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连元城一日前骤然被袭, 攻城的北原军队足有两万之众,请元帅速速支援。”
这报信的斥候身上插着数支箭,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显然是经过一番苦战才突出重围, 一路快马加鞭来此报信, 将求助信传到帅帐之中这便没了气。
坐在主位的人虽不过双十年华, 却面容冷峻,一身杀伐之气活像是从修罗血海、地狱冥界走出来的煞神一样, 足以让人忽略他的岁数与可称为小白脸的姣好面容。
“赵泽瑜”神色凝重, 对旁边点了点头, 军医走上摸了下他的颈脉心脉才摇了摇头,此人气息断绝,已是无力回天了。
在边关,死生之事已是常事, 对此也自有一套流程,埋葬、记册、抚恤, 更别提有些将士连尸骨都找寻不到了。
这里的残忍不比京城暗流涌动,尔虞我诈,却是直接得惨烈。
这斥候尚且如此,连元城并非边城, 守城之军也并非经验最足、身体最健壮的那一批, 一千对两万, 可想而知是什么后果。
“赵泽瑜”拆开了已然沾上点点血迹内容却没被糊上任何液体的求救信, 这信笔迹凌乱,可却条理清晰,是在此地自愿留下的一个文人县令,以他的风骨, 只怕现在亦是殉国了。
“召集所有将军,向连元城方向派出斥候,尽量查清默苏城境况,向连元城周边四镇查探异动。”
在各个将军到来之前的这段空隙中,又一次在睡梦中无端地卷入梦境的赵泽瑜才收拾好了心情。
他毕竟还不算真正地作过战,之前那一次梦到在战场之上也不过是一场战役的局部而已,更何况,那一次醒来后,他的大多心思还是放在了旭儿的身上。
可是这一次那个斥候倒在他面前时,他察觉到心脏处传来的两种不同的情绪,一个应当是他自己的不忍与紧张,另一个应当就是“赵泽瑜”的习以为常,只是这习以为常中却似乎夹杂着一丝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哀伤。
他这一次竟是几乎有两个脑子和心脏在拉扯一样,一份是他自己的意志,另一份则是这位“赵泽瑜”,赵泽瑜几乎不由得生出一个让自己有些恐惧的想法:如若继续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日醒来的便是“赵泽瑜”,而非他自己了?
虽然这个“赵泽瑜”比他成熟稳重、聪敏机智、手段果决,可他也舍不得这个世间、想要活下去啊,他不想被别人取代,即使那个人是另一个自己。
他心中乱乱的,却也暂时压下去了:罢了,既然有这一梦,还是注意一番北方的战事吧,既然阿若那已然有所异动,在此多学一番经验也是好的。
只是他定下心来看着那封求救信,总觉得有些地方有些奇怪。
从守城人数来看,这连元城应当并非是最靠边境之城,也并非什么大城,那么北原的两万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边境防线来袭击连元城的呢?
而默苏城他知道,乃是北部边境定北军管辖防线上的一座中等大小的城池,不算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到底也是防线上的重城,一旦被破也是会对之后的作战造成极为严重的劣势。“赵泽瑜”提到了默苏城,连元城和默苏城又是怎样的一个位置关系?
正想着,那些将军都到了,赵泽瑜借着“赵泽瑜”的眼看了下这些将军,惊讶地发现这些将军已然有一多半都对赵泽瑜很是信服,另一少半对“赵泽瑜”也并没有什么抵触。
赵泽瑜:“……”
他真的没有酸,他对这个自己真的没有羡慕嫉妒恨。
一般来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军中和官场有些微的相似,却也有很多的不同。
军中是一个凭借实力说话的地方,尤以军纪严明、作战丰富的军队最为突出。
对于定北军这样一个常年和北蛮子打交道的军队,其中的将领自然也大都是成名老将,再就是有天资的小将。
若是主帅没能耐不能服众,被他们架空也不是不可能的。
皇帝对定北军特别忌惮,其中也有这一批人听调不听宣的缘故。皇帝曾经派了个类似监军的人到这里,洛振远倒是好生招待着,这些将军也没做什么太大不了的,只是拿这人说话当耍猴放屁似的。
这人本也是兵部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忠皇党,兵书背得特别纯属,来这里一早就打好了要指挥一场名扬天下的主意,让这群兵痞子也常怀对朝廷的敬畏之心。
可没想到,这些老将军拿他当空气,还有个小将军年轻沉不住气,逮着他说的战术中不严谨的一条一条声音洪亮地不依不饶。
不知出于什么考量,那些老将军竟也没一个制止这年轻的小崽子的,都等他说得差不多了才假模假样地道:“显摆什么?不过是一点微末,放在实战中溃不成军,便由得你这般卖弄?”
这些老东西夹枪带棒、指桑骂槐,这位尊贵的大人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还是洛振远制止了下他们,不然这位大人的祖宗八代都能让这些兵油子拎出来溜溜。
赵泽瑜记得他哥跟他说了一回这事,虽然是笑着说的,却也告诫他当由自己力所不能及之处时,当暂且隐忍,不要随着性子来。
这个大人,他们当初也不是不能够把人唬得开开心心地回去,只是这些将军骨头都硬得很,哪儿能忍受这种不学无术的东西在军中胡作非为,皇帝派来的人不好拉出去军法处置便只能在嘴皮子上过一过瘾。
若按赵泽瑜来看,他觉着他自己碰着这么个恶心事也是这么干,赵泽瑾却一眼看出这种少年人在想什么,淡淡道:“后来此人回朝后参了定北军五桩罪行,陛下以此为由削减军费、对各位将军进行了一番敲打。”
赵泽瑜说不出话了。
但说是这般说,定北军之后的风格改了吗?赵泽瑜觉得不大可能。况且他哥当年有洛帅的关系,尚且都是在参加过两次作战后才让这些将军接纳,所以“赵泽瑜”之所以能让这些人信服必定是他当真有这个战绩。
都是二十来岁的人,赵泽瑜想想现在自己的水平,彻底蔫了。
“赵泽瑜”可没这些暗戳戳的小心思,见人齐了便将那份求救信给他们传看,一边道:“如今尚有一些疑点,为何北原两万大军会径直出现在连元城前?北境的防线由秦王带领诸位一同搭建,本帅也曾前往查看,便是北原人会飞天遁地之术,也不可能在不惊动默苏城的情况下潜入大启境内。”
将军们看过,神情都很严肃,其中一个看起来最为严厉沧桑的将军道:“正是如此,所以默苏城必定已被攻破,可为何到现在我军都不曾接到过默苏城的军报?另外,元帅,我们现在应当立刻调兵守住临近城池,不能再让北原军向前一步了。”
“赵泽瑜”颔首,“秦将军说得在理,默苏城是谁值守诸位都清楚,我本以为有两位副将辅助足矣,没想到竟酿成这般后果,是我之过,此役过后我自当领受军法处置。”
这些将军都想说什么,却被“赵泽瑜”打了个手势制止,“不过现在以战事为重,我们只有连元城这一封求救信,根本不知前线情况。因而我已经派斥候前去连元城与默苏城查探,也已然向连元周边查探。只是兵力这般分散,必定挡不住两万兵马,又不知北原下一步动向,所以请诸位共同推演一番。”
说着他打开了舆图,赵泽瑜也趁着这时候飞速地开始记下这图。
从上回他在梦里痛苦地背江南贪腐案的案宗后,这一段时间他便吃一堑长一智,急忙锻炼了一番自己的速背能力,虽然距离过目不忘还差得远,但好歹比原来好上许多。
从舆图上看,边境防线上一共有九城连绵,看起来倒像是延绵的一条长蛇,而默苏城处在一个离它周边两城都很近,十分方便驰援的位置。
连元城便是从默苏城向大启内部挺进时会遇到的第一个城池。
而连元城周边有四座小镇,代表着不同的路线。
几个将军一致认为其中两条不大可能,那两个方向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很少有粮食耕种,又并非直入腹地之处。而余下的将军则在另外两条争执不休。
“赵泽瑜”道:“几位将军说得都有理,厢还镇向右乃是我军粮道,向北可截断我军四处重镇与中枢联络;而风息镇则是通向京城的必经之城,若是北原带兵由此处南下,直扑京城,以战养战,兵行险招,也并非不可能。”
诸位将军都沉默了,边境这几年虽然有秦王重建,后面安王接手后也是厉兵秣马,可是现状便是现状,兵力不足,一旦顾此便易失彼。
赵泽瑜虽然也不了解现在具体军力,可一看这些位将军的为难,便也明白得差不多了。
定北军现在少的不是元帅,不是将军,而是兵,甚至可能还有粮草补给。若是军力充足,大可以在两方派兵拦截,可现在为难之处大抵便在于兵分两路的话,那么必定两路都抵挡不住,可这两路都是至关重要。
这种情况下,终于有年轻的小将军骂了出来:“这该死的陈忠执,若非他玩忽职守,我们何至于如此被动?”
作为重城,默苏城守兵有八千之多,凭借城墙之利,想要抵挡两万兵马并非难事,最不济派人送信再到主帅发兵支援的时间还是有的。
可都没有,“赵泽瑜”神情严肃,眉眼间带着凌厉与杀意:“此人,我必依军方公开斩之以安两城将士百姓亡灵。”
作者有话要说:小瑜:这该死的少年胜负欲,我真的不酸
作者菌:着啥急,反正之后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