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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枭野

二臣贼子 张参差 3526 2024-09-26 09:30:31

景平问完这句话, 时间好似停滞了。

他等李爻的回答像在等一个判决。

李爻直了直腰,没戴护具喘气都轻松。可也正因如此,一口气吸得深了, 胸口一阵轻微刺痛, 人定了一下。

“还是先戴上吧, ”景平将夹裹拿过来, “我明天去工部,给你改个轻便些的。”

他蹲下细心给李爻整理衣裳,低眉顺眼显得格外温顺。

李爻看他片刻, 随手将他额前一缕碎发理好, 捧起他的脸问道:“为什么觉得我生气了?”

一时四目相对。

李爻眼睛里的温柔撞碎了景平的顾虑。

而下一刻他又非常鸡贼地想:晏初这贼滑脾气,不会是要把我骗出来杀吧?

僵持片刻,李爻叹了口气:“我生气你就不这么做了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左右你的做法……”

“晏初……”

景平想过李爻会骂他,不是骂他搅闹社稷安宁, 因为没他搅闹,这社稷也不安宁;

他觉得李爻或许会怪他做的比说的张狂, 有蒙哄之嫌疑。

可万没想到,李爻那么理性一个人,居然问出这般牵情的问题。他在皇上和辰王面前机言善辩, 在李爻面前时常卡壳。

景平下意识想说“这世上没谁比你有资格了”, 而紧跟着他又反应过来, 这不是一脑袋扎进对方挖的坑里, 甘之如饴地被他“管制”么。

旁的事情都行, 涉及他往后安危的却不行。

李爻等着, 见他半天没后文, 突然笑了:“我没生气,若一切事情如你推演, 皇权之争已是山雨欲来,有没有你依旧会爆发,你趁势寻真相,是对先人的交代,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景平眼睛一下亮了。

李爻又道:“更何况,你紧赶慢赶,生怕浑水溅到我,这份心意我稀罕得不行……”

景平开心坏了。

但他太聪明,心思总是在瞬间就会变化兜转。

他先起了疑惑——晏初他没在都城,却一直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再眨眼的功夫,他又想明白了:松钗先生是晏初的人,即便对我的算计和步骤知情不完全,也是知道关键事件的,晏初那么聪明,猜出大概并不困难。

景平没说话,站起来把李爻拥进怀里,抱得小心翼翼,又抱得很紧。

李爻在他怀里轻轻合了片刻眼睛,拍拍他:“好了,小时候没来及撒的娇现在要补回来么,让我看看脸红了没有?”

脸倒是没红,但景平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他又想起什么,正色顾虑道:“避役司虽然是你一手扶持,但也是皇权直属,眼下松钗先生只道我在暗查牵机处,若往后有一日……他看出我针对旁人,会不会……”

“换个人或许吧,但他不会的。”

“为什么?”景平问道。

李爻笑着不肯说了:“背后说人损福报,我得多攒福气,往后好跟你逍遥自在。”

景平:……真是个让人无可反驳的理由。

二人是要去辰王府赴宴的,没时间继续腻歪。

马车上,景平将近来发生的事告诉李爻。

李爻只是垂眸听,乍看像是闭眼打盹,没有动作,更没有表情。待到景平通通讲完,他才将窗帘掀开看街景,喃喃自语似的感叹道:“从前只道王爷他胸怀宽阔,与皇位失之交臂的憋闷都自行消化了,不想……他是筹谋已久。”

“筹谋已久”简单四个字,道尽了辰王的心机深沉。

他先设计损了嘉王,若非是李爻当日及时赶回来,只怕他已经带人发动了以护驾为名的宫变,一石二鸟。嘉王、皇上只怕都会殒身乱况中。

而后,他便能以辅政为由扶年轻的太子登位,再谋后事。

那次事败,他并没气馁。后因势利导,借信安城灾劫,私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怂恿越王入都城哭穷,面上利用李爻查清越王勾结地方官贪腐,实则将早已埋下的离火神君祠的雷一股脑点燃,暗中鼓动言官刺激皇上,把赵晟闹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更甚,或许连豫妃都是他埋在宫里的暗桩,即便不是,那女人也八成跟牵机处有关联。

有缺弊者不得承大统,可眼下皇室这几位,只剩太子表面囫囵了。

这次宴请,辰王怕是要探李爻的口风,拉他站队。

“你打算怎么办?”景平轻声问。

李爻苦笑了下:“若只是皇位,他们打来打去我懒得管,平心而论,辰王殿下比陛下更合适。”

景平笑着听他说,扬手在他眉心揉了揉。

“可……他若为了争位,与外族虎狼谋皮,”李爻将景平的手从自己眉心处摘下来,扣在手心里,冷笑道,“和谈什么?我要先将那几座城池收回来。再把暗中挑事的羯人好好教训一顿。内忧难平,起码不能生外患。”

李爻的手有点冷,景平腕子一翻,把他的手挎进自己臂弯,又收在掌心里整个捂着,沉声笑道:“好。”

他没再多言,他知道自己想到的事情李爻应该已经想过了,或者他想得更远些,只是李爻依旧一心坚守着爷爷用名声、父母用性命换来的太平,未到天下大乱的绝境,他终归是不想裹进党争。

但上位者还能许他这份心思清净多久呢?

他那身体还经得起几轮战火硝烟?

他那性子能容他抛下百姓苦独自清闲吗?

景平在这一刻犹豫了。

他可以让皇上稀里糊涂直接到死,若他暗中帮衬辰王一把,是不是可以得辰王保李爻平稳安宁?

但这念头只闪现出来,就被理智扑灭了。反观辰王的暗中所为并不磊落,甚至处心积虑阴沉得可怕,跟他相与直如饮鸩止渴。

他们对李爻看中全因李爻是一把利刃,刃口利时,会狠狠用到钢锋崩裂;若刃不再利,便会弃了。

景平惆怅又揪心地想:

晏初念着难得糊涂,但该看清的,还是要看清……

免得恍然大悟那一日,悔不当初。

而我若真想护着他,便得让外族不战而屈,更甚须得去做左右天下之主心思之人。

至此,景平心里陡然生起一团枭野之志。

说话间,辰王府到了。

王府管家早在门口迎着,见二人下车,恭敬行礼道:“给康南王和贺大人问安,诸位大人来得早,我家王爷念着康南王今日才回,便将请您到府上的时间延后了。”

李爻听了“哈哈”一笑:“王爷有心了,我睡了整个下午,现在还没醒盹呢,一会儿怕是要说梦话的。万一惹了王爷不高兴,冯伯要帮我说两句好话呢。”

老管家笑着引路跟李爻寒暄,将二人引至王府三进院子中庭。

还离得远呢,便见厅内灯火通明,听闻丝竹之声杳渺飘来。

辰王坐在主位,抬眼见李爻来了,招呼他道:“晏初快来,就等你了。”

他给李爻准备的座位紧挨着自己,景平则还是在李爻下垂手。

李爻进门一一见礼。

辰王今日宴客不多,能来之人未见得是真正的心腹,却至少是与他心意相合的。

二人落座。

辰王朗声道:“晏初凯旋还朝本该宮宴接风,但陛下龙体欠安,太子殿下也略有不适,本王只得代承家宴,请了陛下的肱股之臣,为晏初贺一贺。”

李爻先是叉手行礼谢过,而后正色道:“鄯庸关外还有丢失的城池未收,下官不敢妄称凯旋,圣上急召臣回来,是为了与搁古和谈,可眼下他突然龙体欠佳,不知和谈之事该如何进展,下官只盼早日回去,将失城收回我大晋疆域。”

他说着垂眸看一眼桌上的菜肴。

辰王如今代理政务之意十足,事情倒都是寻着礼数来的,备下的酒宴珍馐没有逾越亲王仪制。

李爻继续道:“看这满桌菜肴,下官便想起还在外族残控下的大晋子民,不禁食美味如同嚼蜡,实在是辜负了辰王殿下的好意,辜负了府上厨师的手艺。”

话十分不给辰王面子。

但却向辰王表明了立场——你们要斗便斗,别扯上我,我要回边关跟外族干仗去。

辰王果然没计较,笑道:“本王也觉得有晏初在,没有和谈的必要,该强硬时便该将铁腕贯彻到底,才不会总有蛮夷之辈越界试探。如今神君祠的信众遣散,征兵之事顺利进行,明日我去兵部看看事情进展,只是……本王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战报上却轻描淡写的?”他说到这端详李爻,“确实瘦了,脸色也不好,你趁这几日,好好在府里将养,以待来日。”

辰王说完端了酒杯:“来吧,今日是给晏初接风,咱们一起敬我南晋的大英雄。”

众人一起端杯,喝了酒,吉祥恭维话嗡嗡嘤嘤,说了半天。

待到这一茬酒敬过去了,户部尚书任德年向辰王道:“王爷,下官得替贺大人说句话,”这位任大人掌管南晋财政之事多年,挂了一副财神爷的和气象,他笑看着景平,继续道,“贺大人也是我南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与相邻诸国搭建多条通行线路,是变相拓宽了商路。下官昨日粗略点算,年后月余依靠通商收纳的路费、税金可顶从前三月的收俸,若是长此下去,咱们可又要去修路了,将丝茶古道和古丝绸之路再分出支线来。”

辰王听罢,脸上乐开了花:“本王第一次与景平见面,便觉得后生可畏、非是等闲之辈,果然不该用太医院困住了你。”

景平端和还礼:“太医院谋方医人,做使节谋财医国,同样是给难处寻到解决之法,没有王爷和任大人说得那么好。”

“你看看,你看看,原来我还道你心里明白嘴却不灵,没想到原来是不乐意说,”辰王端杯,“咱们喝一个。”

辰王被李爻开宴时劈头盖脸的那句“想回边关”稳住了心思,至宴会快结束,也没再行旁敲侧击的试探。

在座众人多是问李爻前线战况和他的伤势。

李爻半点不隐瞒,将搁古军如何剥人皮制鼓,生取人骨制槌,常怀将军如何结同心索与一众将士不畏死地填炮口,绘声绘色讲述给众人听。

起初,众人面色尚算淡定,后来一个个满目悲切、敬畏,无半人谈笑了。

他言罢一段,宴厅中鸦雀无声,只有丝竹之声靡靡,与李爻所述之事一比,显得不知所谓。

辰王环视一周,正色道:“诸位大人无需这般悲凉,你们同前线的将士们一样,是不畏死的敢言之人,将军们不畏战火硝烟,为我南晋安边定域;诸位大人则不贪财、敢言事,为将士们解除后顾之忧。我朝这般文武相和,必能山河万年。”

话说得慷慨,在座文臣本有不少喝得恰到好处了,情绪被稍一煽动,简直要哭出来了,澎湃激昂又就着酒灌下去,若非是王爷还在主位上坐着,非要站起来吟诗几首,更或花拳绣腿舞刀弄剑一番,才能抒解亢奋血性。

“王……王爷……”

李爻以为这接风宴到此差不多了,再场面几句就各回各家得了,突然有个舌头都大了的醉鬼叫辰王。

还是户部尚书任德年。

他刚才夸奖景平时是微醺,现在则已经醉了七八分。

别看他给景平说好话,景平还真对他没好印象,记恨倒不为别的,只因曾听胡伯说他上赶着李爻说亲,活脱脱是当朝第一大媒公。

李爻的大事小情,贺公子心里一本暗账,一笔一笔记得清楚极了。现在媒公大人酒意上脸,脖子都红了,景平挂他一眼,更嫌弃了。

“王爷,下官有一言,虽是旧事重提,不提却实在窝得难受。”

辰王见他喝多了,提醒道:“任大人不胜酒力,话还是等酒醒了再说吧。”

任德年不同意:“非……非要当下说,再等康南王便又要走了,”他向李爻举杯,“康南王,下官称你一声大人、王爷,是场面话,但论及你我私交,我该托大自称一句愚兄,愚兄是过来人,得劝劝你。你不该为了当年太医的一家之言避而不娶,即便有一日那谶言应验,你也该给李家留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家先人已经不在,如何能彻底断在你手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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