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瑜这般问, 赵泽瑾其实也不确定,但从上一世来看,淑妃母子二人还是将不问政事贯穿始末的, 虽不能交底但也应当无碍。
起码这个年还是能好好过的。
赵泽瑾道:“如今赵泽恒仍被软禁, 但新年之时, 应当仍会被放出来, 毕竟陛下软禁他用的是办事不力的名头。”
“放出来也无事”,赵泽瑜耸耸肩道, “兄长你这手法其实和上一次也差不多, 伪装阿克鲁是自杀的现场, 但是刑部和大理寺一查便知他是死于他人之手。而阿克鲁此事同邦交有关,决不能大张旗鼓地查,并且必须得告诉所有人阿克鲁是自尽,撇清大启的责任。”
他站起身来走到亭边将剩下的茶叶渣子随手洒向湖中:“所以刑部禀告陛下阿克鲁是被他人刺杀后陛下也不会召来赵泽恒来问询, 而是直接在心中直接下了赵泽恒派人刺杀阿克鲁的结论。”
他想了想又道:“即使陛下一时兴起,叫赵泽恒前去问话也无妨, 赵泽恒越是辩解,陛下便越是会坚定自己的想法。”
赵泽瑾笑道:“不错,小瑜真聪明,不知赵泽恒三番两次被陛下软禁是什么感受, ”赵泽瑾比之赵泽瑜那暴殄天物的灌茶来比便要优雅多了, “不过这只是开胃菜, 还远远不够。”
他明明温文尔雅的, 语气也是温柔款款,可赵泽瑜无端觉得一阵阴风吹过似的,凑到跟前仔细瞅他哥的眼睛,忧心忡忡地道:“哥, 你是真好了吧?可千万别讳疾忌医,走火入魔真不丢人,你看我想走火入魔还没那内力底子呢。”
赵泽瑾浅浅笑道:“我不介意现在就给你重演一番我走火入魔那日的做法。”
“哥你确然大好了,真不用了,”赵泽瑜脚尖一点,向后飘出一丈地,运上轻功拔腿就跑,“哥我还要准备回府的行囊就不陪你了,小瑜告退!”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赵泽瑾悠然自在地坐着赏景,轻笑一声:“小兔崽子,跑得倒快。”
小瑜对他的印象还保留在光风霁月、高风亮节、以天下为己任的忧国忧民的磊落皇子,可那也不过将将算是上一世未曾知道真相的他。
人心中皆有私欲、有恶念,他也不能免俗,不过是善念往往大于恶念罢了。照周征所说,第一世他甘愿赴死也不过是觉得自己将弟弟、妻儿都安顿好了,当时又一时执念于父子之情,因而万念俱灰,这才没有强烈的不甘。
可上一世他先是拼凑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真相,又在这龙椅上坐了几十载,双手亦是沾满血腥,怎么可能还能算作一个好人?
他无意非要小瑜看清他现在的真面目,但也确然也不介意让小瑜知道自己某些狠辣无情的手段或是选择。
小瑜终究要知道的。
短短几个月内,已然有两次几个皇子连续半月一月不来上朝的事了。
之前一部分人上了奏折没想到马屁反而拍到了马腿上,眼见英王又一次被陛下责罚,终日惴惴不安,生怕皇帝不处置自己儿子却和他们这些人算账。
而另一部分沉默不言的大臣或是因为事态不明朗或是因为谨慎而没上表,倒也是闲看风云变幻,颇有些置身事外的意思。
而另一部分则是听了赵泽瑾的吩咐上奏装作赵泽恒一脉的大臣,这些时日秦王不在,也吩咐他们不要出头,只搜集消息便可。
故而皇帝每每感觉上朝像是对着一群噘嘴骡子,也就户部尚书时时因为各地漕运如何管理的章程算得上是还有些可商议的事情。
故而赵泽瑜再一次上朝时又得到了当初刚刚封王时被诸位大人当猴看的待遇,只是这回又多了些审视的味道。
赵泽瑜:“……”
他又不是真的和亲公主,这些糟老头子犯得着这么看他吗?
虽说赵泽瑜自己说毫无建树,可到底是主理过启元街沟渠一事并上当过圣朝节主礼官的人,底气自然也比封王的时候足了许多,眼皮子一垂,直接把“老子不好惹”卸载脸上。
这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也确实帮着赵泽瑜挡了好多大小官员有的没的的扯淡。
果真人善被人欺,有些人生来犯贱,越是不给他好脸色他们越是不敢得罪你,赵泽瑜打定主意以后对着一众脸上写着来者不善或是阿谀奉承的大臣都用这个神情。
皇帝似乎忘了他们两个之前告了这般长时间的假,也没多问他们,和素日没什么两样。
赵泽瑜还记得皇帝当日所说等他们兄弟二人回朝再行处理和宁街的事,可看现在皇帝还没有提这个事的意思,犹豫着自己是否现在提一下。
他犹豫着去看他哥,却不料赵泽瑾不等给他眼色,直接便出列道:“父皇,如今圣朝节已过,和宁街的重新修缮是否也该提上日程了?”
赵泽瑜愣了一下,觉得他哥这语气有些不对。
硬邦邦的,就像是——兄长在对陛下表示不满一样。
皇帝自然比赵泽瑜感受得更加清晰,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当日皇帝软禁赵泽瑾,并非只因防止他偷偷将赵泽瑜送走,也是被赵泽瑾气得火冒三丈。
赵泽瑾当时对皇帝要送赵泽瑜去北燕诸多劝阻不满,甚至直言顶撞,而皇帝却颇为恶意地道:“若是朕说你舍不得泽瑜,便拿自己去换呢?”
皇帝能确定赵泽瑜肯为赵泽瑾做任何事,不惜一切代价,可赵泽瑾心中却未必。
赵泽瑾心中有太多的条条框框,上一世在赵泽瑜与赵泽瑾分庭抗礼、做一些赵泽瑾所不齿之事后,他们兄弟的关系便愈发恶劣,赵泽瑾对这个弟弟也愈发疏远。
归根结底,赵泽瑾是皇帝带大、以太子之位教养,从小便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尊崇与天下无双的待遇。
他给赵泽瑜的几乎是赵泽瑜的全部,可对于他自己来说,不过是本着兄弟情分与仁心的一点举手之劳与施舍罢了。
这段兄弟情分本就不是平等的,又谈何稳固?
皇帝的算盘打得无比响亮,并且自觉看透了赵泽瑾的心思:他或许在一众兄弟中对赵泽瑜格外看重一些,甚至肯为这个弟弟不惜顶撞自己,可是同整个秦王府相比,赵泽瑜在他心中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一旦赵泽瑾被送到北燕,那么整个秦王府将危在旦夕,他相信孰轻孰重,赵泽瑾会有自己的判断。
果真赵泽瑾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半响,而后道:“父皇如若非要将皇子送出去践踏大启的颜面,儿臣也无话可说。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若是父皇决定要儿臣这个大启皇长子前去任人宰割,父皇都不在乎这种耻辱,儿臣还在乎什么呢?”
“只望父皇在拿到草场之时能记得内子与儿臣那尚未出生的孩儿,儿臣替她们讨个封号土地,也算是臣最后求您的一件事了。”
就这般,赵泽瑾眼中头一次不避不闪地直视皇帝,双方均是怒意盎然,理所应当地,赵泽瑾便被怒极的皇帝软禁了起来。
从那之后,赵泽瑾直到今日才又一次见到皇帝,并且明显,那日的事,在赵泽瑾这里还尚未揭过。
皇帝自觉给足了赵泽瑾颜面,却不料他这般不识好歹,沉声道:“泽瑾,这是你对君父说话的态度吗?你要懂得适可而止。”
赵泽瑾脸色白了一瞬,却仍执拗着道:“儿臣素来顽劣粗鲁,父皇若是觉得儿臣冒犯自然可以再行软禁儿臣。”
全朝的大臣几乎都投来了震惊的眼神,简直怀疑眼前的秦王被鬼上身了,毕竟秦王之前并非不曾同陛下争执过某些政令,但素来对皇帝恭敬,从未像今日这般话中有话、明嘲暗讽。
这简直是故意激怒皇帝,把皇帝的面子往地上踩。
众臣不熟悉,可皇帝却从赵泽瑾这态度中看到了前世的影子。
上一世愈到后来,赵泽瑾反对他的次数便愈多,争吵最激烈的一次赵泽瑾直言称他提拔的那个北境统帅只会纸上谈兵,一身纨绔习气,称皇帝乃是自毁长城、非明君之举。
那一次他大怒,罚赵泽瑾在太庙跪了三天三夜,到最后赵泽瑾也不曾松口,是活活跪晕过去的。
而在赵泽瑜从边境领军归来后主要的冲突便尽是发生在赵泽瑾与赵泽瑜之间的了,赵泽瑾常常训斥赵泽瑜,赵泽瑜不反驳却无论如何都坚持己见,而皇帝大多时候支持的是赵泽瑜。
而后赵泽瑾大抵是慢慢失望了,愈发寡言。
可上一世赵泽瑾虽屡屡冲撞却从未有过反意,而赵泽瑜这个看似处处听话的儿子却是机关算尽,忤逆犯上。
但泽瑾仍然需要明白谁才是这朝堂、这天下的主人;而泽瑜更应当得到他的惩罚。
赵泽瑜急忙出列道:“皇长兄近日身体不适,未曾大好,头脑还有些昏沉,所言未必出于本意。”
却被赵泽瑾凌厉的眼神扫过:“我十分清醒。”
皇帝斥责道:“好,泽瑾,你既然都说了,朕便满足你,你便去太庙中列祖列宗灵位前反省自己的过错罢。”
“泽瑜,你那日同朕说这和宁街就算要修,也不该太过大兴土木,朕看你的见解倒是比泽瑾要出色些,也比泽瑾懂事。和宁街重修之事,便由你和工部一同负责,不得让其他无关人等参与。”
皇帝毫不意外地看见赵泽瑜第一反应是愕然无比,旋即担忧地去看赵泽瑾,可赵泽瑾却有些失望地看了眼赵泽瑜,半响才从牙关中挤出一个“好”字,徒留赵泽瑜手足无措、惶恐无比。
看,只是区区一个立场观念,一点区区的话术,足以让赵泽瑾误会赵泽瑜。
泽瑜,你的罪孽便慢慢偿还罢。
作者有话要说:小瑜:奶奶个腿的能不能消停点
泽瑾:开演
皇帝:自信满满.jpg,泽瑾心中泽瑜绝对没那么重要
小瑜and泽瑾: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