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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长戈天明(二)

五年师尊,三年死遁 梅听剑 2961 2024-09-17 12:18:18

“请您赐福!求您降死!我甘愿为您而死!”

地府内, 群鬼激昂,在阎王的府门前,呼唤着苍生道的降临。

它们像整齐划一、被规训到极致的猎犬, 主人一声令下, 便会重复规制好的动作模式。

谢必安恨不能整个鬼都扒在墙上,贴墙艰难地向着江荼挪动。

江荼一伸手, 把他拽到身后,又用眼神,示意范无咎和谢必安也躲到他身后。

信众的威力,无法量化。

群鬼在请求谁的降临?

不言而喻。

地面隐隐有震感,不知是呼唤震耳欲聋的错觉, 还是地面真的开始震撼。

压迫感似乎凝聚出了实体, 谢必安的额上滚落汗珠:“它们在说什么?这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窈猜测道:“妾身以为,它们是在重复死前的动作…亡魂入地府,偶尔也会因未能察觉到死亡而发生错乱,不是么?”

“只有枉死的鬼才会分不清阴阳两界, 无意识重复死前的举动,”谢必安本能地否认, “怎么可能同时枉死这么多…”

话到一半,他看见江荼冷若冰霜的面色,话头一转:“有、有可能吗?”

当然有。

江荼曾经见过,一时间枉死无数修士的场景。

千年前,苍生道降临与他博弈,吸干了当时参加审判的修士身上的灵力。

于是浊息遍地,生灵涂炭, 仙山鼎立之势由此落成。

那么,眼前这些枉死的灵魂, 是否也是苍生道的手笔?

江荼心里,已经给出肯定的答案。

幸好此处是地府,苍生道制约最薄弱之处,而亡魂只是重复生前举动,机械而无意义,无法真正唤醒苍生道。

否则,他恐怕现在就要直面那只卑劣的眼眸了。

等等。

江荼的目光落在亡魂身上,审视着他们的动作。

他们来自委羽山的中界。

阳间…委羽山!

江荼心跳错了一拍,迅速看向麒麟手串!

麒麟手串投映出阳间的景象。

入目,是骨剑锋芒毕露,抵在一人喉结前。

叶淮眼底沉黑,喷溅的血点污浊他的眉眼:“再向前一步,我便杀了你。”

程让站在人群间,怒气使他的胸膛不断鼓动:“…叶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脚边,倒着一具又一具尸体,他们层层叠叠地堆起,本该如山峦叠嶂,此刻却薄如蝉翼。

——那只是一张又一张人皮,包裹着干枯的骨架。

他们的灵力已经被吸干,就连血肉也没有被放过。

曝尸荒野,像一件用久了的衣物,随手就能丢弃。

就连见惯了死亡的黑白无常,也脸色难看,更不用说亲眼见到这一切的程让。

程让身边还有数名修士,江荼见他们隐隐有些面熟,似乎在许多年前的补天仪式时见过,都是中界仙门的掌门。

但相比起那时的意气风发,这些掌门好像在十年间被抽干了精气神,变得垂垂老矣,就连眼神中的光芒也都消耗殆尽。

江荼认得出这种眼神。

万念俱灰,莫过如此。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绝望?

脚边的尸体、眼前的亡魂,就是答案。

江荼很了解程让,他仗义、直爽、慷慨,是当今修真界难得一见的纯粹善良,却唯独有一个缺点——

冲动。

以程让的性格,无法忍受无辜者受难。

“高溪、蓝水、灵墟,此刻又是委羽…一月之间崩塌,煞气入侵中界,却无一人主事,”程让的声音带着颤抖,“我等并非前来问责,只是想问问你该如何是好。”

他猛地上前一步,骨剑就这么将他的脖颈皮肤顶出一个凹陷。

叶淮未退,只松了握剑的力,警告道:“掌门,别再靠近了。安静一点。”

他的话如泥牛入海,本身未起波澜,却激发涟漪阵阵。

程让气极反笑:“你杀了这么多无辜修士!若非今日我们正巧看见,你又当如何欺骗我们?叶淮,他们都是你的前辈,你榨干他们的灵力…”

“难道是为了登神么?”

其他掌门纷纷附和:

“叶淮,你罔顾人伦!即便登神,又能是什么神?杀神非神!”

“我们竟被你蒙蔽如此之久,不知你是这样狼心狗肺之人!”

“修真界亡矣!天下亡矣!”

群情激奋。

唯独江荼,面色凝重。

不对。

程让的话不对。

从地上干尸的状态来看,他们的死法,与千年前一模一样。

叶淮还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能够吸走活人的灵力,为自己所用。

应当是苍生道动的手才对。

可程让却说,是叶淮做的?

再看叶淮的动作。

他的小徒弟被煞气困扰,难以抑制与生俱来的杀性,但程让待他们的好,他相信叶淮不会忘记,更不会恩将仇报,真的杀死程让。

叶淮持剑的动作很奇怪,手腕内旋,绝不是攻击的姿势,更像是要阻拦。

再结合他那一句“安静一点”…

他们的吵嚷,会唤醒什么绝对不能醒来的东西。

人群忽然爆发惊呼:“那是什么?!是什么东西?!”

江荼福至心灵地抬眸,望向叶淮头顶。

——一只金色的眼眸,沉睡着,眼眸紧闭,像黑夜里被乌云遮蔽的星子,风吹云散,出现在空中。

祂似乎睡得极沉,像死了一样挂在空中,但地面的嘈杂,俨然惊扰了祂,眼皮轻轻掀动了一下。

这一幕,江荼身后的鬼也看见了,孟窈惊讶地捂着唇瓣:“这位就是…”

江荼沉重点头:“是祂。”

苍生道!

他们视之若神祇,恭敬拜服的,竟然是这样一只俯瞰众生的眼眸?

而现在,祂被人群吵醒,正要缓缓睁开睡眼。

叶淮冷汗淋漓:“都安静一点!”

金眸带来的神圣,远不及死亡的压迫和恐惧来得清晰,众人总算理解了叶淮的意思,纷纷神色一变,原本嘈杂的委羽山上,就连呼吸声也轻了下来。

就在众人以为金眸会就此阖上,重新沉睡之际。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人群最后方传来。

“怎么回事?!”

“别叫,你别叫…啊!!”

景象更迭,是叶淮推开人群快步向前。

然后急急顿住。

发出惨叫的修士不知姓名,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哀嚎,一股烟雾从他身体上析出,袅袅飘向空中。

而刚刚试图阻拦他惨叫的修士,此刻看着自己的双手,也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叫。

烟雾也从他的掌中升起。

“灵力,他们的灵力被吸走了!”

众人齐齐后退,唯恐殃及池鱼,甚至践踏着地上的干尸,将干尸脆如树枝的骨骼踩碎。

叶淮站在最前,呼吸沉重。

很快,这两名修士就干瘪下去,像水土流失的大地,骨骼支撑不了重量,咔嚓一声断裂。

他们倒在地上,还卖力地向叶淮伸出手:“神君大人,我不想死,你救救我,你…”

叶淮猛地后退一步,躲开干枯的指节,让其无法触碰到自己的脚踝。

紧接着,他回身,重重跪地!

“父亲。”叶淮虔诚行礼,“无知者扰您沉梦,请您恕罪!”

他的动作太突兀,众人齐齐一惊,旋即,背上都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缓慢地、恐惧地回过身——

金色的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祂的眼底充满着血丝,像疲惫至极还强打起精神降临,即便目光温柔,也难免让人胆战心惊。

当然,祂并没有对他们温柔,祂温柔的目光,自始至终只停留在叶淮身上。

苍生道徐徐开口:“我的孩子,不必自责,愚昧之人无论如何劝诫,都是愚昧。”

这是其他人第一次听到苍生道的声音,属于仙山首座的殊荣蓦然降临,让他们控制不住地颤栗跪地。

苍生道的视线投向叶淮:“孩子,你的灵力,比那日相见,已蓬勃许多,看来你即将回到我的怀抱。”

叶淮点头道:“多亏父亲教诲,儿子已从各大仙山回收您的恩典,此刻委羽山的灵脉也在掌控中。”

苍生道似乎这才想起旁侧还有他人,施舍般扫视一圈:“委羽?怎么没见到岳魁?”

——岳魁仙君已死,这句话,看似疑问,实则试探。

一旦答得不好,就会徒增怀疑。

苍生道仔细地端详着叶淮的神情,一个眨眼也不会放过。

叶淮面色如常:“正要告诉父亲。岳魁仙君以下犯上,竟想要越俎代庖,取儿子而代之。”

“哦?”苍生道的语气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祂只关心结果。

叶淮道:“所以,儿子杀了他,以儆效尤。”

苍生道并不意外,祂的目光依旧温柔,但众人都察觉到气压格外低沉。

叶淮却好似无知无觉,真发自内心似的:“还有一事,儿子思来想去,必须告诉父亲,请父亲责罚。”

“…我,杀了司巫。”

空气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跪着,跪苍生道的威严,无人敢抬头。

江荼却能看见,苍生道的眼底血丝纵横,像蛆虫要撑破寄生的□□。

祂在发怒,但也意外叶淮的坦诚,将祂的质问都堵回口中。

苍生道的语气仍旧温和:“为何?”

叶淮直起身,迫不及待向苍生道的方向膝行两步:“自然是为了父亲。”

“哦?”苍生道的眼帘轻飘飘扇动,“为了我?”

“他屡次三番与儿子提曜暄,话里话外,似乎对父亲处死曜暄,有诸多不满,”叶淮言语铿锵有力,“儿子以为,此人对父亲不忠,留不得。”

这话实际有许多漏洞。

但“曜暄”二字,足以淹没所有的违和。

苍生道并不在意司巫的生死,眼中血丝消退,但更多的血丝涌现:“曜暄,又是曜暄…好啊,他果然还活着!”

“我儿替我分忧,做得极好,为父也应当嘉奖你。”

叶淮一愣,无法拒绝:“多谢父亲。”

苍生道的视线浅浅落在地上的修士身上,如蜻蜓点水,多看一眼都觉不悦似的:“这些愚钝之人,身上的灵力,虽然微弱,但能为我儿登神献身,也算是功绩一件。”

“他们的灵力,你便拿走吧。”

话音落下。

列在后方的修士,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他们的灵力在眨眼间被抽干,向叶淮涌去!

非人的惨叫此起彼伏,叶淮匍匐在地,手掌紧紧扣入地层深处。

苍生道看不上这些微弱的灵力,在此刻大开杀戒,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果然,祂道:“曜暄,我知道你在看,你若愿意现身,我便饶他们一条性命。你既自诩正义,难道要看着他们因你而死么?”

“怎么样,曜暄,你还不出来么?”

江荼的手,在身侧猛然掐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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