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瞬间松开手, 还想挣扎:“师尊,刚刚真的有...”
又有些难堪地咬了咬唇。
很显然眼前的才是他熟悉的师尊,如山巅皎月, 高不可攀。
那么刚才那个, 难道是什么业障化形?
竟敢戏弄他!
江荼也在打量着叶淮。
林内煞气深重,叶淮撞到他怀里时, 又是一副神游状态,若非江荼在瞬间绞杀了那些煞气,真不知道叶淮能不能认出他来。
嘴里胡言乱语的,大概是遇到了业障。
无论白泽的推理有多么荒诞,叶淮身上的煞气, 确实随着灵气一道增长。
不得不早做打算。
但他实在...
纵横地府叱咤风云的阎王爷, 唯有在遇到与叶淮有关的事时,才会束手无策。
白泽说,叶淮早对他图谋不轨,动了别的心思。
开玩笑, 什么心思?
要他看,叶淮与他神、神交, 一定是因为当时没有其他办法。
不然给叶淮一万个胆子,又岂敢欺师灭祖?
...唉。
江荼给自己找了一千条借口,拽着叶淮的领子:“走,林间风大,回去再说。”
叶淮边被江荼拎着往屋里走,边三言两语概括着方才的所见,略去了江荼被亲吻的部分。
江荼听得蹙眉:“...身披甲胄的男人?”
叶淮点头, 很紧张似的:“师尊认得?”
江荼摇头:“不认识。”
听着描述,似乎有些熟悉, 但他一时想不起来何处见过,只能先按下不表,找机会回地府再查。
叶淮在他身后重重松了口气。
二人行至屋前。
只见祁昭正在屋外徘徊,手抬起又放下,想敲又不敢敲的样子。
不过也幸好他没敲,江荼和叶淮不在,敲了也无人应门。
江荼出声:“祁昭公子”
祁昭猝不及防,吓得一个哆嗦,转身看到两人正站在自己身后,赶忙双手抱拳:“...江长老,神君。”
江荼对他的恭敬有些意外,甚至将自己放在了神君之前:“有什么事吗?”
祁昭避开了江荼的视线:“爷爷...鲲涟仙君的尸身,已在塔楼废墟中寻得,不日便会葬入祖祠。他是被掏心而亡,死状与我大哥祁旸一模一样,祁弄溪杀了祁家这么多人,他、他...”
“他死了。”江荼一眼就看出祁昭心结,轻轻摇头,“死在空明山底,无人知晓。”
言下之意,空明山的恩怨纠葛,也将无人知晓。
祁昭一愣,旋即作揖到底:“多谢江长老。”
江荼点头“嗯”了一声,祁昭却还不走,站在门口,眉宇间写满纠结。
“还有什么事?”江荼看着他张嘴又闭上,如此三遍反复,终于忍不住发问。
祁昭肉眼可见地紧张,半晌泄了口气:“我从未想过,昭昭空明,会以这种方式走向终末...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责怪祁弄溪。他杀了我的爷爷,杀了我的大哥...可是...”
祁昭有些说不下去,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江荼明白他要说什么,替他将话补完:“若空明山不对祁弄溪父母赶尽杀绝,何来今日之祸患?祁家之祸,起于贪念,既要空明转,又要玄火枪,还要美名尽加己身,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祁昭深深低下了头:“您也觉得...我没有资格痛恨祁弄溪...”
江荼将手掌搭上祁昭的肩膀:“祁家不仁在先,祁弄溪报仇无可厚非,但空明山无辜性命遭此横祸,你恨祁弄溪,同样合情合理。”
“若他杀你亲人你都不恨,不如庙中众佛都挪走,你去坐下就是。”
他本不必要和眼前这个常常出言不逊的青年人说这些,但祁昭与他们同行一路,江荼看得出他本性不坏,不愿让他钻进牛角尖里。
祁昭怔怔地看向江荼,指尖不断抹擦着眼角的泪花:“...原来江长老也会说笑话。”
什么佛祖起来他坐下,佛祖的玩笑也敢开。
天不怕地不怕,如此洒脱随性,如此强大坚定。
祁昭看向江荼身后,始终不发一言的叶淮,心底的酸涩又卷土重来。
叶淮,你真是找到一个好师父。
祁昭的目光陡然变得火热,江荼挑了挑眉,心想安慰也安慰过了,你怎么还不走?便道:“二公子,还有什么事?”
换做平时祁昭被叫“二”公子,必然已经心生不悦,但此刻他对江荼的崇拜已然达到另一个高峰。
他不知道江荼在空明山底受了怎样的重伤,但看着江荼眉眼间,与往日毫无区别的平静,却硬生生看出点疲惫来。
不能再打扰江长老了!祁昭迈步欲走,忽的脚步一顿——
他臣服于江荼的人格魅力,忘记了自己所来最要紧的一件事。
祁昭只能再僵硬地又向江荼拱手作揖:“江长老,先前是晚辈出言不逊,不知江长老大义,如何责罚都是晚辈该受的,只是您在晚辈身上留的...可否抹消?”
“什么?”江荼没听明白,“有话直说。”
祁昭深吸一口气:“就是...一旦不听您的话,就要把我杀掉的咒法,您不记得了?”
哦,这个啊。
江荼的唇角微妙地抿了抿,他当时为了防止祁昭逃跑,自己还要费力去抓回来,确实用浊息杀鸡儆猴,从根源瓦解了祁昭的逃跑意图。
“想起来了。”江荼的手掌再度落在祁昭肩头。
江荼的手极冷,是远胜寒冬的冰冷,拂过祁昭肩头时,祁昭本能地瑟瑟发抖。
好在江荼只抚了一下便收手,手臂重新垂下时指尖似有赤色灵力流转:“好了。”
祁昭愣愣地看着江荼,半晌,郑重道:“江长老,我会留在空明山,重建祁家荣光...空明山受您恩惠,日后若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即便刀山火海,祁昭生死相随。”
“...”江荼虽不知祁昭为何突然如此亲近他,依旧感谢祁昭的真诚,没有拂他的面子,“多谢。”
祁昭终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江荼松了口气,迈步走到屋内桌边,将椅子拉开一把:“坐。”
叶淮悚然一惊,好不容易因祁昭的出现平复的紧张又翻滚起来,他慢吞吞将自己塞进座椅间,悄悄打量江荼的神色。
江荼面色如常,鸦睫低垂,阴影横卧在弧度优越的鼻梁上,看不出喜怒。
但愈是平静,愈有可能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白泽已然不在屋内,但桌上多了一盏琉璃灯。
琉璃灯芯是一簇纯白绒毛,叶淮好奇地戳了戳:“师尊,这是什么法器吗?上面怎么有医仙大人的气味?”
江荼面不改色地否认:“不是法器,白泽送的礼物。”
——当然不全是。
这是一盏以白泽兽毛为灯芯的鉴真法器,准确来说来自地府,江荼的桌上就有一盏,用于审.讯时判断亡魂所言是真是假。
若为真,则呈白光。
若为假,则呈黑光。
不过在旁人眼中,灯光永远是白色的,唯有他们这些地府任职之人,才看得出灯光变化。
江荼心想,何至于此?明明他已经想好该如何开口,保证叶淮无所遁形。
只不过还没决定选哪一个问题抛砖引玉。
江荼回忆着先前与白泽提及时,白泽的神色,只觉得他面带惊喜,可也看不出他倾向于哪一个选项。
也是,“你为什么睡我”和“你以后还想和我神交吗”,都是一针见血的好问题。
是很难抉择。
不过,他察觉到煞气离开房间去找叶淮,片刻功夫,白泽都能往返地府一趟,煞费苦心从地府要了鉴真宝灯来,江荼若不用,倒有些对不起白泽一片好意。
江荼道:“我有话问你。”
没想到叶淮也同时开口:“师尊,我有话要和你说。”
两道声音几乎同一时间响起,又齐齐一顿。
几乎是瞬间,叶淮就虚心地低下头:“还是师尊先说吧。”
当然江荼眼中是虚心,叶淮却知道自己是心虚。
白泽给师尊把脉,是摸出来了还是没摸出来?若是没摸出来,他主动开口岂不自己找死?若是摸出来了,他说与不说都是一死,无非是死得体不体面的区别。
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多活一刻是一刻,万一江荼要和他说别的事情呢?还是不坦白了。
江荼看着叶淮的表情一秒之间变幻数十次,古怪地皱了皱眉。
不过他并没有纠结太久,开口问道:“空明山底,我让你离开,为何不走?”
他选了一个看起来最正常也最无伤大雅的问题,确保叶淮不会一开始就亮红灯,也给自己心理准备的时间。
叶淮犹豫片刻:“师尊,您怪我吗?”
江荼不言,只看着他。
叶淮垂下头:“我...师尊,我不能想象没有您在身边的日子,我知道我这样有违您的教诲,可身为您的徒弟,我怎么能抛下您独自离开?就是死,我也想和您死在一起。”
这种时候他就想不到好死不如赖活了,江荼的优先级永远在叶淮自己的生命之前。
鉴真宝灯亮起无暇白光。
是真话。
江荼叹了口气:“叶淮,你听清楚了,我不需要你为我殉葬。你的命很宝贵,成为神君后更是如此,若再让我听到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他必须要让叶淮意识到,总有一天叶淮要离开他的羽翼庇护,学会独当一面,绝不能以他人为先。
至少,那个人绝不能是江荼。
他是要离开的。
叶淮的眼眶微微发红:“可是...”
“没有可是,”江荼一拂袖,“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对着我发.情?”
叶淮的脸瞬间红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羞赧。
江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本记录麒麟的书他没有看完,因而并不知道麒麟会对着心悦之人发.情,一直以为叶淮是被野兽本能操控,白泽说了,有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猜测才重新浮出水面。
江荼没给叶淮思考的机会:“说实话。”
叶淮怎么可能说实话!硬着头皮道:“弟子,弟子...实在不知。”
鉴真宝灯倏然变黑。
许是江荼的脸色太冰冷,叶淮心急之下,又为自己找补:“许是,许是情热上头,这才...冒犯师尊。”
江荼觉得这话有道理,再如何编撰,这句话也不可能是假的。
毕竟生理本能难以抗拒...
鉴真宝灯又黑一个度。
江荼的眼角疯狂抽搐起来。
什么意思?一点生理本能也没有?所以这小畜生压着他又舔又蹭时,是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么?!
江荼深吸一口气,在叶淮看不见的角度,掐着桌角控制情绪。
叶淮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无所遁形,语气坚定:“弟子绝不敢对师尊有僭越之想。”
话音落下。
鉴真宝灯变得一片漆黑。
江荼一下失手,将桌角捏得粉碎。
他在地府千年,审问的亡魂没有千万也有百万。
从来没有见过鉴真宝灯黑成这幅尊容。
再看叶淮一脸虔诚的模样,和他内心的大不敬之想简直是两个极端。
好啊...江荼在心里冷笑,他一度以为自己养了一条喜欢撒娇翻肚皮的小傻狗,撒娇翻肚皮是真,却不是傻狗,而是只野心勃勃的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