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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第一世(三)

除了我所有人都吃错药了 竹岚月 3022 2024-08-03 07:45:27

周征醒来时便警惕地发现一个人倒在自己旁边, 自己体内那些躁动的真气少了些许却是平复了下来。

走火入魔时断断续续的片段在脑海中浮现,周征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

“赵泽瑜”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奄奄一息, 周征心道:“莫不是被自己传入他体内的功力弄死了吧?”

纵然周征成人后十分不是个东西, 现在毕竟还算是青春年少, 尚且不算太疯。

故而他立刻到了“赵泽瑜”身边, 想给他把把脉,若是还有气, 便尽力救上一救。

不料他刚刚靠近蹲下, 躺尸的这位就猛地腾身而起, 照着他脑袋就要抽下来。

只是“赵泽瑜”就像是空有这世上最锋利宝剑却连剑都提不起来的小孩,那在他体内流转的内力他根本无法掌控,周征只用了半分力轻轻一挡,“赵泽瑜”的胳膊便被挡到一边, 顺便把地面方圆一尺以内炸了个泥土纷飞,险些自己吃了一嘴土, 还反倒抻着自己了。

周征:“……”

这小孩好像是有点傻。

好歹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周征捏着鼻子扛着嫌弃,把六道心法也传给了“赵泽瑜”,当然“赵泽瑜”无时无刻不想报一下被周征强行传功之仇又被他坑回来两人“相友相杀”的事那就是后话了。

周征当初欠了“赵泽瑜”一份救命的因果, 后来却也没少帮“赵泽瑜”, 虽然时常发疯, 可赵泽瑜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 同样是这人世间的妄人一个,倒也算得上是臭味相投。

都是寂寞之人罢了,周征无数次说“赵泽瑜”有趣,说想看他的笑话, 可到这梦境现在“赵泽瑜”一身沧桑霜雪,能不必伪饰称一声知己也不过一个周征而已。

而周征虚虚实实,却也对他从不掩饰对那南祁皇宫的作呕恨意。

那六道心法本就是残缺之物,于动荡之中平衡,十分霸道,“赵泽瑜”尚且能凭着隐忍之力压制驯服它,可对周征而言,他的内力越精深,他心境中的恨意却越会成为体内内力作乱的养料。

而在这世间,能为周征在他快要走火入魔时疏通内力的也只有与他心法同源的“赵泽瑜”,每一次他又何尝不是将完全不设防的后背交给了“赵泽瑜”?

也不知在这梦境之中,后来周征如何了?

不过想来很快就能知道。

这梦境虽然是按照时间顺序依次出现在赵泽瑜脑海中的,可很神奇的是,赵泽瑜感觉自己像是来到另一个空间一样,明明时间跨越得这般漫长,他却仿佛能感觉到现实中或许不过只过了一刻钟而已。

而他也倏然想起,那个奸细石青雍,上一次做梦还未得知他究竟是朝中谁派来想置他于死地的。

不过应当怎么着也和赵泽恒脱不了关系,否则冷弦区区一个江湖门派,还并非是一流的门派,怎么敢对他这个亲王下手?

梦境在此刻接上了,那石青雍跪在地上,自己将周征送走,喝完酒从屋顶翻身而下之时石青雍便叫住了他。

“殿下,我此刻说出,还望您守诺,不要牵连其家人。”

“赵泽瑜”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让他直感觉自己浑身被冻住了一样,半响,“赵泽瑜”才道:“他让你来送死,你倒是还惦念着他的家人。”

石青雍低头道:“旁人无辜。”

“赵泽瑜”嗤笑了一声:“不必对本王做出这副重情重义、忠肝义胆的模样。说这话之前先想想你自己配不配。本王乃定北军之帅,一旦出事,定北军定将元气大伤,你谋害本王,可敢对着边境的军民说一声无辜?”

石青雍脸上顿时烧得无比羞愧。

读书人在做了什么亏心事之时总好给自己找些圣贤的道理,就仿佛他们全然是被迫无辜一样,俨然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如今被“赵泽瑜”两句话将那遮羞布揭下,不啻于被拉出去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光。

“赵泽瑜”懒得跟这种孬货耽误太长时间:“本王对砍人脑袋没有兴趣,没有参与此事的人,本王不会追究。”

石青雍将头埋了下去,低声道:“是罪臣的老师谭玄复。”

“赵泽瑜”和赵泽瑜心中同时咯噔了一下,这人,正是梦境中偏向自己现实中向兄长投诚的一个御史大夫。

赵泽瑜叹了口气,勉强收拾起了精神,既是如此,他还得醒过来,起码先把此人料理了,免得他日后对兄长不利。

此人平时做事也算是清正,所监察之事基本并无冤假错案,这回倒不知为何鬼迷了心窍,做出这等事来,不过这就并不在“赵泽瑜”想关心的范围内了。

他传唤了侍从,将石青雍拿下用锁链捆了,便回去明光郡继续料理赈灾之事并整理涉事官员的一应罪责奏疏,不由得感觉自己在抓人砍人方面当真是越来越熟了。

只是赵泽瑜现在是当真想敲醒这个自己,为何不将梵音门斩草除根,为什么要遵守那个江湖事江湖毕的所谓原则,为什么不去想想那梵音门会报复之事?

纵然他恐惧,随着他渐渐拔除赵泽恒羽翼,他也开始最后一步的筹划了。

在将北原攻下彻底绝了北方祸患后,他便会以勤王为名,发兵京城,谋权篡位,坐上这个至尊之位,届时他便能将旭儿接回来了。

赵泽瑜心如火烧,目眦尽裂却又一步步地看着自己向着北原王庭逼近,他知道,攻下北原王庭之时便是旭儿……之时。

他想,上天大抵是惩罚亲近他之人为他而死的业障,所以才要让他再看一次,让他再一次为他的罪孽而忏悔,让他入苦海而不得解脱。

他木然地看着旭儿为他而死的场景重现在他面前,看着急忙赶来却仍是晚了一步的周征,看着自己晕了过去。

“赵泽瑜”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了,周征在他身边,看到他醒来便去给他倒了些水。

“赵泽瑜”已经在战场上多少次死生一线又在朝中腥风血雨中惊心动魄过无数次,早就没有了少年人那种意气风发又不信命的天真。

死了就是死了,哪怕他现在是掌北疆十万定北军的大帅,弹指间便可打入京城,或是谋权篡位或是覆灭大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总有些事情是无法挽回、注定失去的。

只是哪怕他见惯生死,甚至自己命悬一线间都能谈笑风生、若无其事,他还是不能习惯于失去,可失去的人或事就如这光阴一般,乃是一去不复返的。

他在这漫长的昏迷的一天中已经在潜意识中明白了那个孩子再也不能回来了,明白了那个兄长的骨肉、嫂嫂拼命保下来的孩子、还有……会无比敬佩地叫着自己父王的孩子去和他的爹娘团聚,再也不要这个世间了。

多少年他都是靠着一腔恨意支撑着自己度过一个又一个困境,他要打入京城,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看着他为兄长平冤昭雪、看着他亲手夺下这至尊之位而恐惧、向他的兄长认罪忏悔,他要亲手将赵泽恒和陈肃这等罪魁祸首押到天下人面前处以极刑以祭奠他的兄长的在天之灵。

他一直以为若是能将他的恨意铸以实体,那么必定是将整个京城都覆盖住的怨恨戾气。

可直到现在,他忽地没了力气,在这北疆之中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寒冷、孤寂与悲伤,他这才发现真正支撑他的是从兄长离去后他仅剩的安王府中的这几条软肋,也是他心安之处。

他几乎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对周征手中的水毫无反应,就好像他不是一天都水米未进一样。

周征早料到他这副死人一般的模样,也不惯着他,将水放到一边,径直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赵泽瑜”心中一片空茫,打算这俩字在他耳朵里转了一圈,却被大脑拒之门外。半响,他道:“我不知道。”

从前那些艰难的时候,他曾经一天被刺杀过数次,还要在间隙的时候抱着古籍弥补那些年的不学无术,晚上不能睡觉按照周征教的心法打坐运功,还要筹谋如何从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慢慢积攒实力变成一个可以左右大启命运的权臣。

他无比忙碌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时,总想着有一日他将该做的都做了好好地把这江山交给旭儿之后便能去兄长坟前说说自己也算是不辱使命。

到那时他可以很自豪地说兄长期盼的天下安乐富足他做到了一般,现在可以交给旭儿去做,他可以说自己把两个孩子带大了,这两个孩子很好。

这样的话想来他终归可以喘一口气而不必惶惶度日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一座大山一般了。

可现在他却发现比起忙碌来说,这样不知作甚的茫然似乎才是最可怕的。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这天地之大何处是容身之处了。

这样看来,他这些年一直狗苟蝇营、左右逢源,做着连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的事又是在做什么呢?

周征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多言,过了半响才道:“赵旭的尸身……”

“赵泽瑜”突然诈尸一样地坐了起来,像是终于将魂拉了回来:“对,我还得带旭儿回去,我……去看看他。”

兴许是周征善心大发,擦干净了赵旭身上的血污,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好像一个普通的清晨,他还会随时醒来叫他一声父王一样。

“赵泽瑜”默默地伫立在那里,让别人来看甚至会觉得他无比冷漠一样,唯有失神的双眼能叫人窥见他心中的一丝天塌地陷。

当一个人失去得太多时,连流泪的权利似乎都会被剥夺,“赵泽瑜”坐在地上,摸了摸少年已经冰冷的脸颊,低声道:“父王带你回家。”

周征却在这个时候又道:“还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吗?”

“赵泽瑜”觉得有些好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更坏的消息呢?

“说。”

“梵音门的那个女人在你不备之时已然悄悄给你下了噬骨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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