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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贴心

二臣贼子 张参差 3489 2024-09-26 09:30:31

景平在太医院当值, 事情不出一个时辰就传到他耳朵里了。他听闻李爻先因未等政令闯无患城门被皇上斥责、后又因莫须有的攀诬被变相禁足,简直要气炸了。

他想趁午间回去,可今儿当值的太医只他一个没外差, 他不能“回家吃饭”。

一旁几位药吏在低声议论:

“其实陛下还是信任相爷的, 只是事儿闹得突然, 不得不考虑大局……”

“是啊,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偏爱太明显,不合适的。”

“别说了, 别说了, 嘘……”

有人意识到景平在不远处,停下嚼舌根。

景平不动声色地起身出门,强压着怒气:本就是莫须有的栽赃,若真的信他重他, 多“偏爱”几分才是给他效忠的底气。

同时,他心里也有隐忧, 皇上所谓的帝王心术和制衡之意暂且不提,整件事分明是有人刻意挑唆,是用他的身世和李爻的家事给皇上种心病。

疑心生暗鬼, 有朝一日变成心魔, 是又要闹得无日安宁。

他心思不在, 胡乱溜达, 走到后院越想越气, 胸腹间像堵着一团火药, 无处发泄, 狠狠一拳打在院墙上。

随着“咚”一声闷响,疼痛从拳面攀附到手臂, 传至大脑。

灰暗的墙上瞬间染了血痕。

疼一下,倒是让景平回了神,他颇为自责地想:贺景平你在干什么?难道下值这样回家去,还要叫他安慰你、担心你不成?

别看景平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又总是惜字如金,其实挺通人情世故的。他知道,现在心里有天大的火气都得赶快化解掉,万不能当着李爻的面痛骂皇上。

他突然自豪地想:我若是姑娘,能嫁给他,必然是让他家和万事兴的好媳妇。

他心不在焉一整天,努力收敛心思,依旧惦记李爻受了好大的委屈,难受犯了没有。

好不容易捱到下值,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回相府去。

他心里越急,便越是告诫自己冷静。

于是小贺大夫压着脾气,如常与诸位大夫告别,平淡着心境往相府走。

傍晚正是市集热闹时,他见枇杷新鲜买了些带上。

跨步进府门,滚蛋迎出来了。

狗子依旧是快乐的傻狗,在景平看来,滚蛋能投胎做李爻身边的狗,上辈子是攒足狗德的,或许拯救过世界。

他揉着狗脑袋问:“太师叔呢?”

滚蛋围他转几圈,摇着尾巴往书房方向去,跑出几步又回来,示意人在那边。

孙伯也迎出来了。他见景平回来,脸上现出丝忧虑,凑过来低声道:“公子,相爷今儿有点怪。”

“怎么怪?他回来之后说什么了?”景平问。

孙伯摇头:“什么都没说,进门还是乐呵呵的,但早巴巴儿喝过碗粥,说晚饭不吃了,一头闷进书房不让打扰,现在也没出来……”

景平缓声道:“不碍的,我知道什么事,一会儿我去看他,您放心吧。”

言罢,他奔厨房去了。

相府的厨子见是他来,热情道:“公子想吃什么,知会一声就行了。”

景平提搂起刚买的枇杷:“太师叔说不吃晚饭,我炖点汤给他喝,”他在厨房环视一圈,见稀粥、馅饼是现成的,又道,“不用帮忙,二位大哥歇着去吧。”

他把人打发走,自己择了块新鲜里脊,精心洗净切好,将枇杷、百合、川贝和肉一同置在炖盅里,隔水蒸了道汤。

等火的功夫,三两口吃掉个馅饼,算把晚饭解决了。

天色暗了,房檐边角还染着片点余晖霞光。

景平见李爻书房里没点灯,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支摘窗撑着,挂着蚊帐。

李爻焚了香,幽隐又清淡的香气飘出书房。

景平怕他睡着了,透过窗子往里看——

暗沉的房间里,李爻侧对窗户坐着,景平看不见他的脸,却能见他手里摩挲着一匹金属小马,指尖揉过轮廓,带着眷念。

李爻叹息似的喃喃自语:“小老头儿,你一生戎马,老来身子骨依然硬朗,骑马怎么会无故摔伤?当年急召我回都城是预见了什么吗,借着摔伤向先帝示弱为了保全我?值得吗……”

景平心念翻动,听这话的意思李老将军都是故意的?

事件发生正是李爻在信安城救他和花姨婆前后。

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李爻平日里咋咋呼呼、意气风发,而今孤身坐在昏暗空屋里,没落得让景平心疼。

他不再偷看,敲门进屋。

“怎么不点灯呢?”景平装作无事发生,把汤放在李爻面前,燃了灯。

李爻见是他来,寂寥几乎在一瞬间收敛干净,掀开炖盅盖子,笑道:‘哎哟,府上换厨子了?好香啊,是什么?’

“我炖的,”景平笑眯眯把勺子递给他,“没你手艺好,但……上次听了你的点拨,颇有感悟,也该有进步,你尝尝。”

李爻见汤色清亮透彻,浮油都撇得干净,知道小景平是用了心的。

他把小马放在一边,跃跃欲试,盛一勺稍微吹吹,便喝了。汤入口还烫,李爻咽下去忍不住呼气,汤味的回甘同时铺满味蕾,肉片的咸味带着枇杷的果子香气,很是美味。

他没胃口,却视景平的关心如珍如宝,觉得万不能辜负了。

不仅如此,他还从汤里品出丁点自己的“犯贱”来——相府上下,他说一不二,说不吃饭,绝对没人来扰,胡伯和孙伯顶多是备着吃食,见他出屋才劝几句;能直冲进屋,生“逼”他吃东西的,只景平一人。

倒挺受用的。

李爻笑了,淡淡的。

贺景平见他神色有缓,心下高兴却不明所以,近距离瞥见他手边的金属小雕,细端详起来:“这小马的材质……”

李爻道:“嗯,跟你的面罩、匕首是一样的,”他汤快喝完了,索性端起小炖盅吹着就在嘴边喝,含混道,“当年我爷爷得了块雪精铁,铸成撕魂刀和一柄随身匕首,余下小块边角料,闲来无事,铸了个小马给我玩。”

景平看着小马发呆——在江南时,李爻的配刀落在都城,给自己的面罩和匕首,居然是李老将军给他的随身之物。

从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好好珍惜这两件东西,原来深意在这。

景平喉咙发哽:他早就待我太好了……

李爻倒没往太深想,说了就过去了,喝完汤把嘴一摸,笑着看景平:“是不是有话要说?”

他知道小朝上的事景平定然知道了。

景平看他。

目光里藏着心疼。

李爻单边眉毛一挑,正想催他有话快说……

“我看你安好就行,”景平低下头,把本就不明显的表情尽数敛进烛火幽暗里,重新抬头看李爻时,百般情绪只剩一个干净柔和的笑,“你若是丞相做得不开心,我就陪你辞官游山玩水去,若是想骂人,我就陪你骂,若是……”他话说到这,笑容绽得更开了,“总之你想做什么都行。”

李爻被他善解人意又不挑破矛盾的细腻心思泼了满脸温柔,突然不会接话了:“打住打住,以为你要发牢骚,怎么说一堆肉麻话。”

“那我不是给你添堵吗?”景平云淡风轻,一边收拾碗勺,一边念念叨叨,“塞翁失马,正好在家歇着,我也好给你仔细调理身子,朝上那些破事自有旁人愁,咱不管它。”

李爻笑着看他,突然觉得他可真贴心,要是个姑娘……

下一刻,他被自己吓了个跟头:李爻!他喊你一声太师叔,你怎么能这么想,简直……荒淫无耻!禽兽不如!就算老光棍,也不能这么想啊!

第几次了?

第二次!

至少两回了!

他一时呆愣,脑子梗住了,眼睛依然在工作,见景平右手骨节处有血痂:“手怎么了?”

景平垂眸,睁眼说瞎话:“哦,今儿险些撞倒草药架子,情急一扶,在墙上蹭破了,两天就好,”他端着餐具往外走,“我去收拾,一会儿你早点睡,睡前,我再帮你行针。”

就这样,李爻禁足,每日有景平照顾着食疗、针灸、作息规律无事糟心,不出几天,五脏六腑居然轻快多了,那被爆烟呛到、时不时刺痛的肺再没一喘气就针扎似的疼了。

而范洪那莫须有的攀诬,实在是没有证据。

只是死前那句挑唆的话,不知皇上听进去几分。

六天之后,圣旨来了。三司查实,丞相清白可昭天日。

皇上即刻下令解了禁足,为表关照,还送来许多润肺清五内的好草药。

胡哈那边也算顺利,日禄基对晋朝提出的要求无有不允,只是那被押送来的文臣,在半途突然变成了尸体。

经手押送的人太多了,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皇上大怒彻查,说要连坐官员,只是想也知道,结果并不会有惊喜。

至于老大人郑铮,也被召回都城述职。

皇上给郑铮的台阶挺足,半句没提他被栽赃的事,可终归纸包不住火,消息还传到他耳朵里了。

他脾气不好,理智和感性直如阳关道与独木桥——各走各的、毫无关联。加之跋涉乏累,到了都城,见驾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大病一场,起不来床了。

再说贺景平。

他在家时照顾李爻,去太医院当值时,趁空翻遍了太医院的记档。

只翻到李爻“心血虚亏”的记录,那上面半字没提过丞相的毛病缘何而起。

从前那本机缘看到的《朝臣御药诊录事记》更是不翼而飞,他再也没见到当日那老态龙钟的太医。

至此,景平不得不多想了。

他借着闲聊的档口,向所有人扫听那位老太医,结果则是太医院里没有这号人。

哼,见了鬼了。

是谁藏在暗处,把李爻体内是毒非病的消息透露给他?

有什么目的?

又为何不一次说完?

是嘉王的人吗?

但回想嘉王临终前说的话,又不像是……

景平待不下去了。向院判请命,说做事要有始有终,江南驻邑军的毒并没解全,他要回江南营地。

他舍不得离开李爻,又不得不暂时离开他。

比起片刻隐匿于心的厮守,他更希望对方能平安一辈子。

院判听他有理有据,便允了。

夏日天黑得晚,景平回相府收拾随身物品,等着李爻回来跟他道别。日头还剩丁点光芒时,丞相大人才回来。

他官复原职即刻开始了忙叨,进门把官衣脱下,叫人给他拿便装。

景平从家人手里接过衣裳,给他送进屋,倒了杯水递过去:“还要出去?吃饭了吗?”

李爻接过水来一饮而尽:“正好,你一起吧,我跟辰王殿下约了去看郑老师。”

他放下杯子,自顾自换衣服,对景平毫无避忌,三下五除二,脱得只剩个里衣。

里衣薄,糥白色的沾了薄汗,星星点点粘在背上,透出肉色,在景平这有贼心色胆之流看来,可比什么都不穿还色气。

色狼脑袋“嗡”的一下,记忆顿时唤醒那夜的偷吻,也不知到底是谁吻了谁……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别开眼睛。

自从他察觉李爻怀疑他心有觊念,便把情藏得更深了,他里子贼不自在,面子上异常顺溜地挪到桌边倒一杯凉水灌下去。

“王爷等着呢,”李爻全没察觉,“帮我理一下带子,你说你拿衣服进来,又不帮忙!啧,谁给我挑的破衣裳,怎么拿了这么一套!”

他念念叨叨抱怨个没完。

景平只得回头看他。

这套衣裳与李爻常穿的风格不同,确实比较啰嗦。外氅是织纱料子,薄得像蝉翼,泛着淡淡的灰色,透出里面长袍的水青绿。

好看且配色凉爽极了。

氅衣薄,尚有衣摆暗纹上点的珍珠,重量能坠住,可衣袖却啰里吧嗦地四下里飘,需要理好了内里的袍袖,才能不让自己像只扑棱蛾子。李爻是怎么也掏不好。

而且,这种衣裳的腰带必是要好好系的,弄好了是玉树收腰,风流潇洒,弄不好就是麻绳捆草纸,皱吧又窝囊。

景平看李爻已然自行乱作一团,比打仗还忙,过去帮衬。

他越是心虚怕对方看出什么,越要说两句不常说的话壮胆:“真好看。”

“嗯?”李爻漫不经心的,“衣裳好看,还是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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