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弄溪不得不承受阎王爷的怒火。
玄火枪爆发的赤色灵力如一簇摇曳的微火, 在狂风骤雨中摇晃几下,彻底熄灭。
无相鞭的尖端停在他喉前几厘位置,祁弄溪抬起手, 轻轻摁住了长鞭尖端。
他看向江荼, 风雨交加,能够打湿江荼的衣物, 却沾染不了江荼的眉眼,那双柳叶眼中没有半点怜悯,江荼甚至没有低头,只是转动漆黑眼珠,施舍给了他一点视线。
“江长老...”祁弄溪艰难地笑了笑, “我从没想到, 自己、自己会毫无还手之力,你是天、天阶...吗?”
“可这个修真界、真的会有...天阶...!”
江荼手腕施力,鞭尖压上祁弄溪的喉结,将他的后半句话堵在喉咙里:“莫要以修真界规矩论我。”
祁弄溪的眼眸倏地睁大,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敏锐如他,瞬间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事情:“江长老...有什么事, 瞒、瞒着叶...呃!”
无相鞭扎穿了他的肩膀,位置不偏不倚,就在不久前叶淮被玄火枪绞碎的左肩位置。
江荼道:“少说话,你会活得久一点。”
祁弄溪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但眼睛依旧睁着,不躲也不避地与江荼对视。
“我的徒弟陪你唱完了戏,你该支付费用了。和你交易的是黑袍人吧?祁弄溪, 我在给你机会,”无相鞭尖割破祁弄溪的咽喉, 江荼道,“说实话。”
祁弄溪声嘶力竭地笑起来:“江长老果然是明、明白人。”
江荼对他的奉承没有任何反应。
他与祁弄溪一面之缘,唯一的接触就是用控魂术清除了祁弄溪的记忆,无论是从祁弄溪本人,还是从雪练的视角,他江荼都该是个不好招惹的存在。
怎么可能获罪之后,竟想到找他求救?
更何况雪练虽起先有所试探,但江荼在地府时阅人无数眼光毒辣,自然看得出来他前面抛出的条件,其实只为了最后的那一条做准备。
即,黑袍人。
若说这些都是猜测,那么祁弄溪的这场梦境,就是完成谜题的最后一块拼图。
“能够操纵浊息,给你力量,最近又恰巧在出现在空明山领域内...”江荼轻声道,“如果这就是你对明白人的定义,祁弄溪,我只是有脑子而已。”
祁弄溪还是笑,除了笑他也做不出别的动作。
江荼是个天生的战斗狂,从突然发难到他败北不过眨眼之间,天阶的实力碾压他就像碾压一只蚂蚁。
而他落败的刹那,江荼就封锁了他的灵力,剥夺了他还击的可能性。
煞神般的恐怖存在。
祁弄溪道:“如您所说,但是我很抱、抱歉,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没有见过他的真、真容。”
江荼并不意外:“他在哪里?”
祁弄溪艰难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向来是他联系、我,我只知道——”
他突然停下话头,一双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荼。
好像一个深陷泥潭而即将溺毙的人,伸出满是泥污的手,要将途径路过之人也一一拽入陪葬。
堪称毛骨悚然的眼神,但江荼依旧不为所动:“继续说。”
祁弄溪羞涩道:“这是另外的、另外的条件。”
言下之意,我已经告诉你有关黑袍人的信息,根据我们的约定,交易已经完成,想要知道更多,就要缔结新的交易。
下一瞬,视野颠倒。
令人牙酸的骨骼粉碎声响起,江荼一脚踩在祁弄溪胸口:“我的条件是带我去见黑袍人,祁弄溪,别和我耍花招。”
祁弄溪的身躯在剧痛之下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脸上神情依旧无辜:“我也见、见不到他...江长老,这只是我的推测,不包括在我们的交易之、之内。”
看来是铁了心要和他浪费时间。
江荼扭过头,他的小徒弟孤零零地躺在血泊里,已经半天没有动静了。
半边肩膀只剩窟窿,也不知道血止住没有,但看着大概没有。
“你想要什么?”江荼碾了碾唇瓣。
祁弄溪的眼底好像突然有了光:“我、我这一生都...难以入睡,江长老,你可以赐我...永眠吗?”
江荼一愕:求死?
再看祁弄溪的神情,显然充满期待。
江荼突然明白了什么,方才被他轻轻放过的违和感,此刻得到了答案。
他的语气很笃定:“你记得发生过的所有事。”
有人生来便可记忆万事万物,自襁褓起始,过目不忘,时人称为“超忆之病”。
之所以称为病,是因为由于记忆挤压,患病之人会时刻头痛欲裂,无法入眠,在夜以继日的折磨之下,凡人之躯甚至撑不过三十年。
江荼无意替祁弄溪开脱,他遭受的不幸和带来的苦厄难以衡量,究竟孰轻孰重?时人自有评判,轮不到他来置喙。
祁弄溪默认了,俄而又补充:“能够魂飞魄散,最、最好。”
江荼一时沉默。
他确实有让祁弄溪魂飞魄散的权力。
只需一道阎王敕命。
江荼垂下眼帘,这个瞬间仿佛天神垂怜世人,祁弄溪忍不住祈求般拽住了江荼的衣摆。
江荼看着他因紧张而青筋暴起的手:“祁弄溪,你想要永眠?”
祁弄溪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也好。”江荼手中出现一支灵力凝聚成的笔,于空气中一笔一划,每一字都泛着赤色光芒。
“在那之前,祁弄溪,你身为仙门中人,本该心系苍生,却不惜让无辜性命,为你的复仇陪葬。”
“即便事出有因,亦不能容也。”
祁弄溪闭上了眼睛。
江荼身上有着超乎天颜的威严。
他在空明山数十载春秋,无数次聆听鲲涟仙君的训诫,即便地阶灵力足以笼罩全山,也远不及江荼此刻,轻描淡写的只字片语,来得震撼人心。
这是发自灵魂的震颤,想要让他俯首称臣。
江荼,江长老,你究竟是什么人?
江荼例行公事地问:“可有污蔑了你?”
有一股力量在促使祁弄溪摇头,他意识到即便自己想要撒谎,天地威严也会逼迫他说出真相。
摇头的瞬间。
——判令已成。
“...你用无数个幻象作弄本君与本君爱徒,”江荼随手化笔为簪,赤色毛笔被他当做发簪将长发盘起,如一块无暇红玉,“只让你死,太便宜你了。”
“但本君,非睚眦必报之人...祁弄溪,这是本君赐你的第三重梦。”
...
崎岖的山路间,走上来一个瘦弱的青年。
青年身上满是血污,尤其是左肩位置,伤口很新鲜,还在滴血。
他的手中提着一杆长枪,此刻用作登山的拐杖,一瘸一拐,终于走到了山顶。
山顶没有宝藏,没有哪个得道修士的赠言,甚至没有植被。
只有一间破破烂烂的木屋,在风雨摧折下破了几处屋顶。
天黑了,有明黄的烛光从屋内亮起。
祁弄溪在屋外站定,倾听着屋内的声音。
“...我的孩子,愿风雪雕琢你,雨水浇灌你,阳光温暖你,睡吧、睡吧...”
窗上映出一个女人的身形,女人怀抱着襁褓中哭闹的婴孩,温柔地吟唱着。
过了一会,婴孩睡着了。
一个男人的身影投射出来,从女人怀里接走了婴孩:“他总算睡了,哭闹了一天,你也累了吧?簪絮,我来抱他一会,你快去歇歇。”
被唤作簪絮的女人笑了起来:“弄溪一到你怀里就哭,你也就只能趁他睡着,抱他一会了。”
男人无奈道:“好歹我也是他爹,这小东西就这么嫌弃我。”
祁弄溪惊讶地瞪大眼睛。
这里是...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清楚,”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不进去么?”
祁弄溪转过身,一头白发的江荼就站在他身边。
江荼没有看他,侧脸透出冰冷的高洁。
祁弄溪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你...究竟是、是什么人?”
“你会知道的。”江荼面无表情,“别浪费时间。”
祁弄溪的喉结滚动着,难以下定决心。
江荼说,这是赐予他的第三重梦境,是江荼对他屡屡作恶的报复。
眼前的美好就像一座危机四伏的围场,或许江荼像他一样,在梦境中藏了什么,只要掀起一角,就会露出野兽的獠牙。
又或者,他一旦插足,就会破坏这份美好。
杀死鲲涟仙君时他没有眨一下眼,任凭浊息吞噬空明山时他没有片刻犹豫,此刻祁弄溪却有些恐惧。
江荼却不等他,伸手叩响了房门。
笃笃。
“你...”祁弄溪瞳孔一缩,然而江荼已经不见踪影,而听到叩门声响的屋内,门已然徐徐打开。
年轻的女人站在门口:“奇怪,怎么光有敲门声,不见人...”
祁弄溪下意识想逃,然而女人已经探出头,看了过来。
她看见了阴影里的青年:“呀,小郎君,你为什么站在屋檐下?刚刚是你敲的门吗?”
祁弄溪也看清了她,梗着脖子,口吃又发作了:“...我、我、我...不、不是我...”
女人不疑有他:“你是迷路了吧?三途川离这里远得很呢,要不要进来休息一下,坐一坐?”
祁弄溪一惊:“三、三途川?”
神话传说中的往生之地,难道她要告诉自己,他来到了地府么?
真是荒唐,如果真的有鬼存在,为何他的父母始终不来看他?
不过这里是梦境,梦境没有逻辑,也说得通。
“难不成...”女人眉目微动,“刚来此地时,我也十分惊讶,小郎君,莫害怕,人生在世,总要来此一遭。”
女人误以为他是不能接受自己已死的亡魂,然而祁弄溪心里冷笑,江荼竟反用他的记忆做文章,利用他的父母,影响他的心绪?
他确信自己能够醒来。
他一直都能醒来。
祁弄溪道:“您又为何、为何不去往生?”
既然这是地府,既然三途川离此地不远,这座格格不入的破烂山头,为何存在?
毫无逻辑的谎言。
他依旧如过去一样,收敛锋芒,暗中蛰伏,一旦找到机会,他就会立刻用玄火枪...
玄火枪?
祁弄溪猛地一惊,手上竟抓了个空!
玄火枪不见了!
恰在这时。
屋内的男人走了出来,宽阔的身躯挡在女人身前:“年轻人,我们没有得罪你吧?收起你的灵力,好不好?”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手中用力向下一砸,一杆长枪陡然凝聚:“不然的话,不才便用这玄火枪,陪你玩玩。”
祁弄溪瞳孔剧颤——这怎么可能?玄火枪认他为主,即便眼前这男人是江荼用他父亲的模样伪造,玄火枪又怎么可能...
等等。
祁弄溪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并不年轻了。
修士结丹以后容颜永驻,可眼前的男人,双眼下都有深深的岁月痕迹,并非苍老,而是褪去张扬以后,时间堆砌出的沉稳持重。
祁弄溪又去看女人。
女人的容貌,依旧如他记忆中那样,大家闺秀,端庄而内敛。
但鬓间偶尔可见的白发,同样向他证明着,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母亲。
他的母亲死时,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
而他是没有见过父亲的。
他根本不知道他的父亲是什么样子,又拥有怎样的嗓音。
江荼更没有可能知道。
他的设想被推翻了。
江荼不可能造出这样两个人,所以、所以...
祁弄溪迟疑着上前一步:“抱、抱歉,我并非有意冒犯二位...但是二位为何、在此处,不去投胎?”
他竭力控制着语速,希望能够完整地说出哪怕一段话。
但很可惜,为了复活雪练,他的脖颈被洞穿,声带已经损毁。
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嘶哑声响。
祁弄溪此刻的模样大概很是可怜。
女人拽了一下男人的手,男人收起玄火枪。
女人安抚道:“了无牵挂的亡魂,会在鬼差的指引下,走过十三站轮回路,转世投胎。”
“而我们...执念未了,在这里等人。”
祁弄溪呼吸急促了些:“等、等谁?”
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祁弄溪不知道自己是想听到、还是害怕听到。
但是女人已经笑着回答他:“在等我们的孩子。”
祁弄溪猛地攥紧衣摆,问:“你们难道、难道知道他什么时候...死?”
拜托了、拜托你,祁弄溪想,说一些逻辑错误的、冠冕堂皇的假话,让我知道这里是假的,让我能够醒来。
女人与男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不,我们不知道。我们已在这里数十年,这并不漫长,我希望还有百年、千年...”
——我的孩子,我希望他长命百岁、千岁。
“地下一天,地上一年,”男人道,“阎王大人开恩,在这座山头,地上与地下的时间流速是相同的。”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陪着我们的孩子,一起经历人间的春夏秋冬。
怪不得,祁弄溪总算明白,为何他们的容貌,竟是衰老得如此迅速。
信了吗?祁弄溪不知道,但他忍不住问:“...如果他、他犯下不可挽回的错、错事,你们会对他失望么?”
女人惊讶地眨了眨眼,目光闪烁。
男人摸了摸下巴,避而不言。
祁弄溪苦笑起来:“你们等的人,他不会、不会来了。”
你们所期待的那个孩子,他没能成为濯世不染的莲,而成了池中那一潭最深厚最黑暗的淤泥。
他不会再来了,他已经死了,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为了复仇而不惜拉着千万人陪葬的恶鬼。
祁弄溪后退一步,他距离他们只差毫厘,但又重新退回屋檐的阴影里。
他转过身——
女人喊住了他:“小郎君。”
祁弄溪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全身都隐没在黑暗里。
女人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我的孩子,他未曾见过他的父亲,尚在襁褓中时,我也离他而去。你说,他会不会责怪我们,将他一个人留在世上?”
祁弄溪沉默良久。
他听到风的声音,吹动屋檐与破窗,砖瓦摇摇欲坠。
即便在地府,他们依旧住在这栋破烂的房子里,为什么?是仁慈的阎王爷不愿意给他们一间像样的屋子么?
还是说,他们认为这样,他就能循着记忆中的破屋,找到回家的路?
祁弄溪道:“他不会的,你们是他、他的父母亲,我想你们离开,也一定有苦、苦衷...他会理解你们的。”
他只恨自己,在你们离去时只是稚嫩婴儿,不能立刻为你们报仇。
女人笑了起来:“我也这样想,小郎君。”
“我的孩子,他在人间孤苦无依,在吃人的魔窟里...他不必像鬼帝大人一样博爱,也不必像阎王大人那样公正,这太苛责他了,不是么?”
祁弄溪愣住了。
女人正在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母亲正在告诉他,她不会对他失望。
顿了顿,男人又接话道:“且等他回家来吧,看阎王大人如何判罚,若要去地狱受刑,我们这未尽到义务的爹娘,自当陪他同去。”
“只要我们的孩子愿意回家,刀山火海,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再分离。”
祁弄溪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但他习惯于将眼泪咽下,不让任何人看到:“真、真好,我衷心祝愿二位能够等、等到他回家。”
祁弄溪迈步就走,脚步越来越快,好像要逃离这座山头。
女人的声音远远响起:“...我们还能见到你吗?...孩子。”
这一声好像撞在祁弄溪的心门上,祁弄溪踉跄了一下,噗通跪倒在地。
一双长靴出现在他眼前,祁弄溪抬起头:“...江长老。这到底是、是什么地方?”
江荼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像几缕絮雪落在祁弄溪脸上:“地府,望乡台。”
“...您是,”祁弄溪不自觉地用了敬语,放轻呼吸,“...什么人?”
“你心中已有答案,本君即为五殿阎罗之首。”江荼没有过多掩饰,祁弄溪命不久矣,不如说此刻的他早已是亡魂一缕,他本该在被江荼压制时就被浊息反噬而死,就像当年的程协一样。
是江荼在那之前,以阎王开府之力,强留下了祁弄溪的魂魄。
不为别的,祁弄溪身上仍有谜团,江荼不会容许他就这么魂飞魄散。
至于为什么要让他见他的父母...
亡魂徘徊不去,影响他的业绩。
仅此而已。
“阎罗王...”祁弄溪喃喃自语,半晌笑了起来,“怪、怪不得,您的力量,已经超过了人类的极限。”
江荼不置可否:“我亦有极限。”
祁弄溪缓缓坐直身子,恍惚间他似乎听到黄泉水拍打河岸的声音,是鬼差的镣铐在地上拖曳,也是游子归家的晚钟。
巍峨宫殿拔地而起,森冷鬼火贴面点燃,似有无数青面獠牙的鬼差手持水火棍*,不断撞击地面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
空旷大殿的中央,一袭红衣坠地,江荼负手而立,宛如九天神明——
他确实是神明,不在天上而在地下。
祁弄溪看着江荼。
如今跪坐于阎王殿内,他竟一反常态地平静,这些年来他从未获得过像此刻一样的安宁。
“我们的交易达、达成,阎王大人,...黑袍人,他和我、一样。”
“他也要报复空明山。”
江荼安静听着,脚下那一片鲜艳的荼靡花海好似正在燃烧,星星点点的赤红烈焰飘散在空气里。
“我不知他与空明山有何仇怨,但他的恨并不逊、逊色于我,”祁弄溪诚恳道,“如果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引、引你们入局,那么江长老...一定要小心。”
江荼点头谢过他的好意:“我既以身入局,自有万全之策。”
说完这句,阎王殿内无人再主动开口。
但祁弄溪的目光炽热,江荼有些莫名:“做什么?”
祁弄溪迅速收回目光,又变成极内向的样子:“我很小、小的时候,曾幻想过依靠自己变得非常、强大,偶尔又希望有人能够帮、帮帮我...我总是这样摇、摇摆不定,所以雪练哥哥要带我离开空明山时,我答、答应了他。”
“但最终我却害死了他。...我不后悔自己做、做的一切,但阎王大人,看着你,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一开始想成为的...其实是你这样的人。”
无论遇到怎样的危机,都能坚定地信任自己,从容、冷静、拥有强大的内心。
“祁弄溪,”江荼并没有回复,而是问他,“方才为何不留下?”
“...他们并未认出我,而我知道他们是谁,我、我的心愿已了,他们不应该为我烦、烦忧。没有我,他们能继续安稳地过、过日子。”
“况、况且,雪练哥哥还在等、等我。”祁弄溪摸了摸脖颈上的窟窿,眼底是江荼看不懂的情绪。
人类情感复杂,他向来不能懂得。
阎王殿的景象开始坍塌,祁弄溪的身形转瞬融入溃散浮沫。
江荼赐给他的永眠,此刻才正式到来,祁弄溪忽然道:“其实我从未想过害、害死无辜之人,我真的别无选择。”
江荼微微偏过头,祁弄溪的话让他心中一紧,但他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嗯。”
祁弄溪叹息一声:“您不、不信我?”
一个一生都浸泡在谎言与伪装中的人,临终以前,说的话是否值得信任?
祁弄溪遗憾地垂眸,并不觉得意外。
然而江荼的声音冷冽地传来:“我信。”
祁弄溪猛地瞪大眼睛,旋即,他的唇边终于绽开一抹伪装以外的笑容,苦涩的、释然的笑:“谢谢你,江荼。”
在一切溃散成沫的刹那,祁弄溪留恋的目光,终于转向远处那一座破败的山头。
再见了,父亲,母亲。
...
处刑了祁弄溪,就该去接叶淮了。
江荼拂手破开单向屏障,喉间一瞬间有血气翻涌。
他缓步靠近叶淮,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小徒弟。
叶淮倒在地上,因失血过多而本能地抽搐着,唇间不断有血沫涌出。
但他还是在看到江荼的瞬间,努力地想要抬起头:“...师尊...”
叶淮气息奄奄:“你去哪里了?...弟子...好担心你...”
江荼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复。
方才他可是眼睁睁看着叶淮眼眶通红地摸了他的脸一遍又一遍,摸得唇瓣上好像能感受到这小子的狗味。
蠢狗。江荼的唇瓣无声动了动,什么“师尊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什么“敬他爱他”...
他绝对不会让叶淮知道他听到了。
竟然在你死我活的战斗时说这种肉麻的话?
退一万步来讲。
他该怎么回复?
想想就头皮发麻。
江荼逼迫自己把这些话忘记,唯独一句。
——他对我好,不求回报。
不,江荼想,恐怕这世上所有人,只有我对你好,求的回报最多。
你看错我了,叶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