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墟山主峰。
司巫的絮语似乎还萦绕在叶淮脑子, 叶淮晃了晃脑袋,脚步虚浮地往屋里走。
都怪司巫这个老头子,话多嘴又碎, 同样的话总要翻覆说三五遍才罢休, 听得叶淮耳朵起茧,脸上又不敢表现出半分不耐。
天知道他有几次都要睡过去了, 硬生生掐了自己一下才清醒过来。
但如此一来,等司巫终于打算放他走,天已黑了个透,叶淮连去见师尊的时间也没有。
此刻天色沉黑,师尊应当已经休息了吧。
他只能摇着尾巴坐在窗前, 等到日出, 再去见师尊了。
麒麟骨成熟后,不止修为与灵力突飞猛进,恰如野兽成年总伴随着野蛮与性,叶淮亦能感到骨子里的占有欲正在不断膨胀。
叶淮并不贪心, 从小的颠沛流离让他很容易满足。
他想要的,只有江荼。
但是, 还不行,现在还不行,他还没有成为剑道至尊,与师尊的约定尚未兑现,那句无数次在胸中鼓动的请求,还没到出口之时。
想到这里,叶淮的脸上突然有了些笑容。
司巫也不算完全一无是处。
至少他告诉叶淮, 昆仑虚代苍生道降下旨意,他会在平息灵墟之乱的过程中, 突破地阶,成为真正的剑道至尊。
也就是说,灵墟山一劫若能平稳度过,他就能向江荼说出那句话了。
那时,该怎样开口,才显得没那么唐突?每一个音节都要处理好,语速也要计算好,万一师尊害羞,又或者被师尊一脚踢出行云峰...
不可!绝不能有半点意外!
叶淮深吸一口气,一边往屋内走,一边试探着开口:“师尊,我想请你,与我结为...不行不行,这么说太奇怪了,那,师尊,你能不能和我结为...也不行,师尊,求你和我结为...”
“结为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叶淮的自言自语。
“...”叶淮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猛地循声望去。
——月色下,站立着一袭红色身影。
他的长发用玉簪挽起,只有几绺碎发覆盖鬓角,此刻横波秋水的柳叶眼轻轻望过来,又问一遍:“结为什么?”
这一声如琉璃破碎,叶淮心脏剧烈跳动,无比庆幸自己没把最后那两个字说出口。
他小步向着江荼跑去:“师尊,您怎么来了?我在自言自语呢,您别在意...”
叶淮以为自己表情调整得极好,殊不知这世上没人比江荼更了解他。
江荼看着这小子鼻尖通红的傻样,就知道言不由心,是在胡诌。
不过看他这么晚才被司巫放回来,眉眼间更是疲惫,江荼也不追究,转而问道:“听说你与司巫促膝长谈?”
叶淮一愣:“谁要和他促膝...等等,师尊,您是特意来见我的吗?”
他见到江荼太欣喜,一时没有细想,眼下平静一些了,便意识到江荼出现在这里并不寻常。
叶淮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麒麟尾悄悄垂在身后,一下一下晃着。
江荼淡漠地摇头:“不全是。”
见叶淮确实是一方面,但明日也能见,不急于一时。
他来,主要还是为了让叶淮别听司巫...
嗯?
江荼犀利的注视下,叶淮的麒麟尾失落垂下,似乎因为他的回答而悲痛欲绝,很可怜地颤了几下。
江荼佩服这小子瞬间变脸的本事,也佩服自己竟生生从一条尾巴上看出泫然欲泣。
叶淮已经学会如何收敛脾气,不似空明山时一味情绪外露在脸上,在他面前却还是老样子,看来是下定决心要笨到底了。
江荼无奈至极,只能改了说辞,安慰小麒麟的玻璃心:“但主要是来见你。”
话音落下,江荼有意观察那条青青红红的尾巴。
果然又摇起来了,摇得可卖力。
再抬头,叶淮的笑脸比尾巴还灿烂,江荼一伸手,他就把下巴搁了上来:“师尊,弟子有分寸,司巫的话再有道理,我也只听师尊的。”
竟然还预判了他要说的话。
江荼掐住叶淮的脸颊一捏。
成年后的青年面容俊朗,两颊弧度流畅,没有半点多余赘肉。
但这也代表着手感没小时候好,江荼捏了两把过手瘾,便撤手:“司巫一心为修真界,他的话你得挑着听。”
叶淮拖长音调应了一声,便三言两语,将司巫所言尽数告知江荼,末了问道:“司巫说,弟子在灵墟山可以冲关突破地阶,却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
司巫素来是苍生道的传声筒,昆仑虚的代言者,可类比做阳间的白泽。
江荼闻言,心下稍安。
既然司巫能这么说,证明他们此行并无问题,灵墟山,叶淮就能证道登神。
江荼道:“为何不能笃定?你是我的徒弟,我对你有信心。”
叶淮的麒麟尾瞬间摇得更欢了,幅度之大几乎要画满月圆:“是,得师尊教诲,弟子才有今日。等弟子突破境界,便是修真界唯一的天阶,到时...才算真有神君之权。师尊,你有想过,等灵墟山的事情了结后,我们该去哪里放松吗?”
江荼诚实摇头:“不曾。”
那时他早已不在阳间,想这些有何用。
叶淮却很激动的样子,或许是月色,或许是江荼的关心,让他一时有些微醺:“...弟子想过,我在书中看到,句曲山云海如浪,日出时万道霞光,能将大地染成金色;高溪蓝水有飞泉,自两山间奔涌,又化作女娥湖,夏日可以泛舟...还有容阳山、委羽山...”
他的眼睛越说越亮,注视着江荼的时候,好像句曲云海、蓝水飞泉已经在眼前:“师尊,天地如此广阔,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在叶淮充满期待的注视中,江荼张了张嘴,心弦剧震。
他难得想要逃避,逃避叶淮炙热的目光,逃避这一卷未来的图画。
叶淮将与他同行归入未来旅途之中,却并不知道,叶淮的未来,注定不会也不能有他江荼。
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参与你的未来,江荼逃避了叶淮的眼睛,但是...
罢了,待你登神,神鬼两道虽相距甚远,未必不能见面。
江荼收拾好阎王爷不该有的情绪波动,面上神色不改:“灵墟山的事还没解决,就想得这么远。等到那时再说吧。”
叶淮似乎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自己调节好了:“师尊没有拒绝,就是答应我了。”
江荼看了一眼他摇来晃去的麒麟尾,懒得纠正,也算给他一些在灵墟山真正拼命的动力。
“走吧,”见叶淮的尾巴又摇了起来,江荼的心情也稍好一些,“回房去,看看你的床究竟有多小。”
连两个人也睡不下。
叶淮“唔”了一声,明知道江荼没有别的意思,心里却难免联想翩翩。
推开门。
许是神君身份不同,叶淮的住处比江荼的还要更加奢华,从小在行云峰长大的叶淮面对着如此金灿灿的狗屋子,竟然不知道如何落脚。
“喜欢吗?”江荼看他眼睛都瞪大了,有意逗他玩。
叶淮摇摇头:“师尊,下界百姓生活艰难,我却住这样金子堆起来的屋子,实在良心不安。”
满分答案。
他知道怎么样回答能让江荼开心,江荼果然很满意:“日后你所到之处,恐怕都会是这样的屋子。丰俭由人,不伤他人利益即可。”
他人回地府,心却不能不操,有些事还要安排下去。
叶淮听出些弦外之音:“不,师尊,日后我只住在行云峰,我就喜欢行云峰。”
江荼对他的黏人束手无策:“...随你。”
叶淮便三两步走到屋内,第一件事便是掀开床帘。
紧接着,江荼看到他的尾巴小幅度地晃了晃,不知又在偷偷高兴些什么。
江荼走上前一看,那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侧着身子睡,勉强能挤下两人。
再看叶淮明媚的笑容,江荼不能更懂。
“不可,”他先发制人,“你多大了?”
还想着和他一起睡?
叶淮好像听不出来他问这话的意思,认真道:“虚岁二十了。师尊,夜深露重,不便赶路,况且那些丹顶鹤大概都睡下了,今晚您宿在弟子这儿吧。”
许是怕江荼拒绝,他又将床榻铺好,那一床绒被铺开,像一团白雪卧在床上。
江荼拧了拧眉心。
这小子。
“你也看见了,只有一床被...”
叶淮抢话道:“师尊在上,弟子打地铺。”
江荼额角青筋直跳:“像什么样子?”
叶淮不以为意:“师尊,别担心了,再不济,我用尾巴垫着点,我尾巴毛多,不怕硌。啊,师尊是担心被别人看见?有谁会大半夜进来?”
他不提还好,一提,江荼的目光再次被他毛茸茸的麒麟尾吸引。
确实,随着年纪增长,这条活泼的尾巴,也变得更加粗.壮而蓬松,时常翘着冲他摇晃不止,如果压在身下,能当做软垫来用。
...停。
他怎么也被带走胡思乱想了。
但转念一想,他今晚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一定要来找叶淮。
他来,只是因为…想见叶淮。
江荼吓了一跳,生生遏制住从床上弹起的冲动。
叶淮的麒麟尾今晚经历了太多次从拼命摇晃到可怜垂落,江荼实在不忍心让他再受打击,不然恐怕要开始掉毛。
只能点点头:“...好。”
叶淮的眼睛倏地亮了,整头麒麟容光焕发,毛色都好像鲜亮起来,江荼的应允对他而言像比灵药还有效。
江荼抬手揉了揉这傻东西的脑袋,刚解外袍,叶淮便主动将外袍接到自己手中,替他将床帘拉开,恭敬地请他上床。
江荼也不推辞,松开发髻,墨黑长发散落在颈间,他将深夜般的长发拨到脑后,颈上一颗红痣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印在苍白肌肤上。
叶淮猛地吞咽了一下,仓惶移开目光。
二人就这么熄灯睡下。
一片黑暗中,只有银色月光从窗外溜进来,它落在江荼床上,像一层绸缎,铺在江荼身上。
叶淮睁开眼,认真地注视着江荼的睡颜,麒麟尾缠在腿根处,强迫自己不要有淫.乱之想。
幸好...夜还漫长,无人会来打扰他。
他可以就这么看着江荼,直到天色熹微。
——突然。
麒麟耳敏锐地捕捉到一阵脚步声。
叶淮心中暗骂,刚准备动手,下一秒门就被大咧咧推开。
开门的动静瞬间惊醒了江荼。
叶淮想悄无声息解决掉来人的想法只能打消。
逆着光,一股浓浓的杀意扑在路阳脸上。
他站在门口,下意识抬手打开屋内煤油灯,待看清房内情况,又猛地把灯一熄,可惜还是没憋住笑:“抱歉,打扰...实在是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