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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6章 灾地

二臣贼子 张参差 3077 2024-09-26 09:30:31

景平以为李爻再晚也会回来的。

他在自己屋, 支棱着耳朵听动静,总想听到隔壁房门的轻响声。

结果耳朵竖了整夜,院子里静悄悄的, 连个贼都没盼来。

似睡似醒间, 景平终于听见有人轻轻敲门, 一个激灵睁眼——天都亮了。

可他兴冲冲拉开房门, 门外却站着个没见过的年轻姑娘。

蛾眉轻扫,薄施粉黛,漂亮得紧。

景平万没想到会有女子来, 现下他头发披散, 只穿了中衣……

他下意识要让人家稍等、关门缩回屋,闪念又意识不对。

随行队伍里哪有女子?

他警觉问道:“姑娘是谁,怎么进来的?”

姑娘笑了,退后一步, 躬身向景平行了个男子的常礼,道:“贺大人不认得在下了吗?”

声音贼熟。

是男的。

“松……”景平一嗓子嚎得好大声, 后又意识到现在时间太早,压低了声音,“你……是松钗公子!”

松钗赶快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王爷现下可正抓我呢, 虽然是做戏, 大人也别嚷嚷啊。”

景平自觉已经很有遇事不惊的气度了, 依旧被对方惊了个跟头——这会儿, 松钗连说话都变成了女声, 细看身量也昨天小了一圈。

景平忍不住瞄对方的脖颈。

喉咙处光滑一片, 没有喉结。

松钗掩面笑了:“贺大人何必执着我是男是女, 真亦假时假亦真,岂不也好?”

无论如何, 对方是个能人。

景平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阁下说得对,是在下失礼,受教了。”

“咱们还要去城外看看呢,大人更衣吧,”她见景平眼下两块淡色乌青,又补充道,“大人挂心王爷吧?八成一会儿就能见到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二人策马出城。

一路往城郊去。

骑行二十里,路越走越残破。

曾经车马驼队行走的商路已然阻断,碎砂滚滚,荒凉萧条。

时近晌午,二人越过一处缓坡,登高俯瞰,发现前面不远处没路,原来的官道被滑坡坍塌的山体埋得死死的。

这是丝茶古道往信安城的必经路,从这地方开始蜿蜒数里都塌了,而古道主路的下一个分叉口极远,这么一来算是将整个信安城绕过去,商路彻底断了。

景平手搭凉棚往下看,见坍塌附近有窝棚,周围有劳工闲逛,却是不见干活的。

“昨日王爷下午过来,如他所料,劳工们是做戏给他看的。这些人多流民,很多连户籍都没有,多数时候只在周围闲坐,遇到有官家或陌生人路过,才起来做做样子。”松钗道。

景平皱了眉:“胡太守不管这事吗?为何还这般任由?”

松钗冷笑:“他自然是没有太好的法子了。本来官家招劳工,首选是有居所的贫苦户,那多是好人家,更甚拖家带口,只要工钱结算没问题,是会任劳任怨的。但这地方自灾后一共从城里招过三次工,每次往深处清理几日便会遇到新的坍塌,不仅前功尽弃,还死了很多人,官府光是赔钱,便好大一笔开支,”她叹息一声,“因为这事,不知损了多少人家的壮劳力,后来人们都说这是诅咒之地,也就渐渐招不上人了。百姓更加笃信这是天罚,城里的神君祠香火鼎盛,现在要挤爆了。”

事不交给驻军去做反而不奇怪,一来信安城的守军本就少,二来钱紧,若是死了官军,赔得更多。

景平看着塌开的一团糟乱,问道:“信安城向来以富庶著称,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放弃这片险地重辟一段地方修路不好么?官面拿不出钱吗?”

他二人俊男美女,骑在马上引人注目,边说话边往坡下走,已经离联排的窝棚很近了,来言去语自然有人听到。

有个劳工朗声笑:“官面的钱啊,当然早就败光了,要不就是藏起来了,听说越王哭没钱都哭到都城去了,可他无论能向皇上化缘多少钱财,也都是饱他一人私囊,干脆别回来了吧!”

旁边一人赶快拉他:“别乱讲,都不知道他们是谁,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呢!”

汉子怒道:“老子来就是为了工钱给得多,但前提是他得给啊,从大前天起就在这装腔作势地干活,却押着钱不给,谁还有功夫陪他们在这演戏?”

官家定是怕流民没定性,日结工钱有人半夜跑路,待到李爻来了,没处临时找人来演戏。

汉子是个大嗓门,吵吵得二里外都能听见。远处突然“啪”一声空鞭子响,有人高喝:“干活!干活!干活去!都把你们当爷爷供起来好不好!”

汉子似乎窝火很久了,火气往上窜起来便难轻易压下去,他扬声骂道:“现在没有官家来,装腔作势的给你先祖的在天之灵看吗?”

监工没想到有人敢公然叫嚣,眼神一冷,气冲冲地过来,扬鞭子冲汉子招呼。

汉子猝不及防没躲开,脸上着实挨了下,顿时起了条血檩子。

“乐意干就干,不乐意干快滚。”监工骂道。

也不知汉子是不疼还是不怕,半点不畏惧,眼看更怒了,像要冲上前跟监工动手。

身边工友忙扯他:“行了,不是为了来挣钱么,咱就做做样子,算很好了。”

汉子猛地挣开工友阻拦,怒目瞪着监工咆哮:“你把工钱结了,老子不干了!”

监工给气乐了:“来时跟你们说好了不能日结,现在你闹一闹就给你结钱走人,岂非是让他们都来学着跟你军爷闹,”他空甩一下鞭子,吼道,“都给我起来,看你们一个个懒的,全都干活去,懈怠半分就扣钱!一会儿官面来人,若是有人敢乱说,不仅没钱,命都别想要!”

多数人还是逆来顺受的,起身拎了工具准备去摆摆样子。

只有那暴脾气汉子,大声骂了句很难听的街,指着几个监工:“昨天康南王来,你们跟防贼似的盯着我们,老子不干了,你们拖欠的工钱老子找他要去!”

说完,还真扭脸就走。

监工急了,高喝一声“站住”,见对方充耳不闻,居然袖子一收亮出柄飞刀,扬手向那汉子打过去。

这人手上功夫不弱,打暗器准头极好,银亮的刀锋直追汉子背心。

坏脾气汉子反似只是穷横,毫不察觉催命厉鬼已追到跟前,眼看要被一刀扎死。

千钧之际,景平手一抖,没人看清他把什么甩出去了。

刀尖在触及汉子背心时,被震偏了分毫,没中要害,也已经扎进汉子后背。

汉子身子一震,跟着惨呼一声,回头破口大骂,说建工光天化日要杀人灭口。

还挺不怕死的。

可悲的是,不怕死的只有他一个。

劳工们见此情形只冷漠地看上两眼、叹一口气,又各自忙活。有的甚至目露鄙夷,像在说:没本事空有臭脾气,不是找死么?

他们被欺压惯了,活在底层也见惯了生死,或许是自知力不从心,也或许真的麻木了,旁人的性命与他们有何干系?

有命拿到工钱活下去最重要。

那监工向左右同伴打了个眼色,低语几句,眼看几人一拥而上,要将那汉子就地处决——其中一人,绳子都拿在手上了。

松钗向景平使个眼色,自行打马向监工们去了。

她现在的模样是个娇俏姑娘,监工们常日对着浑身汗泥的糙老爷们,看她难免色眯眯的,刚要相对和气地将她“请”到一边,也不知她跟几人说了什么,那几人顿时变了颜色。跟着她从腰间随身小包里摸出一小把银花瓣,分给几名监工。

景平知道她本事大,并不担心,见她了事,便策马到那暴脾气汉子近前。

汉子背后的刀伤不算严重,血也沥沥拉拉淌了一列,他依旧硬挺不知道疼,向景平道:“多谢兄弟出手相救!”

景平居高看他,道:“是这位姑娘救你,并非是我。”

汉子被他噎了一句,傻乐两声:“下意识以为是你了,反正要不是你们我就死了!”他向松钗一抱拳,“谢谢姑娘了!”

景平依旧没下马,问道:“这位大哥有何打算?你伤成这样,需得包扎一下。”

汉子恨恨瞪监工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就是要去王爷面前告状!昨日下午王爷来了这里,却被城里的昏官截住,带去了另一边看塌方,找人问情况,也都是他们提前安排好的人,只说是没钱招不上人、没钱另辟新路,却不提城内贪腐。王爷若是这样回去,岂不要帮越王说话要钱?就算要了钱来又如何,一个铜子儿都不会花在修路上!”

他一口气说了好些话,头上冒冷汗,缓着气,略不好意思地问:“但兄弟你说得对,我这副模样只怕还没找到王爷,自己便先不行了,我在前面有个住处,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景平笑道:“我还有事,就不送了,但保你平安到家。”他话音落,摸出两根银针,驭马到汉子近前,一弯腰,冷不丁将他背后的刀拔了,跟着飞针入穴,血流之势眨眼见缓。

匕首拔出来的瞬间,汉子冷气都不带抽一口的。他又感受片刻,突然跪下向景平磕头道:“神医!你是神医啊!求你一定跟我回去一趟,我家有位阿婆,是她将我养大的,不是血亲胜似血亲,她如今病重,我请不起大夫,才来挣工钱……求你救救她,诊金……我当牛做马也会还你!”说罢,咚咚磕头。

景平看向松钗,见姑娘只是笑吟吟地看他,便眉毛一扬:“不必这样,我同你去便是。”

汉子又感恩戴德好久,才从地上起来。

景平邀他共骑,他也道地方不远,恐血污蹭脏了贵人的衣裳。

地方确实不远。

几人从这坍塌之处往信安方向去,弯过个小弯便到了——那是间很破的茅草屋,孤零零地落在道边。

门口半亩菜地,常年打理不善,菜叶子已经黄了。

汉子引景平和松钗进院:“屋里乱,二位别介意。”

小茅屋透光、通风都不好,推开门有股陈旧的霉气扑面。信安虽然地处江南,但冬日里也是冷的,屋里没生火,阴湿得很。小屋子一眼就望到头了,靠墙的草床上躺了个人,窝缩成一团。

“阿婆,我带了神医来看你!”汉子进门高兴道。

床上的人没反应。

景平随之进门,回头向松钗道:“你在外面等我。”

松钗一笑,摇了摇头,也跟进屋里。

来了阵风,小屋子门被吹得“嗉呀”一声掩上了。

汉子又向床上人叫了声“阿婆”,跟着转向景平示意:“麻烦神医来看看她!”

景平未至近前,歪头看床上片刻,嘴角弯出一抹邪性的笑:“不必看,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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