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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毒方

二臣贼子 张参差 3149 2024-09-26 09:30:31

“你容爷爷透透气, 他要被你闷坏了。”

景平说着,将黑镯子郑重从李爻掌心里请下来,捧去桌子旁找地方安置好。

这种时候, 他心里多大的怨、多深的怒都要暂且压下去, 闷在无底深坑中, 用顾念李爻的封门石狠狠压住。

他转回来, 无言地把李爻抱进怀里,一下下拍他的背。

李爻右半边身子像在冰水里浸过,僵硬且不自主地发抖。

他始终没为这天大的憋屈掉一滴眼泪, 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泪水为何吝啬。或许是他下意识念着爷爷的豁达通透, 觉得多一滴泪,都是对那小老头心意的践踏。

“你去传令,番邦匪类的离间恶言,凡是听到的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肆意传论、乱军心者就是不要命了。”他说完,从景平怀里坐起来, 歪歪扭扭地躺下,那意思是:我躺了,你去吧。

景平哪能放心去?

“快去。”李爻表情已经如常, 眼神中的惹人怜已经淡得干净, 像从没出现过。

景平叹了口气, 到门口掀开帘子跟亲卫交代传令, 又回来了。

李爻皱眉看他, 对他没尽心传令表示不满。

“上次我说想静静, 你不是也不允么, ‘我不放心你,就在一旁不吵你’。你当我是个寻常大夫。”

景平往床边一坐, 话都说得与李爻上次类似,果然风水轮流转。

李爻不跟他掰扯了,兀自合眼,任凭景平按摩缓解症状的穴位。

景平太希望他能把心乱发泄出来,可这人连一声嘶吼都没有,好像刚刚那一眼,已经倾注所有的情绪了。

越是这样景平越不放心。

李爻的脉象杂乱,他的心绪根本不似他表现得平静。这般心境是在滋养毒性。

景平实在没办法了,干脆快刀斩乱麻,闷不吭声两针把人扎昏过去了。

这之后,他坐在一旁安静守了片刻,叫小庞进来,吩咐必须不错眼珠地看着人,自己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他要去找大祭司,把毒方问清楚。

那老头子当然不能一直在城头做迎风招展的退敌大旗。他被赵岐射中,其中一箭离心脏偏差不多,还没咽气,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被吊上城时,撑着力气亲眼见大军离他而去,气昏过去了。

而后,他被放下来救治,押在单独腾出的帐子中。

景平进帐,到床前摸过他的脉,几针下去,把人扎得吊上一口气,醒过来了。

老头眼前模糊一片,伤口疼得像在烧。

“赵晸没了,被你们的人砍得四分五裂,你得到想要的结果了,把康南王所中之毒的方子给我。”

这话比还魂咒好使。

羯人祭司反应片刻,呆愣变为惊喜:“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想笑,吸气还没出声,伤口就玩命给他提醒——别笑了,您了快死了。

他疼出满头大汗,眼睛发花。

“真的,我可以带你去看。”景平没温度地补充。

大祭司没再出幺蛾子,背述了一套方子。

景平沉默听完,声音冷冽道:“这方不对,至少四味药材和他症状不相称。”

“老朽话没说完,你莫要着急。”祭司知道景平医术高明,并不诧异。

景平不做声,其实眼下从十几味药材中选四种、再行配比出剂量,已经离成功近了太大一步。

“老朽给你的确实是我族原方中与李爻症状最相近的,但刚才赵晸也说了,方子可以改,”他缓了两口气,自言自语似的念叨,“你是信国公世子?针灸技法确实是苏家的伏羲九针……”

他提苏家,景平心里升腾起不详的预感。

大祭司看在眼里,笑了笑:“你以为你家当年裹进乱局,惨遭屠戮,当真是飞来横祸么?”

妙虚与苏家的世仇因果景平不知全貌,接不上话。

“五弊散是妙虚转交给赵晸的,赵晸怀疑他爹寻人改方,老朽倒觉得八成是妙虚,他是苏家人,跟你沾亲呢,你该问他要方子才对,他人呢?已经死了么?”他说到这嗤笑起来,“偌大的苏家,被他扯得四分五裂几近灭族,他挺厉害的。”

景平脑子被这句话冲得发胀,“嗡”的一声——兜了一大圈,我娘亲一族竟成了害晏初的帮凶?

方子是妙虚改的?

景平一时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想不出来,又问无可问,妙虚早凉透了……

“世人皆有罪,何来无辜!你想过没有,若只是权柄之争,死信国公一人足以挑起事端,何苦对你孤儿寡母穷追不舍?听说你娘死得很惨,那是苏家种下的恶因,她姓苏,就要承受……”

他稀里糊涂地挑唆,别有所图地阴阳怪气,似乎言之有物。

景平不愿再听,走得果决其实魂不守舍,他脑袋里横竖是娘与花姨婆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不自由,我要他自由”。

这一刻他仿佛品出娘亲口中“自由”的更深层意思,她是否也曾不由自主地做过左右政权更迭的事情?她是苏家人,庞大的氏族动一动手指,便能让势力翻覆。

前尘旧事像一块泥巴,被有心之人捏塑成他们喜欢的模样,呈现给观看的人。

真相还有必要去追吗?

娘想要他自由……

他只想医好晏初,守着他,平安一辈子。

想到李爻,景平心思顿时稳了大半。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现在第一要务,是好好看着晏初。

军帐里,小庞尽忠职守,在床边站岗,眼睛瞪得像铜铃,当真做到不错眼珠儿地看着李爻。

他见景平回来,言简意赅地磕巴道:“做、做、做梦……翻、翻腾……”

景平拿这俩词造句:“他做梦了,睡不踏实吗?”

小庞点头。

“醒过没?”

小庞又摇头。

景平表示知道了,让小亲卫去休息。

他待帐内再无旁人,将帐帘栓上,和衣侧卧在李爻身边,摸对方的右手,温度略微缓了些。他看着李爻微蹙的眉头,心疼道:“好想进到你的梦里,把揪心的事情都打发掉……”

李爻或许听到了,睫毛颤了一下。

景平继续柔声细语:

“我回来了。”

“你的梦里没有我吗?”

“有我便不会是噩梦了……”

刚才几针下得重,李爻心力交瘁。

景平断他不会很快醒,他守着他胡思乱想,片刻嫌自己矫情,干脆合眼吐纳少时,然后抱了身边人也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李爻鼻息有变化。

景平立刻醒了,将他往怀里收,轻拍他肩膀:“梦里都是假的,我守着你呢。”

可李爻每日到点必醒,休沐赖床全靠回笼。眼下,他心里紧绷着弦,不可能睡得踏实。

“什么时候了?”他睁眼见到景平一脸关切。

“天才亮,你再睡一会儿,没有要紧的事情。”景平哄他。

李爻坐起来了:“新的一天从睁眼就起床开始。”他翻身下地活动右手,毒过去了。

跟着,他到桌前,将镯子拿起来,用袖边抹掉血痕,将东西仔细收进自己的随身行囊,稍微整理过仪容,迈步要出帐子。

“你干什么去?”景平拉他手肘。

李爻身形定住,回眸看他:“羯人虽然退了,但很多事情还没妥呢。别人都忙,我躲着睡大觉,想什么样子?”

昨天的事情似乎醒来就翻篇了。

这源于李爻对自己的要求,他一步一个脚印在爷爷、父母指定的道路上前行。每一次大义与私怨碰撞,他总是会把私怨压得半个水花都翻不起来。

有时候,景平觉得在平衡利弊这件事上,李爻冷静得像个怪物。

怪得惹人心如刀绞,并埋藏着巨大的隐患——长此下去,再高再坚实的堤坝也有塌溃的一日。

一晃神的功夫,李爻已经掀开帐帘,紧跟着身形一顿——大皇子赵岐跪在帐前,淋在雨里。

“大殿下这是做什么,”李爻快步上前,将人扶起来,向两边亲兵怒道,“怎容殿下这般!”

“老师别怪他们,他们又拗不过我。”

不知赵岐跪了多久,起来时几乎栽歪到李爻身上,垂眼便看见李爻左手缠着绷带,手腕上的镯子已经不见了……

他心脏登时像砧板上的活鱼,跳一下就被人拍一刀,拿刀的人是他的爷爷、父亲、大伯。

他道:“老师知道我在做什么,因果缘由不必说,我也不求你原谅,是我家问心有愧。”

李爻深吸一口气,看他片刻,终归抬手在他肩膀稳当当地压了下,浅笑道:“不关你的事,且也……不算大事,殿下不必多虑。”

这般态度,让赵岐彻底不会应对了。

他以为李爻会淡他,会骂他,又或者像他曾听说过的,气得呕血离去。他是来为大晋江山稳住中流柱石的。

但他预想的事情通通没有发生。

赵岐瞪着眼睛,好半天才道:“老师只要有所求,我定替赵家偿还你。”

李爻眉心一收,沉声道:“殿下这么做,是想催我快点死吗?”

赵岐一噎。

“既然陛下有口谕,殿下还是快回都城去吧。”

赵岐摇头,低声道:“我悄悄问过阿公了,父皇无碍,我想留在这边帮衬老师一二,也好跟老师学一学……”

李爻心道:

皇上果然没事,是派人来诈辰王的。

可他怎么就笃信我一定能拿下辰王,保赵岐平安呢?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么。

也不知这孩子知不知道他爹的心思。

“罢了,殿下既然想帮衬,便拟一封奏书,将近来发生的事说清楚,”他顿了顿,“但莫提我的事。”

赵岐高兴了,领了差事立刻要回去做事,景平突然插话道:“不行的,大殿下需得立刻回去。”

李爻和赵岐同时看他。

仨人睁着六只眼,互相看了一会儿……

李爻一把拽了景平到旁边咬耳朵:“你不是连他的醋都吃吧?”

景平眉毛一挑,心说:我连狗和被子的醋都吃,吃他一口醋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刚才他都要扎你怀里了。

但这纯属逗闷子的想法。

“赵岐放在你身边是颗炸/弹,得平安送回他爹身边,越快越好。”他低声道。

李爻头绪混乱:为什么?

赵岐吃错解药的事一时难以详述,景平只得言简意赅:“殿下也中了五弊散,要赶快送回去温养。”

李爻听出他言外之意,问道:“有性命之忧吗?”

“理论上没有,但出了损伤不好交代。”

李爻明白景平的深意,只得又劝赵岐:“此次殿下保信安百姓平安,功不可没,陛下是盼着您回去的,莫因拖延旨意,错失与陛下冰释的良机。”

赵岐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准备打道回府。

众人都忙,眨眼天又要黑了。

赵岐心里终有道坎,赵家那么对不起老师,自己又把他的解药吃了……

他灵光一现,带人去了看押羯人祭司的营帐,见对方倚坐床上,垂着头,不知是不是快死了。

守卫凛声道:“大祭司,大皇子殿下来看你了。”

好半天,大祭司才抬头,他伤重,脸色灰败,只有一双眼睛映着火光,像垂死毒蛇的眼:“大殿下……没能射死老朽,来补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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