万兵马直压欣潼关, 守城将军率领众将士抵抗, 但阿若那以投石机、火油以及北燕军队的尸体开路,破关而入, 八千北原军尽数殉国却也只坚持了不到半天。
但所幸因为有这半天, 欣潼关向其他几大重城以及中军传信已到, 秦老将军与郑将军紧急抽调精兵三万,往欣潼关去。
朝野震动,人心惶惶,赵泽瑜入宫时第二道军报已至。
仅仅一天北方接连被北原攻下四城, 欣潼关军备已然是较为精良的了,向内的小城守城士兵多不过两千, 对于阿若那来说自然像是砍瓜切菜一样。
而第五城没有被人攻下还是因为秦老将军与郑将军率军及时赶到,最终在永平城死守苦撑,如今战况未知。
皇帝可能是因为有前世北境防线被大破过的经历,所以竟然不十分慌张, 在这种满朝文武生怕北原军一路打到京城里砍了他们脑袋的慌乱之中, 竟然显示出一种格外的镇静, 显得倒还真像是一个处乱不惊的皇上了。
赵泽瑜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眼睛, 不然他怕掩饰不住眼中的大不敬之意。
比起悲哀来,他更感觉出一种怒意与不甘来。将士们在边关风吹日晒、天寒地冻、家人离散、马革裹尸为的也不是这个皇帝,道不同不相为谋,皇帝体会不到也没什么好悲哀的。
可赵泽瑜刚刚在梦里经历过一场战役, 小镇外堆满了尸体,而生者来不及缅怀便要奔赴下一个地方驱逐敌人,亦有可能是在向死亡奔赴。
陛下呀,你何德何能,坐在这个位子上,自己做不到收拢军心便裁剪定北军,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漠然地等待着他们用一个个血肉之躯填上你在京中安枕无忧、猜忌成性、意图不老不死的欲念?
凭什么?
这世间月亏则盈月满则溢,而王朝更迭都自有因果报应,更何况是个人的区区皇位?说到底不过是成王败寇,有能者居之罢了。
既然皇帝自诩为天子,顺应天时,那么有一日,待他们夺了所谓天时,想来自然也是正统,顺应天道,不也是这个理?
那份军报是连夜送抵京城的,虽然说皇帝早在前两世都经历过两次了,反正最后都会有赵泽瑾和赵泽瑜打回去,不必着急,但他都被吵醒了,也算是个急事,索性诸位爱卿便陪他一起,也算是他们为大启疆土尽一份力了。
就这般大臣们不到三更一个个都被金吾卫登门喊了起来,顺道一路送到了皇宫大殿,听着八百里加急才骤然被惊得彻底醒了。
而赵泽瑜则是由乘风来找,在屋中又忙活了些许时候才不慌不忙地换上了衣袍过来的。
赵泽瑜一眼扫过去,不经意地和少部分人对上了视线,这些人虽然看起来一样惊慌,但那惊慌不达眼底,微微对赵泽瑜点了下头。
显然他们也和赵泽瑜一样,提前了一些接到了军中来信,而这些人也是赵泽瑾和赵泽瑜的班底中少有的知道这明面上关系愈发紧张的兄弟二人真正关系的心腹——赵泽瑾离京,那么这些人便尽数听赵泽瑜之令。
皇帝看见赵泽瑜过来了,连那第二封军报所说的大启被连下四城都挡不住皇帝心中的轻松——第一世赵泽瑜在外征战十年,虽然最后大逆不道地带着南祁攻入京城,可在那之前朝廷没有因为北原犯过愁;而第二世那般危急,整个北疆防线几乎被打穿,可到底赵泽瑾和赵泽瑜也轻松地将防线推了回去。
可见这一次着实不怎么危急,不过四城而已,实在无需大惊小怪,失了帝王气度。
赵泽瑜对皇帝行了个礼便站到一旁去了,一方面是贴合一下为国担忧的神色,另一方面也是在考虑用什么样的理由让皇帝毫无怀疑地把自己派到北疆去。
他这梦做得东一块西一块,自己都没捋明白自己在梦里是怎么去的边疆,又都干了点什么,反正按照他对自己的理解和上下推断,堪称逆贼的事情是必定没少干,谁知道皇帝知道什么又记得什么,少说少错。
但说真的,他有点怀疑就自己在梦里那找死的模样,真的没给皇帝留下点什么不可磨灭的印象吗?
他正在盘算着怎么样能试探一下还不踩中皇帝的尾巴,省得招来杀身之祸,皇帝便道:“泽瑜,定北军中无帅,你便收拾一番,去为大启将四座城池夺回罢。”
这一刻,赵泽瑜头一次和朝中众臣共同达成了一个极为相似的神情,叫做不可思议。
安王赵泽瑜,为宫女所生,至今陛下不曾有所追加封号。他自幼声名不显,在一众皇子中课业亦是垫底。后来似乎被皇长子秦王带回教养,只是似乎所教不多,行踪更是成谜,几乎消失在皇宫大内之中,亦不见其有何作为。年十四,封安王,于圣朝节任主礼官,初露锋芒,而后修建和宁街,于民间声望见长。而后在朝中多得陛下称赞,参与数桩大事决策,同秦王陌路,羽翼渐丰。
总之,这位在皇子中算是比较新的秀,他虽然锋芒四射,非是池中之物,但,但他怎么着也和元帅这种事搭不上边吧?
这可并非将皇子封个将军扔入军中让大帅老将看着混点军功就可以的事,当初因为定北军元帅这个事吵了多长时间,连洛振远洛元帅都说自己没有合适的继任人选,这位仅仅年十六的皇子是去定北军中指挥定北军排好阵列往北燕的刀枪上撞吗?
还未等一脸痴呆的赵泽瑜先例行公事地推拒一番,谏议大夫们便此起彼伏层出不穷地出了列,齐呼“不可,陛下三思啊”。
赵泽瑜:“……”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刨了这些清官们的坟了呢,赵泽瑜环视一周发现其他大臣多少面上都有点尴尬之色。
他也正想意思一下也来点尴尬的神情,但看这些位忠臣清官们痛心疾首、正义凛然地没完没了地劝谏诸如“陛下,不可以将边疆军务当作儿戏啊”,“陛下,安王不堪为帅,请陛下收回成命”,他觉得现在意思一下实在是太不给这些人面子了。
而且,他正愁怎样在推拒之后还能毫无疑问地拿到元帅的位置,还得多谢这些位名声全靠参倒了多少显贵的清流大人们这般爱戴他,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皇帝本身就不是个广开言路、虚心求教的性子,这些年还留着这些谏官在朝上蹦跶碍他的眼,都是为了名声,实际上早就恨不得把这些天天之乎者也掉书袋大惊小怪连皇帝都敢参真碰到事屁用没有的酸儒们连成串拖出去斩了。
这会儿他懒得看这些人哭天抢地,便将目光挪到了赵泽瑜身上。
赵泽瑜一开始是茫然不可置信的样子,正迷茫着没料到这些位噼里啪啦地就开始说他不合适说他不堪大用。
皇帝满意地看着赵泽瑜脸色越来越差,怒火上涌。再如何赵泽瑜也是皇室的人,何时轮得到这些臣子非议妄议了?
皇帝在意自己的名声,也知道赵泽瑜现在是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新兵蛋子,除了他没人知道这小子的带兵才能,也便没办法让这些质疑他质疑的老匹夫们闭嘴。
不过他为了名声反驳不了,赵泽瑜却可以。少年心性,纵然他没带过兵,被这群人一顶又一顶的帽子扣上,估计也忍不了。
果然便见到赵泽瑜的脸上若有似无地挂上了一丝冷笑,拍了两下手:“诸位可真是叫我大开眼界啊。”
“本王见诸位说得这般开心,不知诸位对我军如何退敌有何良策吗?”
那些谏官当即道:“在其位谋其事,这退敌乃是军中之人所谋之事,我等不便参与,只能费心助圣上选出合适元帅方能将北燕驱逐。”
赵泽瑜点点头:“好一个退敌只是军中之人所谋之事,可保卫大启乃是每一个大启子民应当应分之事,诸位既不承认自己是大启子民的话,本王倒可助你们一把,去北境时将你们送出大启境外可好?”
一个白胡子谏官哆嗦着道:“你怎可如此强词夺理,安王殿下,你确然乃陛下皇子,可说话竟不积几分德吗?我等忠心耿耿,绝无针对殿下之意,只为替陛下选出合适的元帅,怎由得你这般诋毁?”
看来这些位谏官今天是一定非要在这儿扬名立万了,赵泽瑜笑道:“本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规矩,一群兵书都不曾读过的文官竟然对战事指手画脚,父皇的理由都尚且未曾说明尔等便这般咄咄逼人。诸位难不成是觉得自己竟然比父皇更加洞察战事吗?”
皇帝也知道赵泽瑜这是面子被折了拿他做靠山,不过也并不介意,皇室的尊严也确然为一体,赵泽瑜愿意出战也免得自己操心了。
赵泽瑜懒得和这群谏官再纠缠下去,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自知资质浅薄,难以服众,但为大启之心却丝毫不敢差。儿臣请命出战,愿立下军令状,三个月内必定夺回四城,请父皇允准。”
皇帝一挑眉:“好,你既有此志气,朕便答应你,只是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你要想好朝堂上说的话,耍不得赖。”
赵泽瑜下颌微抬,凛然有傲气,“儿臣虽不才却也是堂堂男儿,自然不会食言。只是,儿臣既已表明决心甚至立下军令状,那么诸位大人,是否也该做出个表态来?”
那些谏官面面相觑,而后便道:“安王想要我等做出何等表态来?”
赵泽瑜爽朗一笑:“好说,各位既然对军防一窍不通,又不懂得不要在不属于自己的职权范围与才能储备的事情上越俎代庖,我便免不得要稳住为要个彩头了,否则本王这军令状岂不是也太不值当些了?”
“我要诸位的半数家产,作为我大启定北军的补给。”
当即诸位谏官群情激奋,实在是一致认为这位安王太过飞扬跋扈。赵泽瑜凛然不惧:“我大启边关将士为守卫疆土抛头颅洒热血、毁家纾难尚且无所畏惧,诸位既在这京城之中享受安宁和平,荣华富贵,怎么,值此国难之际也不肯稍稍为大启尽一份心力吗?”
反正此话一出,这大殿中的人是都无差别地被带了一下,觉得膝盖有些疼,可赵泽瑜也并未拖他们下水,单单针对谏官,倒也让他们这些平常总被参的官员心中有些舒坦。
皇帝听了倒觉得实在是不错,管它有多少,也能省下些国库银两,当即肯定道:“这个主意好,各位爱卿,朕相信你们对大启的心,想来为定北军出些力也是你们的心愿,朕便满足你们这个心愿。”
谏官们:“……”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