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他哥为何总想把他塞给一个来历不明、毫无瓜葛的女人, 但毕竟他哥说的是登基之后再说,赵泽瑜琢磨着等登基大典之后就跑路,先出去躲个一年半载再说。
“这事就再说吧。”
赵泽瑾看赵泽瑜一副敷衍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不由得叹了口气。都说先成家后立业, 他家这个弟弟业都立了不知多少, 成天还对男女之事半分心思都没有。
他自己和景曦琴瑟和鸣, 便也总想给弟弟也找一个知冷知热的红颜知己,夫妻同其他关系总还是不一样的。可他又不想勉强小瑜, 若是寻了个脾性不合的, 成日在府中相对尴尬, 反倒不如他现在这般来的自在。
唉,养个弟弟比儿子女儿加起来都不省心。
此刻英明神武的宴安帝完全忘了自家几个小崽子在婚事上搞出的幺蛾子。
赵泽瑜到底舍不得他哥被细密的雨丝淋着,往前走了两步就又带着伞回来了,并且为了防止他哥再提起成亲这码事岔开话题道:“对了哥, 既然这赵泽鑫这般怨恨你,上一世的时候他就不曾做过什么出格之事吗?”
赵泽瑾脚步微顿, 回过神来:“确实不曾,他上一世老实本分,在封地也没有什么异动。”
他心中却想到:原来如此。
上一世他抽丝剥茧才大概拼凑出旁边这个小混蛋对自己有多狠之后,那一段时间他虽是没将政事抛至一旁, 群臣的折子却仍是雪花似的上奏, 众口一词地请他保重身体。
他知道自己还有这堪称百废待兴的国事要管, 他还有曦儿和孩子们, 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权利和时间去沉湎什么。
可痛苦却不是人的理智所能控制的,否则又怎会有哀毁过甚一说?
那一段时间他的面色即使用胭脂掩饰过也是说不出的灰败,明显到群臣都能看得出他的病气。
便是在那时赵泽鑫进了宫求见,先是带来了一些药材, 又和那些大臣一样“忧心忡忡”地关怀了下他的身体。
那时他只当毕竟是兄弟,赵泽鑫作为王爷来探病也是寻常,直到当菜他将那一日赵泽鑫的言语重新回忆了一番,才明白赵泽鑫来是来做什么的。
当日赵泽瑾靠在床头,因着修养屋中的光线便刻意遮挡了一番,有些昏暗。
赵泽鑫似是颇有感慨道:“父皇病逝,我们这几个兄弟却也都是命途多舛,二哥也不知如何想的走上了一条歪路,其他几个兄弟亲缘淡薄,小八年纪轻轻便战死边疆。”
当时景曦作为他身边唯一知道内情的人根本不敢和他提小瑜,生怕他再伤心就直接被黑白无常勾了魂去,他骤然听到小瑜,一时没控制住焦急问道:“你这些年同八弟尚有联系?”
赵泽瑜当年独来独往,又不肯给他留下一星半点怀疑追查的痕迹,纵使他派人去查,赵泽瑜却像是那些历史上的古物,只能查得到他某年某月某日查了什么案子、处理了什么公务这些冷冰冰的案宗,不过一个骨架子在那儿,并无半分血肉,无从探寻他作为人的喜怒哀乐。
因而好不容易能从他人口中知晓,赵泽瑾没有控制住自己,失了态,想来便也是这急切的反应让赵泽鑫彻底确定了他的病因。
只听他道:“小八啊,其实我了解得也不多,只是感觉他这些年很冷硬,却也很孤单,看到他便觉得他身上似是有万钧之重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赵泽瑾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连赵泽鑫都察觉到这里,他却明明已经察觉有什么异常还是错过了和小瑜开诚布公地谈一次的机会。
现在竟是天人永隔,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赵泽鑫似乎没看到赵泽瑾的身体状况一样,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慢慢道:“其实我一直以来挺佩服小八的,他在我们几个兄弟中算得上是日子最难过的那个了吧,可他却偏偏还能做到少年英才,在朝中一时煊赫。”
“我虽然不通政事,但皇兄当年去边疆那几年我上过几次朝,也能感觉得出来小八和当时的陈丞相那叫一个针锋相对。虽然现在应该说是陈贼了,但臣弟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这陈贼那时是个多厉害的人物,他的势力盘根错节,小八能和他打个平手,多不容易。”
所有人都以为赵泽瑜那时和陈肃对上是因为新仇旧恨,连赵泽瑾当时都这么认为。可仔细想想,赵泽瑜那时出手对于他来说当真是最好的时机吗?
当时赵泽瑾纵然前往边关,可朝中自有支持他的朝臣照应着,陈肃当日趁机针对或是下黑手的也就是定北军的供给还有赵泽瑾比较艰难的收复。
如若赵泽瑜只为自己考虑,他大可以坐视赵泽瑾和英王一脉斗得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他这般急忙跳出来吸引陈肃的注意还能是为了谁?
赵泽瑾心中一阵绞痛,喑哑着问道:“他平常有什么特别喜好的吗?”
按理说,他将赵泽瑜带大,应当是最了解这个弟弟的人,只是那毕竟是太久之前的事了,便如同海边的细沙一样,未等细细观看,便被时间的洪流冲散,再也找不回来。
“喜好?”赵泽鑫有些迷茫,但还是回忆了一番:“这小八同我也不过是泛泛之交,我实在不大知晓。不过他不好美人女色、不好饮酒作乐、不好金银钱财,性情冷肃,这举朝皆知。若真要说一个,我倒是记得他好像有一个剑穗,看起来十分秀气,也好像是用了许多年,但保存得好像还不错。”
“当时我记得狩猎时好像有个纨绔子弟说这剑穗像是小白脸用的,还被他修理了一番。不过后来他从文官转为武官,依制他就不应再佩戴剑穗了,我就也没再见过。”
赵泽瑾闭上了眼睛,之前他确然是送过赵泽瑜一个剑穗的,当时小瑜年纪尚小,这剑穗自然也偏嫩一些,本想着等他长大些再换,只是那时已然物是人非。
小瑜竟一直记得。
后来赵泽鑫又同赵泽瑾说了些许,赵泽瑾近乎是自虐一般地听着那只言片语,试图勾勒出那些年岁中赵泽瑜的一个轮廓,却发现这每加上去的一笔都只和他这个不合格的兄长有关,剜心一般的痛,却并不能让小瑜的那个剪影生动半分。
后来赵泽鑫走后,第二日赵泽瑾的病势便更重了,一度陷入了昏沉之中。
他总觉得朦朦胧胧地看到了小瑜,可每一次小瑜都甩开了他的手,要么便是摆着手在一片迷雾之中消失不见。
隐约间,他听见似乎有人好像和他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说一些赵泽瑜在军营中的事,慢慢驱散了一些他心中的痛意,似乎看到了小瑜那些年经历过的事情,那其中仿佛也不止是沉重,也有些许的暖色。
等他醒来已经是几日之后了,他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有谁像是能和他说一说小瑜的人,问曦儿,这几日也不过是她和几个孩子在这里一直陪着。
赵泽瑾按下疑虑,或许冥冥之中是小瑜还在注意着他这个没用的兄长吧。他知道,留给他软弱的日子已然挥霍殆尽。
既然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而这个位置也寄托着小瑜对他的信任与期待,还沉甸甸地压着天下,他便再不能只作为自己而活了。
现在想来,赵泽鑫果真是恨他入骨,否则怎么能那么精准地刺中他的要害?
这世上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赵泽鑫他虽然没有能力撼动朝廷的一丝一毫,却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有关赵泽瑾的一切,进而发现了一直在暗中保护赵泽瑾的赵泽瑜。
连皇帝和英王一脉都没察觉到的,他却是所有人中第一个发现的,并且他还发现赵泽瑜没有将这一切告诉赵泽瑾的意思。
想必从那时起他便想到了报复赵泽瑾最好的方法,失去后的后知后觉才是让赵泽瑾这样有情有义之人最悔恨终生的事。
想来即便皇帝当时不因嫉恨赵泽瑾而将这柄利刃推入赵泽瑾心脏之中,赵泽鑫也会选择引着他发现真相。
他要让赵泽瑾余生之中都蒙上一层挥不去的血色,他要让赵泽瑾心上的窟窿永远流血。
所幸,这一世他没有弄丢小瑜。
赵泽瑜便见他哥略有出神,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赵泽瑾捉住这只捣乱的爪子:“别闹。”
赵泽瑜缩回自己的手:“想什么呢?难不成是想起了他上一世怎么害你了?”
“没有,兴许是因为上辈子我没什么破绽留给他或者他刚有这个苗头就被他母亲制止了吧。”
当世事当事毕,既然已经决定放赵泽鑫一马了,上一世的事便也没必要叫小瑜知道了,真的没必要让小瑜知道自己上一世因为他曾经受过的罪了,也免得他再因此事而自责。
赵泽瑜“哼”了一声:“行吧,看在他母亲的份上,我就不难为他了,否则……”
“否则什么呀?”赵泽瑾瞟他一眼:“你难不成还想动私刑?”
赵泽瑜转了转眼珠,耍了个小小的赖:“我套麻袋打他一顿也不行吗?”他唉声叹气:“就因为一个要害嫂嫂和韫儿的人,你要罚我?”
自从赵泽瑜恢复记忆后赵泽瑾就没见过他再耍赖了,好不容易又见一次,饶有兴味地道:“那我若要罚,你待如何?”
“我告诉嫂嫂,让陛下您睡书房——嗷!陛下打人了!”
赵泽瑜捂着头,赵泽瑾悠哉悠哉地道:“行了,现在也只会这两招,也不嫌丢人。”
确实有点,不只赵泽瑾在努力,赵泽瑜自己其实也想能顺着兄长的意,更放松一些,这才顺势找一找之前的感觉,耍个赖。只不过也确实是十分羞耻,一个老头子顶着一张年轻的脸说这些话,也确实有些挑战。
不过,余生还有许久,总能找到自然的相处方式。
便听赵泽瑾忽的问道:“你想去看看太上皇吗?”
作者有话要说:瑜:一把岁数还要耍赖真的好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