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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相思桥(三)

五年师尊,三年死遁 梅听剑 3291 2024-09-17 12:18:18

“师尊!!”

江荼的脚步蓦地一停。

下一瞬, 虚幻突破现实,他的手腕,真的被一只滚烫大掌牢牢攥住。

他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在身后喷吐, 也能猜到身后人的胸膛是如何剧烈起伏, 甚至凭着对方捉住他手腕的角度,江荼都能模拟出他的身量。

又长高了。

可江荼不能转身。

那人又将他的手腕攥紧一些:“师尊。”

恍若隔世。

江荼在梦中重温自己身为曜暄的一生, 恍惚中甚至分不清今夕何夕。

但此时此刻,这一声“师尊”,将他直接从身份的混乱中唤醒。

江荼的眼底有无数情绪在翻涌,强迫着自己恢复冷漠:“叶淮,本君收你为徒, 与你成亲, 都是为了助你登神。”

叶淮在他身后闷声道:“弟子知道。”

“你的师尊已死,”江荼冷冷道,“本君乃五殿阎罗之首,地府的阎王。”

叶淮依旧承认:“弟子知道。”

江荼似乎不耐烦了:“叶淮, 本君已告诉你,本君做这一切, 都是为了助你登神,你我师徒情分已尽,你还攥着我的手做什么?”

冷漠、无情,哪怕是与叶淮初遇时,他都没有说过这样冰冷的话。

他希望叶淮能知难而退,看清他是多么一个冷血的人。

可叶淮只是攥得更紧,没有前进也没有松手, 像一条执拗的狗,一定要把牵引绳塞进主人掌心。

叶淮道:“师尊, 师徒关系建成时,是双向选择,断绝时,也该是双向选择。你说了不算,我还没有答应。”

江荼气极反笑:“我还需要你答应?”

叶淮步步紧逼:“师尊,那你为何不愿回头看我一眼?”

江荼倏地一愣,心想,我为什么要回头?

叶淮道:“师尊,您回头,看着我的眼睛,把您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我就放你走。”

白泽孟窈等人闻言齐齐面色一变,不敢想象桥上的江荼会是什么反应。

江荼背对着叶淮看不见,但他们却看得清楚,江荼说出“师徒情分已尽”时,叶淮骤然僵硬的肩膀。

难道叶淮是受.虐狂吗?听一遍还不够,还要让江荼面对面将这伤人的话语再说一次?

出人意料的是,江荼拒绝回头。

他就像脚面被钉在桥上一般,就连头也不愿转过哪怕半个角度,低喝:“松开你的爪子!”

叶淮执拗地不肯松。

师徒二人在奈何桥上僵持,片刻后,江荼猛地向前一步!

这一下力道很大,生生把叶淮也往前拽了半步。

三途川的浪察觉到心如死灰的魂魄,鬼虎狼嚎着向他卷来。

江荼不闪不避,群鬼都在尖叫。

然而先于骇浪一步到来的,是男人滚烫的胸膛。

三途川的浪尽皆打在男人的背上,灼烧着他的单衣。

江荼正对着叶淮的胸膛,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尚未愈合的血腥伤口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江荼心底无名火起,不知自己是气叶淮还是气自己,瞪着他:“你做什么?”

三途川的浪,会腐蚀生魂。

江荼当然知道叶淮要做什么,他不愿意江荼受伤,宁可自己的灵魂被腐蚀。

可江荼恨透了名为“为了你”的囚笼。

神通鬼王向祁元鸿等人出卖他是“为了你”,鬼界建成后向苍生道俯首也是“为了你”,甚至他的母族会灭族也是为了给他送冬衣,他的师尊喂他服下断情绝爱的药也是为了让他仙途坦然。

他从未提出过需求,也从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如果叶淮此刻胆敢说出一句“为了你”,江荼就会用无相鞭直接把他抽飞。

但叶淮的回答出人意料。

他的背被三途川烫出一片血泡,潮湿的长发垂在身前,金眸垂下,明明背着光,却在江荼眼前一点点亮起。

他咧开嘴笑起来:“师尊,你愿意看我了。”

江荼猛地推开他,又在下一秒揪住叶淮的领子把他拽住,防止他再被三途川的水所伤。

叶淮就这么被他揪着,比江荼高出一个头还不止,体格健壮,却像大狗一样温驯地低着头:“师尊,可以不要走吗?”

江荼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何本能地逃避与叶淮对视。

失去江荼以后的叶淮就像在野蛮丛林中征战出王权的兽王,他野蛮而暴力,充斥着最原始的杀伐,却又在江荼面前,变成只会翻肚皮摇尾巴的蠢狗。

而这双眼睛,一看见他就会亮起的眼睛,盛满爱意、只能容得下他的眼睛。

一模一样。

勾陈神君叶麟,他的徒弟叶淮。

江荼快要分不清了。

他以为自己能够分清,可看见这双眼睛的刹那,江荼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那贯穿金丹的一剑。

江荼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干呕般的闷哼。

事实上从他醒来,过分庞杂的记忆就堆积在他的脑海中,千年前凌驾于千年后,而地府的一千年好像就轻易地被丢弃。

千年前他与苍生道博弈,千年后他却顺从苍生道的旨意还阳救世。

他的眼前一会是被夷为平地的昆仑虚,一会又是浊息笼罩的灵墟山,一会看见叶麟吻着他的手掌,眉飞色舞说着“成亲”,一会又变成叶淮在漆黑的夜晚,俯身呼唤他“师尊”。

耳鸣,晕眩,高强度的梦境让他身死后得不到休息,反而更加极限地透支身体,混乱的状态持续许久,江荼才勉强清醒一些。

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昏厥,一抬手,红色绸缎缠住叶淮的双眼。

要知道野兽最恐惧的就是被剥夺视觉,叶淮却一点也不反抗,任由江荼动作,甚至在江荼手掌贴近他时,有一个自然的歪头蹭的动作。

——江荼迅速撤手,避开了。

他不能再看叶淮的眼睛。

江荼深吸口气:“谁告诉你我要走?”

叶淮的耳朵惊喜地竖起:“师尊…”

江荼浇灭他的欣喜:“但我必须过桥。”

叶淮的耳朵耷拉下去,毫不在意此时此刻他的所有行径,都在他人注视之下:“那我陪师尊一起过桥。”

江荼斩钉截铁:“不可能。叶淮,我有几个问题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

叶淮诚恳地低着头,似乎无需红纱他也能寻到江荼的眼睛,又或者是江荼隔着红纱也能想象到他湿润的眼眸。

叶淮仍是那句话:“师尊的问题,弟子知无不答。”

江荼道:“伤是怎么弄的?”

他是选了最不要紧的问题,想要循序渐进,然而话音落下,却见到叶淮的麒麟尾,在身后颇为激动地摇了摇。

无论是叶麟还是叶淮,他们的喜悦都是如此简单易懂。

但实际上,为了避免情绪和状态被过分注意,他们都不会轻易在旁人面前露出兽类特征。

唯独在江荼面前。

他们每次都毫无保留,绝不隐瞒。

有什么好高兴的?

“师尊,你在关心我么?”叶淮解释了自己高兴的原因,“我…是被鬼兽所伤,抱歉,师尊,是弟子太没用了。”

——等等。

江荼将自己的心绪拽了回来,疑惑出声:“鬼兽?”

江荼没有明言,叶淮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师尊的大公无私,浊息的源头已从世间消散,但…彻底清除,仍需时间。”

换言之,虽然没有新的浊息催生鬼兽,但尘世阴面原本就有数量极其庞大的鬼兽留存,所谓积重难返,叶淮想要彻底将他们清理干净,实非一日之功。

江荼沉默片刻:“不是你的错,回去好好疗伤。”

他看到叶淮的麒麟尾失落地垂着,指尖的灵力泯灭,忍住用荼蘼花替他疗伤的冲动,又问:“阳间现下如何?”

他已从众鬼口中知道自己昏睡了整整十天,对阳间而言便是整整十年。

江荼对阳间并无留恋,但曜暄未尽之志,成了他必须背负的因果。

除此以外,江荼不得不承认,自己问阳间的情况,也是想问叶淮的境况。

他认为自己问得已经足够委婉,叶淮大概会理解成阳间的整体情况,若叶淮这样回答了,江荼就能顺理成章地逃避心底对叶淮的关心。

可叶淮仍在弹指间明白了江荼:“弟子很好,师尊,弟子剑道大成,已是修真界至尊,司巫他们再难指摘弟子什么…但您放心,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任性,您让弟子守护的苍生,即便粉身碎骨,弟子也会守住。”

江荼闻言微怔,旋即从记忆的缝隙里找出了那块碎片。

他确实因为担忧自己死后叶淮会随他而去,对叶淮说过——

无论如何,不可弃苍生于不顾。

可是他没有想到,叶淮会将之刻入骨髓般铭记。

且看眼前的男人。

他确实长高了,挺拔如松柏,却消瘦如青竹。

是什么,让他十年过去,竟瘦成了麒麟干?

他嘴上说着司巫奈何不了他,可表现出来的桩桩件件,都在证明他过得并不好。

甚至很糟。

…是因为他么?江荼心想,又是因为他么?

眩晕感卷土重来,江荼眼前一会白一会黑,是晕倒前的征兆。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叶淮,你该回去了。”

叶淮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师尊,你还走吗?”

江荼想了解的已经都了解过,在他看来鬼兽与浊息是最大威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假,但死虫就是死虫。

叶淮有时间慢慢处理。

而他…

江荼决然道:“你我师徒情分已尽,我说过不要再叫我师尊。”

话音刚落。

面前一直温驯的男人,忽然发起抖来。

他的发抖是克制的,先是唇瓣颤抖,再是肩膀,最后,一声哭腔从他鼻腔里溢出。

江荼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瞬,叶淮就抽泣起来,红纱甚至兜不住他的眼泪,噼里啪啦如下雨般滚落。

他好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在这个瞬间彻底崩断:“师尊,可不可以不要走?我、师尊,你一定要走,那你让我再看看你好不好?”

江荼一时无语凝噎。

叶淮哭哭啼啼的模样他早就习惯了,不如说方才他还在分辨不清叶淮与叶麟间恍惚,此刻叶淮一哭,江荼浑噩的脑子也瞬间清明过来。

他无语的,是身后还有那么多鬼在看着。

江荼不喜欢将自己的私事公之于众,一回头,众鬼眼观鼻鼻观心,齐刷刷朝他行礼,一副公事公办,只是劝谏,绝不嚼舌的模样。

“…”江荼的额角青筋暴起,“叶淮,我们…”

话音未落,恐怖的煞气从叶淮身上爆开!

那煞气,像有实体一般,生四蹄,有龙角,仿佛叶淮兽形的影子,便是漆黑的麒麟!

江荼猛地挥鞭一抽,才堪堪将未成形的麒麟扑进三途川被融化。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叶淮,呼吸发紧,抬手狠狠掐着自己的眉心。

江荼从前失忆,只以为煞气是气运之子灭世而积累的灵气相对面,但记忆复苏后,他当然认得出来这股煞气。

这是叶麟身上的杀气。

它千百倍地在叶淮身上重聚、凝练,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因江荼的死去和浊息的消散而自然消退,反而在十年的煎熬里,暴涨到了恐怖的高度。

偏偏叶淮又是神君。

死在他剑下的鬼兽越多,他身上的杀孽越重,煞气也就更加深重。

如果放着不管,有朝一日,他身上的煞气,或许会成为比浊息更加恐怖的存在。

眼下被煞气笼罩,目光迷离,倘若忽略他身上的异常,是个极好的离去时机。

可江荼,却狠不下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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