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见李爻真急了, 一把搂了人家,拿脑袋在对方脖子边上蹭。
李爻让他蹭得痒,很快就绷不住脸了, 转念想:我不是跟他生气呢么?
进退两难, 倒把自己僵住了。
其实景平并非死活不肯说, 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精准的后果, 他只是算计剂量,确定后果不会太严重,便做好保全, 以身犯险。
他必须将侍政阁拿在手里。
前些时候, 他想把赵晟从皇位上拽下来,推李爻上去。
然后他发现李爻受不住。
至少现在不行——李爻没办法背弃祖辈的心血。
所以他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一步步地翻天、保护他。
皇宫离王府不远,马车停稳时,雨大了些。
景平掀帘蹦下车, 接过小厮手里的伞,转身要扶他的晏初。
明暗迅速变换, 他眼睛蓦地花了下,人跟着定住了。
李爻立刻察觉不对劲,搭他的手臂借势下车, 低声问:“怎么了?”
朝夕相处必然瞒不住, 索性借势耍赖。景平没脸没皮地反抓李爻手腕:“眼睛有点模糊, 哎哟, 你扶我一把。”
李爻端详他, 见他眼睛像被光刺激了, 含着一层朦胧雾气。
景平提过, 皇上父子中的毒是乱心神的,往脑袋上窜。想来景平给赵岐激发毒性的药, 是针对这点。
李爻没动声色,接过伞,在景平腰里一搂:“进去再说。”
二人快步进院子了。
吃过午饭,李爻照顾景平回屋。
饭桌上他就看出景平眼睛确实不好了,几次夹不准菜,似一时看得清,一时看不清。
房门掩好,李爻扶他在床边坐:“眼睛疼吗?还是有别的不舒服?”
景平倚着床柱,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愣是歪出一副姣花照水的虚弱模样,不答反问:“你下午还出去吗?”
潜台词明摆着是陪陪我呗。
李爻瞥这小混蛋:“今儿皇上被气糊涂了,还没想起我来,我自然是要在家……”他也到床边坐,“陪你。”
景平美死了,又要往人家身上扑。
被李爻一把按住。
“消停会儿,说得好听是陪你,”李爻冷脸看他,“说难听是监视你,”他随手把景平外氅、外衣扒了,跟着要帮他脱鞋,“你给我好好睡觉。”
这如何使得!
景平赶快把脚收回来,自行脱鞋上床:“鞋能自己脱,你帮我个别的事,”他舔了舔嘴唇,“帮我把针下了,我眼花。”
李爻反而犹豫了,针能阻碍毒性,现在下针,岂非是让毒性肆虐?
“没事的,毒量不重,跟泄洪一样,早点撤坝散得快。”
倒也有理。
李爻抬眼看景平,见那臭小子面对他坐着,满怀期待地等他帮忙宽衣解带,暗戳戳地发/浪、明晃晃地勾引,就差喊一句:死鬼快来。
李爻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冷哼着想:刚才车上你不是挺“矜持”么?饱暖思淫/欲,欠让你种地。
他两把抽开景平中衣腰带,几下把针下了,动作半点不旖旎,活如拔院子里的草。
景平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放躺下了,跟着怀里一暖,衣服都拢好了。
一套行动表意很明确。
但景平是景平啊。
在太师叔上梁不正的多年熏陶下,脸皮已经堪比城墙,挫而不馁,眼不聚焦丝毫不影响发挥,手爪子一通划拉,抓住李爻手腕就好比洋辣子勾住树皮,攀着人家的腰直接往怀里带。
只无奈眼神不济,力道拿不准。
李爻让他一把拽得失了重心,须臾间,抽手撑在小流氓耳侧,才没砸他身上:“别闹,”咫尺间他见景平目光恍惚,“你的眼睛……”
高手过招怎么能分神呢?心不在焉眨眼的功夫,又被景平手脚并用,八爪鱼似的裹住了。
那臭小子抱人就势一滚,终于所愿半偿,趴在李爻胸口上:“外面下雨了,还看不清,我心慌。”
他素白的中衣敞乱,头发披散,几捋发丝乱了,半挡着飘忽的小眼神,惹得李爻心里一柔。
李爻只得拢好他头发,哄道:“陪着你呢,不走。”
“晏初,”景平腻腻歪歪地小声叫,摸索着将李爻的手从自己脸上摘下来,“你帮帮我。”
他牵起李爻左手贴在嘴边亲了亲,而后按住了轻压在枕边。
李爻手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依然小心翼翼,怕它被误伤。
李爻当然明白“帮帮我”指什么,嗔笑骂他:“死缠烂打的泼皮伎俩哪儿学来的?都要瞎了还想耍流氓,老实睡……”
“一会儿”没说出来,就被吻住了。
小流氓听声辨位,无师自通,位置找得精准。
李爻甚至怀疑他眼神不好是装蒜。
“活动活动,”景平在吻的间隙里轻声道,“毒性散得快。”
李爻:……
绝对!是借题发挥!
但他就是这么没出息,每次都任由。
景平嘴上求帮忙,行为可一点没比往常收敛。
更甚,他眼睛模糊,手便摸摸索索,从李爻的脸颊轮廓描起,左手小指打着夹板,轻重不自如,比往常透出种难以形容的勾引。
这种隐匿的刺激,让景平格外来劲。
李爻本来没打算睡午觉,最后被闹得筋疲力尽,得景平抱着,沉稳睡了好一大觉。
转醒时雨更大了,景平已经醒了,抱着他,目光发散地瞪着床帐顶,不知在想什么。
“一点也看不见了么?”李爻撑起身子。
衣裳垂落,他见自己一身斑驳——疯小子,简直小野狗。
景平摸索着搂他,抬手晃在自己眼前:“还有光感,能看出个影儿,瞎两天也好,在家静静心。”
这话让李爻想起他在朝上的处心积虑,景平的变化惹得他心口发酸。
他藏着个问题从不曾问,今日终于闷不住了。
“跟我说句实话,你恨赵家吗?”李爻问。
景平鼻息一顿,合了眼睛。
李爻不催,只是等。
“恨。”好一会儿,景平淡淡地甩出一个字。
“但我知道你承受不起,”语调平静,“所以我愿意跟你走,可如今他不让你走……”
李爻暗暗握了握拳,坐起来将人搂进怀里:“很快就能走了。”
景平苦笑,表情难掩悲凉,他不喜欢李爻在大事上拿他当小孩子哄,也不忍心挑破不知何时到来的幻念。
可好不容易话说到这份上,他还是狠下心肠:“今天赵晟在朝上看似给足你面子,其实不过是为他自己罢了。”
李爻何尝不知道?
更甚赵晟用景平威胁他。
他可以偷偷带景平走,但率土之滨,要东躲西藏一辈子么?
又或是……远离故土?
话题苦涩,他不想跟景平剖开揉碎。
这份心思像凶兽面对伤口和绝境,舔伤、筹谋总要独自面对,不希望被任何同伴看见,多亲密的都不行。
他下意识希望在景平面前永远云淡风轻,独领风骚。
“伤筋动骨……你也将那破圈摘下来了,晏初。”
声声字字,敲在李爻心上,景平不贴心了,偏要跟他掰扯。在景平看来,李爻对已故家人有几近疯狂的执念,他正在被执念吞噬。
他不能看他因此粉身碎骨。
“你脱开手腕上的束缚,怎么就不能打开心里的枷呢?他们那么待你……你也说过,爷爷要的是不负苍生,从没说让你不负赵晟一人。你到底在守着什么……”
“够了!”
李爻猛坐起来,从未有过的冷冽——他和心上人的山水田园在重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变成个美丽的梦幻泡泡,越飞越远。
他够不到捞不住,想一跃而起,却被无数双手生拉硬拽住。
他低头看见赵晟、看见苍生万民、甚至看见爷爷、爹娘……
他突然鼻子发酸,眼窝也发酸——一人困死也就罢了,难道要拉着景平一起吗?
这感觉太久没经历,让他愣了。
几乎同时,心肺间如刀剌钢磨的感觉卷土重来,一阵翻腾之后,有股闷热猝不及防往上窜。
李爻暗道不好。
须臾间他念着景平看不见,下意识怕动静大了吓到他,泛到嘴边的腥热被他咽回去半口,另外半口顺着嘴角滴滴答答,无声地落了满襟。
眼泪也描着脸颊滑落下来。
于李爻而言,损点血习以为常,那滴眼泪反而让他受了莫大的惊吓。
镯子的真相被戳破后,他都未掉半滴泪。
自那以后积压的憋屈今天终于被景平一句话戳爆了。
多年不曾有过的情绪失控让他慌乱,他想落荒而逃。
强稳住气息,向景平道“我去倒水”,跟着拢齐衣裳,仓惶下地。
门“咣当”一声关上。
景平呆愣了:屋里有水啊……
他看不见,但他听出李爻鼻息乱、气息也不稳。
他在床上摸索——碰到几点洇湿的水痕。
晏初他……哭了吗?
景平慌了。
想立刻冲出去找李爻。
跟着他又强迫自己冷静。
李爻不是毛头小孩,既然躲出去,就是不想被看见狼狈,哪怕他现在想看也看不见。
景平起身穿衣,妄想用有条不紊的动作让心绪镇定。
可他的手不争气,止不住在抖。
他觉得他在欺负李爻。
但他不想他一辈子被不值的忠义束缚。
更甚,自从信安城乱之后,他察觉李爻脉象中压着郁气,那是憋闷、委屈与一贯的坚守在抗衡对峙,久而不散,必成大患。
景平才趁眼下的片点闲时,别有用心地没事找事。
只是李爻的反应出乎了他的预料,他想等李爻回来,可多等分毫都是酷刑。
他一刻也不能再忍,摸摸索索站起来往门口挪,几步的路先被桌腿绊,后被屏风磕。
不禁感叹:盲人不好当。
正不惧艰险呢,门轻响一声开了。
“我不是说了去倒水,”李爻进门,语调带着责怪,“你下来做什么,尿急吗?呦呵,衣裳穿得挺规整,我看看系错扣没。”
听声音又恢复如常了。
李爻把什么东西放在桌上,回身扶景平手肘,拉他到桌边坐下。
跟着水声响起,温热的手巾擦过景平的脸。
“晏初……”景平把住李爻的手,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大概是挫败。
他希望李爻在他面前、甚至在他怀里把憋闷全发泄出来。
可当初事发突然,那人都那么淡定,而今更不大可能了,对方那死撑到底的臭毛病让人厌,又让人疼。
“嗯?”李爻随意应。
只能凑一双好手的二人现在还有一个眼神不好。
“刚刚你……”景平的手碰到李爻手臂,心中打了个激灵——李爻衣裳料子变了,他不合时宜地着急出去是为了换衣裳?
衣裳脏成什么样要他那般仓惶去换?
景平大骇,手忙脚乱摸他的脉。
“你到底怎么了!干什么要躲出去?!”
李爻看他那双茫然无神的眼睛里填满了惊恐、焦急,知道他太聪明,还是没瞒住:“你看不清,我怕吓着你,不过现在舒服多了,”他终归没提‘血’和“泪”,叹息一声:“你的意思我明白,当初我也这么跟你说过,可眼下……我心里乱,你让我捋一捋。”
他是怎么都不会提赵晟的威胁。
他抚过景平发鬓,在对方额头亲了亲,手指轻轻刷过睫毛。
太温柔。
景平彻底投降了:好吧,不提……
他摸着李爻的脉象的确轻盈不少,搂了他的腰,耳朵正好贴在对方胸前,听见心跳声沉稳有力。
他借题发挥地找事,本意是让李爻发发脾气,哪怕跟他吼两嗓子都好,没想到自己威力巨大,两句话勾出李爻压在肺腑里的淤血。
塞翁失马也不妨碍景平心疼。
李爻任他抱一会儿:“腰酸,这姿势有点累。”他笑着把景平扶起来,见对方垂着眼睛乖顺得很,没了刚才挑事的刺头模样,问道,“你这眼睛需要用药么,又或者是怎么治一治?”
“不用,多喝水就行,”景平抬起那双只有光感的眼,纯良无害地一笑,“还得劳烦你陪我多运动运动。”
……
滚。
想运动院子里打拳去。
李爻没来及骂,外面先有人开腔了:“王爷在屋里吗,城西出事了。”
听声音是常怀。
他端正站在门口,战场上下来的人,残破成什么模样也自有股威然凛意,见李爻开门躬身行礼:“王爷,辰王府被围了。”
李爻脸色一沉:皇上终归是要斩草除根么?
“圣上的意思?”
常怀眨了眨眼,忙解释道:“哦,是卑职话没说清,王爷恕罪,”他顿挫少时解释道,“是不知从哪来的人,将辰王府围得水泄不通,金吾卫去镇压,发现‘暴民’里有寻常百姓,暂不知因果,没敢惊动陛下,念着您在都城,来请个令。”
如今人尽皆知,掌武令在李爻手里,加之他本是右相之职,持有九个半枚的梼杌符。
“辰王府的人呢?”李爻问。
常怀挠了挠脑袋:“静悄悄的,没见有人出来。”
依着蓉辉的性子,不该这么安静啊。
李爻快步回屋对景平柔声道:“我得去看看,你老实在家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