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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鹤羽云海(九)

五年师尊,三年死遁 梅听剑 2917 2024-09-17 12:18:18

江荼吩咐黑白无常照顾好宋衡, 转身离开鬼帝庙。

迈过门时,脚尖碰到了门槛,江荼一个不稳, 被迫扶住门框, 才不至于跌倒。

这只是地府千篇一律生活中偶尔的不慎,他只要将脚尖提起一些, 就能很快跨过。

但江荼半晌没有重新迈步,像被谁闷痛一拳锤在心口,弯下的腰屈着,攥着门框的手掌一点一点收紧,木屑都刺入肉里。

眼眶酸胀, 内心不知是苦还是痛。

地府又开始下雨。

鬼帝的力量不稳, 地府的气象也随之千变万化。

江荼看见远处,提着灯巡逻的鬼差捂着脑袋躲雨。

哪怕死后都在努力生活,雨水也不会怜惜亡魂。

江荼走入雨幕中。

雨水不留情面地拍打着他的脸颊,刺骨到疼痛, 顺着他的领口灌入,将单薄里衣打湿, 让所有的意气风发,都变作狼狈不堪。

他忽然很想哭,又想怒骂,无数的情绪涌现出来,最终却变成一只手,死死扼住他的喉管,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江荼在雨中无声地痛哭、无声地咆哮, 倏尔仰天望向阴雨连绵,忽而俯身凝望土地深黑, 踉踉跄跄不知何处去,兜兜转转却竟原地踏步。

天地在雨中苍茫一片,而江荼孤身一人,被湮没在雨声中。

酒过三巡不醉也酣,江荼分明确信自己清醒,却放任思绪在大雨中恍惚发散,任凭双腿毫无目的地机械前行。

他要走到哪去?

他该走到哪去?

哪里才是终点?

他一直在前进,他必须继续前进,不能回头。

江荼机械地向前走,不知自己走了多远。

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

不是人类,而是野兽的爪子。

柔软的肉垫踩在水泊里,会发出“啵啵”的声音。

江荼猜到是谁来了,抹了一把脸,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他必须永远冷静,脆弱只留给自己。

可脸庞的水,一抹就干,没再有雨淌下来。

江荼一愣,微微仰头。

头顶有一把灵力的伞,正沉默地替他遮去风雨,注意到被发现了,伞骨还悄悄亮起金光。

他猛地转过身去。

叶淮就站在他身后,不算远,但也绝对说不上近,跑起来,也要两个摆臂才能靠近。

他的指尖亮着金色,接续着江荼头顶的伞,麒麟幼崽绕着他的脚跟打转,第无数次想要冲向江荼,又被叶淮拦下。

原来如此,叶淮不愿打扰他,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守护着他。

伞好像漏了,不然眼前为何一片朦胧?

江荼管不了那么多,向麒麟幼崽张开双臂。

小家伙看了一眼叶淮,鼻腔里喷出一口气,得偿所愿地向江荼跑去。

它的尾巴在身后都甩成螺旋桨,蹭进江荼怀里时,舌尖却先舔去江荼眼角的泪花。

江荼的双臂仍然张开着。

叶淮似乎反应过来,一步、两步…

用力拥了上去。

他们在雨中紧紧相拥。

男人长得太高大,江荼本是主动伸手,最后却自己被整个搂住,脑袋恰好能埋入男人的胸膛,听到男人急促的心跳。

江荼心想,还真是只需要两个摆臂,叶淮就跑到了他身边。

叶淮低头吻着他的发顶:“师尊,不哭,不难过…师尊,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江荼心想,我才没哭,一抬头,却看见叶淮肩上的水渍。

他也一路淋雨。

分明能够撑伞,却甘愿陪着自己淋雨。

真笨。

他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笨蛋?

江荼想不明白。

但偶尔,也不必要将所有事都想明白。

江荼仰起脸,睫毛轻颤,将心底的紧张与迫切,都堵在又湿又热的吻中。

他顾不上捂麒麟幼崽的眼睛了,只知道自己若再不从叶淮身上汲取一些为人的温度,他就要冻死在这不知前路的雨幕里。

唯有叶淮、只有叶淮,能够让他冷静下来。

满腔的悲苦都随着这一吻翻涌上来,又在唇舌交缠中吞咽下去。

晶莹自江荼眼角滚落,一颗又一颗。

理性自持的阎王,只允许自己在爱人面前脆弱一刻。

叶淮默默加深这个抚慰般的亲吻,双手拴住江荼后腰,吻得呼吸急促了,就变作唇与唇的厮磨,轻轻蹭着。

“师尊,没事的…”叶淮细密地吻着他,“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定…不会输。”

江荼轻轻喘息:“我明白。”

我绝不会放弃。

在雨里总不是办法,江荼带着叶淮先行回了阎王府。

他并未细说宋衡的遭遇,为他留了最后的体面,只是道:“叶淮,苍生道已经有所猜忌,你要做好…被他试探的准备。”

苍生道本就多疑,祂对叶淮的信任,恐怕有九成只是演来满足自己父慈子孝的表演欲。

真正没有插手的原因,是因为祂的力量衰弱,清醒的时间寥寥无几。

所以祂急需叶淮带着灵力回到神界,不惜一切代价,不管失去灵力的人间会变成怎样的炼狱。

但即便沉睡,祂依旧掌控着三界的一举一动。

这一次,祂带走了宋衡,将他逼疯;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又会轮到谁?

他们没有时间了。

叶淮点头称是:“师尊,祂的试探从未停止,弟子会做好准备。”

江荼道:“委羽山的灵脉,交给你去收服,我不便再与你同行,就留在地府。”

说完,江荼伸手抚上叶淮失落的眉眼。

他知道叶淮失落,也知道叶淮不会反对。

这是最好的办法,在天下存亡之前,他的徒弟不会耽于情爱。

果然,叶淮闷闷应下,不放心似的:“师尊,那你要一直看着我。”

江荼揉了揉他紧蹙的眉心:“当然。”

屋外雨声淅沥。

江荼早用秘术将屋内的时间与阳间同步,眼下公事谈完,还剩些时间,可以谈私事。

江荼歉疚地垂下眼帘:“抱歉,事出紧急,没有告诉你,就回了地府。”

叶淮似乎没想到江荼会向他道歉,立刻摇头:“您一定是迫不得已,才会不告而别,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他总是在为江荼找借口,减轻他的愧疚。

…笨蛋。

江荼站起身,绕过桌几,走到叶淮身前。

叶淮本能地想要站起,又被摁回椅子上。

江荼的双手搭在叶淮肩头:“等雨停了你再回去,眼下还有些时间…可要为师补偿你?”

烛火在桌上闪烁摇曳,将屋内氛围镀得暧昧。

江荼的手臂有些紧绷,等待着叶淮的回应。

他其实没有做的心思,但一停下来,就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会想到宋衡、想到昆仑虚、想到路阳…

因他而受难的,他却来不及拯救。

江荼深知自己需要休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透支、燃烧着自己,但亡魂不需要睡眠,他睡不着,就只能让自己疲惫、再疲惫…直到身体先一步支撑不住陷入沉眠。

帮帮我,江荼想,叶淮,帮帮我。

可叶淮竟然拒绝,双手绕到肩头,挟住江荼的手腕,轻柔地带到身前,指腹按在江荼的掌根处,打转揉着:“师尊,你累了,休息吧。”

江荼垂眸任他揉着,掌根又痒又麻,紧绷到发酸的肌肉竟然一片酥麻,松懈了下来。

紧接着,叶淮站起,贴上江荼的额头,小兽依偎着磨蹭般:“师尊,睡吧,我会陪着你的…这次,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叶淮的声音好像有魔力,江荼的眼皮越来越重,眼前景象一瞬变得模糊,他本能地要撑住跌倒的自己,却在落入叶淮滚烫胸膛的刹那,选择了什么也不做。

叶淮将江荼打横抱起。

疲惫萦绕在江荼眉心,他的头虚虚靠在叶淮肩上,五指无意识地攥紧叶淮肩膀的布料,呼吸沉重,像是精疲力尽后的晕厥,而非睡眠。

但这对江荼来说,已经是奢侈。

叶淮忍不住亲吻着江荼,无数金色光点落在他们身上。

——他对江荼用了言灵术,好让江荼好好睡上一觉。

“师尊,弟子僭越了。”

阎王府的床榻,整洁却冰冷,似乎主人不常在此休憩,而只是摆个样子。

叶淮小心翼翼放江荼上床,将被褥展开,掖好,鼻尖耸了耸,热烈的香气便沁入鼻腔。

叶淮犹豫片刻,掀开被子,一条单人被,一张单人床,他硬生生把自己塞进去,展臂一搂,便紧紧圈住江荼。

他惬意地眯起眼,麒麟尾在床边摇晃不歇。

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看看他的师尊。

叶淮偷偷摸摸地将爪子搭上江荼的脊背,悄悄丈量着。

幼时的他,只能攥着江荼的衣角,踩着江荼的脚印,仰望着这给予他新生的男人;

而现在,他能将他搂在怀中,在床帷旖旎间呼吸交缠。

江荼是他的一切。

自从江荼出现,他的喜悦、愧疚、煎熬与痛苦,都只与江荼有关。

他与江荼的相遇,命中注定,他一定是死前用力地嗅闻江荼的味道,今生才能一眼在人群中叼住他的衣摆。

他已经找了江荼一千年,终于在身为叶淮的这一世,得偿所愿。

他叶淮这一生,竟是如此幸运,命运竟是如此眷顾他。

师尊、师尊、师尊…

你是我的。

叶淮搂紧江荼,用充满占有欲的姿态,将他彻底圈在怀里。

与此同时,昆仑虚上。

一只金色的眼眸,正在空中悄然睁开。

他注视着跪倒在地的白袍老者,眼皮眨动一下,掀起一阵狂风。

老者像没有重量的一粒灰,一下就被吹出数米远,轻飘飘飞起,又轻飘飘坠落。

他的白袍因此沾染尘埃,一根白骨,从布帘中滑出。

苍生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眼角都快要撕裂,祂发出的声音,雌雄莫辨,震耳欲聋如雷声轰鸣:“我儿何在?我儿何在?!”

无人应答。

唯独极远处的一缕赤红,像点燃绳索的一簇火星,将苍生道与昆仑虚间的链接点燃。

苍生道的眼皮剧烈颤抖,想要睁开,却无可挽回地闭上。

祂始终难以真正控制昆仑虚。

这片人间最荒芜的土地,似乎被镌刻上曜暄的名字,甘愿变成死地,也不要向祂臣服。

苍生道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被迫陷入沉睡前,祂怒极大吼出声:“…曜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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