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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问天(终)

五年师尊,三年死遁 梅听剑 3692 2024-09-17 12:18:18

地府里, 绵绵细雨坠落,在地平线边沿蒸腾起雾。

三头黑犬趴在阎王府前,斜着眼睛看来往亡魂行路匆匆。

本该被黑白灰三色覆盖的地府, 今日却有些不同。

到处张灯结彩, 送葬的纸钱都换做红,就连黑犬的脖颈上, 也被白无常谢必安强行挂上一团红花。

铛——

锣鼓声响,旋即又是唢呐,冲破云霄,可惜吹奏之人水平不高,曲调与悠远无甚关系, 倒是沾了几分幽怨。

三头黑犬被吵得睡不着觉, 翻了个身,将脑袋搁在前爪上小憩。

好在江荼的府邸本就僻静,雨声又将喧嚣弱化,就像一道屏障, 屏障外是地府吵闹的生活,屏障内的阎王府, 却安静得宛如世外桃源。

三头黑犬已习惯了这样的安静,尽心尽力,替主人守好这府邸。

江荼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他要带领修真界重建人间,地府的工作,全权交给了孟窈等鬼,这些年间,黑犬见到江荼的次数, 两只爪子就能数完。

不知道下一次,江荼什么时候回来…

忽然, 水泊被践踏而水花四溅的啵啵声响起。

黑犬无奈地捂住耳朵,睨着一只眼睛,不知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到阎王府前撒野。

但它听着听着,觉得这声音,实在耳熟。

黑犬抬起头,只见一头毛绒绒又五颜六色的巨兽,正提起爪子,扑着地上的水泊,一双金色的眼眸,圆溜溜看过来。

两兽目光相接的刹那,对方蓬松的大尾巴,就喜不自胜的摇晃起来。

黑犬有些恍惚,心想,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与主人那年带回家的小野狗如此相似?可那小野狗怎么能长这么大…

——那双金眸无限放大,黑犬被扑倒在地的刹那,耳畔落入一声轻笑。

它努力挡住狂舔不止的舌头,探眸看去——

一袭鲜艳红衣,恰好从它身边掠过。

凛冽而浓郁的花香沁入鼻腔。

黑犬不再嫌弃麒麟摇个不停的尾巴了,因为它的尾巴,也在闻到来人气味的刹那,控制不住地摇晃起来。

江荼推开府门,吱嘎一声。

入目,院落井然,与他离去时并无不同,却不见落叶与灰尘,便知有鬼趁他不在,替他清扫屋舍。

江荼听着刺耳的唢呐声,摇头叹息,唇角却噙着一抹淡淡笑意。

他进屋换了身阎王服饰,罕见地将自己隆重打扮,对着滚成一团的两只兽道:“走吧,难得回来,总要吃一吃故人的喜酒。”

江荼在地府穿行,沿途的鬼,都向他行礼,久别重逢的模样,甚至有情绪激动者,都落下泪来。

人间一年,地府不过一日而已,过去,江荼或许无法理解他们如此激动的原因,此刻却能从容地微笑:“日后,我定会常常回来。”

告别群鬼,江荼继续前行。

亡魂滞留地已不再如往日那般无人踏足,远远的,就能听到喧闹笑骂四起。

麒麟幼崽已经不再是幼崽了,长成威风凛凛一头麒麟,却改不了什么也好奇的脾性,伸出舌头,就要舔地上的红纸。

江荼赶紧拦住它:“过来。”

麒麟幼崽的舌尖都要碰到地了,被江荼猛地叫停,尴尬地转而卷起,舔了舔鼻尖,三两步蹭到江荼身边,发出“嘤嘤”两声。

江荼懂他的意思:“此乃婚礼,彼此心悦的人或鬼,会结成爱侣,遍邀亲朋好友,共同见证。”

而他江荼,就是“亲朋好友”的其中一位。

江荼向记忆中故人的屋舍走去。

万众瞩目并非江荼本意,但他一出现在屋外,便立刻被所有鬼盯上,吸引来无数目光。

“江大人,江大人,你有没有给我们带香糕?”是牛头马面,此刻已长成少年模样。

“盼您回来一趟,可比等铁树开花还要久。”是谢必安,拢着袖子在一旁,话说得凉飕飕。

“谢必安,闭上你的嘴。”是范无咎,自后用力一拽谢必安的衣袖。

“阎王爷,别管他们,来,妾身带您进去,新郎官们可等你久了。”孟窈徐徐走来,人身蛇尾,尾尖卷着江荼的长袍,领他向内屋走去。

厅堂用来宴客,内屋里却反倒安静。

江荼甫一推门进去,便看到熟悉的两人,一人倒在床上四仰八叉,另一人无奈地手持针线,缝缝补补。

便是路阳与云鹤海。

见江荼进来,路阳当即从床上翻身而起,江荼这才发现他只着里衣,看来云鹤海手里的外袍便属于路阳。

“昨夜不小心将袍子扯坏了,”云鹤海笑了笑,“恩公,坐。”

江荼的大脑嗡嗡作响,决定不去思考这句话背后的隐情。

他也不客气,往主位上一坐,小麒麟在他脚边,也垫着自己的尾巴坐好。

路阳看了一圈,已经没有他能坐的椅子,只能躺回床上,目光深邃:“江荼,你和叶淮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彼时小麒麟正闲不住在啃桌脚,路阳此言,俨然在指责江荼这个做家长的。

江荼假装听不懂,面不改色:“还是孩子。”

“…”路阳诡异地沉默了一下,这样是非不分的话语从江荼嘴里出来实在称得上惊悚,“你当年也是这样包庇叶淮的。”

话音落下,屋内气氛再降至另一个冰点。

江荼无所谓地垂眸,指尖拨弄着桌上的点心,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竟然是一块精致的艾草糕饼。

见江荼沉默,云鹤海有些紧张:“师尊,别再说…”

旋即他反应过来,“师尊”二字也不宜出口,更加紧张,被针戳了一下指尖,冒出一颗滚圆的阴气血珠。

最终,还是江荼叹了口气。

他捻起糕饼,软糯的糕点,像要化在他的指尖:“无妨。不过是一百年,不算长。”

路阳气势汹汹走到江荼身前:“不算长?你说的轻易,一百年已足够凡人轮回一世,我且问你,轮回镜可照到叶淮了么?”

江荼如实回答:“没有。”

“江荼,”路阳双手压着他的肩膀,“鄙人实在不明白,你这么干等着有什么意义。”

江荼与他对视。

路阳的狐狸眼里,烦躁有之,担忧有之,却唯独没有恼怒。

江荼明白路阳是在关心他,或许,还有些忧愁,怕他等出失心疯。

毕竟,他枯守昆仑虚一百年,却连叶淮一丝痕迹也未能捕捉到。

路阳不说,云鹤海不说,孟窈也不说。

但江荼很清楚,他们心里都已认定,叶淮与苍生道一起魂飞魄散,回不来了。

江荼问自己,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明明告诫自己顺其自然,却在夜晚,走遍昆仑虚的每一个角落,寻觅你们曾经生活过的影子。

甚至,千年如一日的洞府,也被改造做行云峰与叶淮同住时的模样。

可陈设一致又有何用?

不会再有人兴高采烈地迎将上来,唤一声压抑着爱意的“师尊”。

“希望落空的次数多了,便不会再失望,”江荼道,“我已经习惯了。”

说他不接受现实也好,自我麻痹也罢,江荼都无所谓。

他会拥抱今晚的失望,然后重拾明天的希望。

既然答应叶淮要等,他就会一直等下去,仅此而已。

路阳捂着脑袋:“鄙人实在想不到,我们这群人里,竟然还有你江荼最不理智的一天。”

江荼笑笑,想,我理智了太久,总得允许我不理智一次。

他道:“你们叫我来就是为了开导我的么?吉时就快到了,小云,你的衣服补好了么?昨日,竟有如此激烈?”

死寂。

下一瞬,路阳的脸倏地红透,一把夺过云鹤海掌中的外袍,欲盖弥彰地往自己身上套;

云鹤海帮他整理服帖,向江荼讨饶:“恩公,我们请你回来,是想让您为我们做个见证。”

“您于我有再造之恩,师尊…他虽然不说,心里也是十分敬佩您的,总有您在,我才安心。”

江荼当然不会拒绝:“好。”

云鹤海与路阳历经几世,终于在地府修成正果,江荼发自内心为他们高兴。

云鹤海舒了口气:“太好了,我就说,除了恩公,谁来接受高堂之礼都不合适。”

江荼表情一僵:“…什么?”

——江荼最终将自己的化身放在堂前,接受云鹤海和路阳的大礼。

他本人则坐在台下,听着耳边觥筹交错,看台上红裳交缠。

“一拜天地——”

江荼抬腕斟酒,饮下一杯。

酒液辛辣刺激,被水浴温着,翻腾的酒汽漫过眼眶,辣得发烫。

“二拜高堂——”

云鹤海与路阳对着他的化身躬身下拜,江荼实在没眼看,侧过脸,又斟满一杯。

再饮下。

酒液入喉穿肠,什么也没留下。

倒是脸上像有两团火烤着,热得发晕。

“夫妻对拜——”

江荼终于抬起眼眸,柳叶眼轻轻转向台上。

红与红的交织中,眼前无数旧景回响。

“曜暄,待我平叛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师尊,我们还没有拜天地呢。”

“…”

“师尊,我不想再等了,这次,换你等我好不好?”

江荼的手蓦地掐紧,指腹抵着杯壁,骨节用力到泛白。

台上对拜的身影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青赤长发的男人,和身披阎王服饰的江荼自己。

室内气氛达到了最高.潮,众鬼在谢必安的带头下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江荼错开鬼影重重,独自一人走到屋外躲闲。

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凉风灌入领口,才清醒一些。

这一回神,他注意到身前古树的阴影下,站着一道身影。

沉默地注视着他,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江荼张了张嘴,那人已经走上前来。

是鬼帝宋衡。

自从被苍生道折辱至神魂不安,宋衡就在鬼帝庙内修补元神,至今百年有余,据孟窈说,已经大好。

——据说而已,毕竟自那日以后,江荼再未见过宋衡。

此刻相见,颇有些意外。

宋衡自嘲地笑了笑:“江大人,似乎想见的不是我。”

江荼也不否认,发现是宋衡的刹那,确实有难以磨灭的失落在他心底萌芽,但他并不会因此而对宋衡有任何微词。

江荼行礼道:“见过鬼帝大人。”

凉风与烈酒汇合,在他眼底镌刻起浓浓湿润,竟是微醺。

宋衡时刻关注着他,立刻便察觉出江荼心情不佳,叹道:“江大人,何苦?”

“若你是来劝我,不必再说了。”江荼道,“才百年而已,和他相比,算不得久。”

叶淮找了他一千年,再加上杀师证道后的十年,足足一千零十年。

宋衡苦笑:“江荼,若你始终对所有人都冷心冷情,我也不会这般嫉妒叶淮。”

偏偏你对叶淮,情深几许,与那个公正无私的阎王相去甚远。

正因他一人得你全部偏爱,才更让人心伤。

江荼目光悠远:“于公,无论人鬼,我自当对天下万户都公平;于私…”

他轻轻眨动双眸,睫毛如鸦羽扑簌,树叶摇影落在他鼻梁,黑夜般深邃:“我无法时刻公平。”

人间的仙君曜暄,地府的阎王江荼,自然绝对公义;

他只有一点点私心,全部留给叶淮,便再没有空余,分给他人。

他注定会辜负宋衡的情意。

私事谈不下去,便谈公事,江荼抬眸望向地府的天空,不见月也不见云:“我无法时时返回,待你大好,地府还要你多多费心。”

宋衡也随着他的动作仰头:“江荼,你还怨我吗?”

江荼没有转头,双眸中,仍是地府旷远恒久的夜色:“我从未怨过你。”

新婚的热闹仍在继续,阳间的白昼却要来临。

江荼告别地府众鬼,婉拒他们的送别,独自一人,返回阳间。

地府的热闹在刹那间退潮,更显得昆仑虚安静至极。

说来也巧,他踏上昆仑虚土地的同时,一轮日,便从山的那头升起,一大片赤红铺满山峦,花草摇头晃脑间絮絮轻语。

“江荼江荼,你回来了,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江荼,你教的方法真有用,我马上就能修出人形了!到时我要下山看看人间…”

“江荼,看我新开的花,你喜欢吗?”

“…”

江荼五指收拢,举至额前。

光从指缝间流沙般洒下,在他脸颊扑上斑驳的光影。

小麒麟蹲在江荼脚边,偷喝了两碗酒,此刻正困得打呵欠。

这时,一阵风吹过。

树叶簌簌不止,揉乱江荼的长发,如云浪在霞光间翻涌。

昆仑虚的草木依旧交头接耳,谈话声传入江荼耳中:

“这是谁呀?怎的一声不吭就闯进来…”

“没有灵力,也不是从传送阵上来的,难道他是用双脚爬上来的吗?昆仑虚有万丈高…”

“他往江荼走过去了,要不要拦住他?他要干什么?”

江荼本该转过身去。

可清晨的雾气太朦胧,江荼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喝醉了酒,尚未清醒,仍在梦中?

他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挞挞向他靠近。

走得坚定,像认准了路,就不会回头。

小麒麟的尾巴疯狂摇晃起来,青赤的毛掉了一地。

然后,江荼听到有人在唤他。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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