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道的力量江荼也察觉到了, 当今人鬼神三道尽在苍生道中,别说他只是个挂名阎王,就连鬼帝宋衡和天上那群神君, 也不过是苍生道的仆臣。
不过苍生道在相当程度上给予了神鬼两道自由, 不似人间还要受五行与寿元约束。
而和天上的相比,苍生道不太插手地府的事, 江荼鲜少感知到苍生道的存在,上一次还是他刚入地府,被任命为阎王的时候。
很奇妙的感觉,苍生道压他们一头,却没有霸道驱策, 而像母鸟卵翼雏鸟, 母亲安抚幼子,温和亲近。
紧接着江荼垂眸,不出意外对上一双亮晶晶的金色眼眸。
他的小徒弟像一条小狗,不存在的尾巴摇得飞起, 竟然双手搭着江荼的掌心,把自己的下巴搁了上来。
江荼:“...”
他捏了捏叶淮的脸颊肉:“起来吧。”
叶淮依依不舍地站起, 清脆又响亮地:“师尊!”
“嗯。”江荼轻飘飘的回应已经足够叶淮欣喜若狂,天知道他的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心中满溢着真正与江荼成为师徒的满足。
他无不自得地想,身旁的那些长老,都收了十几二十个徒弟,苍生道给予师徒之间的联结,注定也会被分割变少。
但江荼的关爱, 只会全部给予他一个人。
真好。
江荼是他一个人的...
“江长老!”
一声呼喝打断了叶淮的飘飘然。
一名年轻弟子大着胆子走到江荼面前,行了一礼:“江长老, 我如今是一阶大圆满的修为,在这批新晋弟子中也算数一数二,定不会给您丢脸!我、我倾慕您已久,请您收我为徒吧!”
说到最后他的脸已经完全涨红,周遭哄笑一片,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相亲而非拜师。
叶淮紧张地看着江荼,这名前来拜师的弟子自身条件确实优秀,无论向哪一个长老递去投名状都会被接纳。
他将自己与对方做横向对比,悲哀地发现除了年龄比对方小或许能多活上几年外,自己竟然没有一处能够胜过对方。
“抱歉,”江荼却几乎没有犹豫,只是有些意外竟有人上赶着拜他为师,“我精力有限,只收叶淮一个徒弟。”
“!”叶淮的自怨自艾来得快去得更快,闻言当即欢欣雀跃想要黏到江荼身上当挂件,被江荼一个眼神封印在原地。
江荼看向因被拒绝而脸上青红交加的年轻弟子:“你的资质确实不错,若潜心修炼,一年即可突破至二阶。之所以始终未能突破,是因为你搞错了方向,比起画符,你更适合做体修。”
他说的淡定从容,好像只是在谈论天气那样简单。
年轻弟子却越听越是激动,浑身都发起抖来,江荼甫一说完,他便立刻连连作揖,道:“多谢、多谢江长老指点!”
说罢,竟就脚下生风,飞快地往演武场去了,边跑边将身上的符咒全部扬到空中。
符纸飘扬中,人们窃窃私语。
“当年这小子一脚踹断十块铁板的时候我就说他适合去做体修,偏偏他信了山脚下的老道说要去当什么符修...”
“江长老真厉害啊,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岳师兄的天赋所在...”
“虽然江长老不收徒了,能听到一句指点也是好的,让一让让一让,你们不上我先上——”
“诶?江长老人呢?”
——在被如饿虎扑食般的弟子们围住之前,江荼已悄然溜走。
叶淮仰头问:“师尊,我呢?”
江荼说那名弟子一年能够迈入二阶,那他呢?
他现在的灵力还不足以以境界论数,但叶淮对江荼很有信心,相信自己不日就能在江荼的教导下超过旁人许多。
江荼看他一眼:“三年。”
三年!
叶淮掰着指头算,他马上要过十三岁生辰,如果勉强算作十三岁,那么十六岁时他就能到二阶?
他想到白泽偷偷透露给自己的江荼的评价——原来江荼真的把自己当天才来培养!
江荼补充道:“三阶。”
叶淮:“三阶好...啊??”
三年三阶?是他听错了吗?还是江荼说错了?
境界的跨越有如横跨天堑,尤其二阶跨至三阶更会引得天雷劫渡,虽因灵气衰弱雷劫不似过去杀伤力如此强劲,依旧是一道难过的坎。
因而穷尽一生修不到三阶者有之,一不小心被雷劈死的亦有之,修真界三阶修士就如凤凰的尾羽,不比地阶重要,却依旧稀少。
——三年三阶,即便是如今上界仙山的首座中,被称为容阳战神的天明仙君,也做不到。
江荼对他寄予厚望固然让人雀跃,但...但...这是不是太强人所难...
江荼好似看不懂他脸上的崩溃:“怎么,做不到?”
叶淮哪敢说做不到,一时脸上五味杂陈,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做...做得到...”
“嗯,有信心就好。”江荼转过头。
按照他的计划,三年三阶,再过两年地阶,再三五年可至天阶,如此算下来,不过十年就能功成身退。
江荼对气运之子的潜力很有信心,若天地灵气在旁他都修炼不成,那实在愧对天资。
再者说,他对自己也很有信心,就是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哄叶淮把自己杀死,有些头疼。
思索间,竹屋到了。
拜师典仪后,江荼就要搬往行云峰,程让专门为他辟出的一座山峰。
这是他们在竹屋居住的最后一晚。
竹林依旧,来去山派已在短短月余间天翻地覆。
江荼在屋前站定,道:“行了,白泽,出来吧。”
竹林间转出个金发青年,笑眯眯地靠着竹枝,冲他们招手。
叶淮恭敬行礼:“医仙大人。”
白泽的笑容更加灿烂,江荼唇角抽搐一下:“叶淮,你先进去,我和白泽有些话说。”
叶淮有些不情不愿,到底还是听话地进了门去。
江荼转身走向白泽,一边道:“你别唬他了,他脑子笨,真的会信。”
白泽耸耸肩:“你喝了我的药才醒,你的小徒弟叫我一声医仙怎么了?又没有占你便宜。”
江荼用目光表达了无语:“...你开心就好。地府近况如何?”
白泽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回了地府?”
江荼更加无语:“你若没有回地府,就该日日在我的竹屋里打转,断不会见不到人。”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白泽道,“我是回了地府一趟,将你受伤的事告诉了宋衡。”
说着白泽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不由分说塞进江荼掌心:“宋衡给你的,可以短暂让你的身体屏蔽浊息影响,这可是宋衡熔了自己的力量破例给你搞来的,要是被苍生道发现了那可是...”
他抬掌在脖颈划了一下,道:“剩下的让宋衡自己和你说吧。”
宋衡身为鬼帝,职权越大自由便越有限,不像他们可以得了恩准还阳,只能永生永世留在地府中坐镇四方。
白泽抖开一幅巴掌大的招魂幡,招魂幡上字符流转,传出宋衡断断续续的声音:
“江大人,好久不见,听白泽说你受伤了,现下可还好么?”
江荼抱拳道:“身体无恙,劳您牵挂。”
那边宋衡似乎笑了两声:“那就好,这药,你别听白泽胡说,没有那么金贵,该用时一定要用。”
白泽一下瞪大眼睛:“他,我...他骗你...”
“我明白,”江荼轻轻向白泽点头,前半句实际是说给他听的,又对宋衡道,“您费心了。”
宋衡语气严肃些:“但是江荼,你听好了,这药一次至多吃一颗,绝不能过量,它虽能助你短暂屏蔽浊息影响,但只是感官上的切断,对身体的侵蚀依旧存在。一颗的剂量恰好能让你的身体不至于腐败。”
“你是聪明人,能明白我的意思。”
江荼又道:“我明白。”
就像一剂止痛药,屏蔽痛觉并不代表伤害消失,一旦过量,就会遭来千百倍的反噬。
饶是如此,这药对他来说也是雪中送炭的及时雨。
谢过宋衡,招魂幡的通信迟迟没有切断。
江荼疑惑道:“鬼帝大人还有何事?”
宋衡笑了笑:“没有了,江大人,保重自身。”
江荼点头:“我会的,阴阳通讯消耗甚重,您切断通讯吧。”
招魂幡上的符文于是沉寂下来。
白泽收起招魂幡,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江荼,你真是...”
“怎么?”江荼公事公办的语气,“宋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与其说些虚废词说,不如好好将养一下元神。”
白泽扶额叹息:“哎呦喂我的阎王爷...我到要看看谁能感化你这块木头。”
江荼莫名其妙地蹙眉:“什么意思?”
...
与此同时,竹屋中。
确认江荼与白泽都已走远,叶淮悄悄走到角落中,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眼瞳中金光一闪,身前便燃起一簇飘摇火星。
这是最基础的生火术法,江荼只教了一遍他就学会了。
叶淮紧张地吞咽一下,他没有告诉江荼,自己也曾见过沈辛。
——沈辛就是他在药房时遇到的伤疤脸。
天河结界修补以后,所有带有浊息痕迹的东西,不管是活物还是死物,出现在结界内,就会被瞬间绞杀。
可这个披着沈辛皮囊的人,却如入无人之境。
叶淮很害怕,但他更害怕自己用麒麟心血入药、还留下来路不明之人给予的书册的事情败露。
这书册中的语言让叶淮本能地感觉到,如果被修真界发现,会招致杀身之祸。
手臂上的伤痕已经快好得完全,幸而近来天气寒凉,裹在厚衣服下也看不出来。
但这本书...是万万留不得了。
叶淮将书册靠近火焰。
他想得简单,书册摸起来就是寻常纸页,而这灵力催生的火是真火,能烧万物,一定也能将书册烧毁。
就在书的扉页接触到火苗的刹那。
如同纸钱被焚烧时的残败,书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成一团金色光点,飞快没入叶淮眉心!
叶淮根本没有时间反应,紧接着眉心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完全超出了人体能够忍受的范围。
他捂着额头痛得弯下腰,又很快脱力软倒在地,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剧痛让叶淮连呼救的力气也没有,冷汗淋漓而下,很快整个人就湿漉漉地瘫在地上,双眼紧闭,缩成一团急促地喘息着。
他没有发现自己与脖颈相连的颌处,瞬间铺满了细密的白色绒毛。
随着金光在他眉心越来越亮,他的额前缓慢生出一对黑玉般的鹿角,尾椎骨处冒出一条赤青白三色交织的麒麟尾,痉挛着缠在腿间。
一片浑浑噩噩中,叶淮察觉到空气中一股极浅、极淡的花香,伴随着烈火的灼焦,越来越近。
他本能地向着那让人心安的气息爬去,像奄奄一息的小兽,努力拱进主人的怀里。
对方没有拒绝他的靠近,被搂进怀里的刹那,叶淮的麒麟尾牢牢卷住那人手腕,生怕他将自己丢下似的,狼耳可怜地垂下,鼻腔里发出几声呜咽。
很快,他感到一只冰冷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后颈。
半昏半醒间,叶淮听到江荼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地响起。
“没事了,没事了...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