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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条件

二臣贼子 张参差 5128 2024-09-26 09:30:31

两军和谈之处名为玉沙, 这地方起初只有几户百姓聚集,而后渐渐成了小镇,再之后乡里乡亲推举出一位老秀才做镇长。

小镇的名字是他取的, 他说这些边关小城镇就像天际散落在人间的星星, 只要不历战火, 自能光亮璀璨。

从鄯庸关到玉沙, 车行需要大半天,景平念着李爻伤没彻底恢复,邀他进车里坐。

然后, 预料之中被拒绝了——

主将扔下威风昂扬的骑军, 自己跑去坐车,实在不像话。

景平便也不乘车了。

他穿着啰嗦的外使宽袍,利索跨上马匹:“既然如此,咱们就快些, 若是顺利,晚上能回鄯庸关休息。”

五千骑军开始疾行。

监军铎戍被撇了。他本来还想看这小年轻的正使大人面对妖魔鬼怪能比自己威风到哪儿去。不想刚出关口人家就不带他玩了。

弃车纵马, 脚程极快。

未到正午,骑军队已经遥遥可见玉沙镇头的搁古军旗,鬼画符似的。

搁古兵将老远就看见李爻的满头银白和身后的爆土攘烟, 以为他带人打来了, 即刻兵荒马乱起来。见他令骑军远远驻足外围列阵, 才稍有放松, 依旧如临大敌, 将入城的使团严严实实围住三层, “迎护”贵客。

百姓们听见声音开门缝巴望, 被近前的搁古官军瞪一眼,又立刻关门闭户。

玉沙镇的构建很有意思, 能看出是由中心聚集点逐渐向外围扩散的。民宅围成圈,拢住中/央的公共广场。

只是现在空场上的商铺、花圃都被拆了,换成搁古军帐,独有棵柳树兀自婀娜,歪脖子上挂着秋千。

空落落地与环境格格不入。

近看秋千的绳索上血痕斑驳,横坐的木板上也残余着赤黑色。

不知这里发生过何等惨事。

军帐里迎出来的官员是个老者,满脑袋头发用彩线绳编了辫子,不知多少天没洗过,绳子和辫子混成一团糊涂颜色,污黝黝的。那脸也黑,双手好像秃鹰爪子,皮肤褶皱里泛着油光。他拄着根藤拐,拐杖的龙头上镶嵌着一颗小头骨。

老人会说汉话,见李爻时行了很繁复的搁古礼:“王爷,使者大人,我家殿下恭候多时了。”

说罢,欠身做“请”,亲自掀开帐帘。

搁古军帐气窗小,帐子里很暗。随着帘子掀开,帐内扑出股药香,混合着不知是牛羊肉还是什么油的沉泞味,很是一言难尽。

李爻嫌弃得不行,碍着身份不好言表,轻轻咳嗽两声,跨步而入。

帐中位列数名将士,居中一人穿着与二王子类似的厚重战甲,没带头盔。发辫也非常繁复,额头上一圈色彩斑斓的丝绦,反衬着他被风沙雕琢粗糙的脸。

他五官和二王子奥单很像,只是骨相没发育好,下巴往前伸,长了个猪腰子脸。

双方面子上礼数周全一番,两相坐下。

大王子示意近侍招待吃喝,持着一口让李爻靠猜才能懂个大概的汉话道:“各位远来是客,尝尝我们元麦酿的酒。”

言罢,两名中原打扮的姑娘上前给李爻等人斟酒。她们衣服该是新换的,很是干净整洁,但人战战兢兢,非常害怕。

给李爻倒酒的姑娘手一直在抖,一碗酒哆嗦出来半碗。边上搁古守卫将长刀往地上一戳,“锵”一声。

那姑娘被吓得猛颤,眼看酒坛子要翻。

李爻适时在坛底托住,顺势将整坛酒接在手里。

目光一晃,他见那姑娘手臂上很多斑驳伤痕,已经浅淡了,像是旧伤。

李爻没说话,掀眼皮冷冷看着对面的大王子。

蓦地凛然出杀气。

大王子干笑:“王爷别误会,她们不是侍妾,是我们今早从百姓家里邀来的。自从双方议和,我们便对镇民礼待。即便议和不成,两国交战,争地争人口,没有天大的冤仇,我们不会伤残百姓的。”

可他们的家园已经支离破碎。

这屁话只能掰掉大头,信个尾巴。

景平不等李爻开腔,站起来了,接过李爻托在手中的酒坛子,向大王子正色道:“殿下既然有诚意,便放她们回家去吧,你我剑拔弩张,何苦惊扰百姓?”他顿了顿,“更何况,我是来给殿下传喜讯的。”

大王子上下打量景平,跟着笑了,摆手道:“让她们都回去。”

人的气场、气度,是由他经过的事、走过的路、遇过的人决定的。

景平经历复杂,气场也很复杂。他世家出身,骨子里有矜贵;经历坎坷,带着漂泊的江湖气;与李爻相与多年,又染了对方很难形容的不拘小节。

眼下他穿着雍容官服,正襟威仪,手上却不吝地拎着酒坛子。让人错觉这雅正的文士下一刻就要抡酒坛子给人开瓢。

这很违和,但又没让人觉得可笑或难受。

景平等姑娘们出去了,先转向李爻,恭敬道:“请王爷安坐歇歇。”

而后,他把酒坛子往上一抛,单手倒成顺手的姿势,满坛酒祭洒似的淋在地上:“战火硝烟未平,将士们时刻准备搏命,我等亦不敢饮酒乱心绪,王上的酒好,一敬举头神明、二敬江山多娇、三敬两军阵前魂魄不知归处的将士和百姓。”

话毕酒倒完,空坛子往桌上一蹲。

大王子未与那和稀泥的铎公公接触,但听说过那厮的怂样。

今儿来的这位倒是人才一表,气节如松如竹,抛开两国交锋,大王子不由得高看对方一眼。

他不清楚眼前这面容锋俊、神秘,言辞机巧的年轻人是谁。可他居然能得康南王亲自护送,跟王爷说话时,恭敬里带着亲熟——难不成晋朝皇室有了新贵?

“贺大人性子爽利,我很喜欢你!”大王子示意景平坐。

我可不乐意让你喜欢。景平腹诽,全不接茬,坐下道:“事关国运,也关乎王子自身利益,请王子将闲杂人等清出去,本官才好有话直说,”他率先转向杨徐道,“请杨大哥带人帐外稍后。”

现场李爻官最大,但杨徐是景平的护卫,大人这么说,他便领命,带着近卫出了军帐。

景平笑而不语,看大王子时眼神挑衅:居然不敢单独说几句话么?

大王子笑了,留下一文一武两人,看来是信臣。

“不知大王子殿下对尊邦王位有几成期待,是否志在必得?”景平劈头便问。

话音落,对面三人表情皆有变化,就连李爻都忍不住抬眼看他。

景平站起来了,在帐中来回溜达,手揣在一对文生大袖里。他这个习惯与李爻很像,越是说正经事,越是闲庭信步地随意。

李爻从对方身上看出自己的风骨,弯了嘴角,手肘撑在椅背上支着额头,欣赏地看着景平。

景平见对方没人接茬,继续道:“两军交战,损伤众多,若议和不成,我军必要斩二殿下于阵前,届时大殿下的登天之路上,便少了阻碍。殿下的如意算盘,是否这样打得?”

“尊使莫要攀诬我家殿下!”文士老者沉声开口。

景平蔑笑:“是否攀诬,其实不重要,”景平目光触及大王子的眼睛,“重要的是,我认定王子殿下是存有这番居心的。是以自然不会让你称心如意。你想他死,我便偏不杀他,还要把他送还给你,看你们内斗不熄才叫开心。”

大王子皱了眉头:这小子年纪轻轻,实在难缠。

“贺大人把话明白吧,你想怎样?”

景平道:“你我言和,从此两不相干,各自休养生息。作为回报,本官有把握以此事为引,助殿下一登大统,殿下觉得划算吗?”

“具体条件是什么?”

景平答:“交还城池,交换战俘,我还要知道二殿下身边替身武士的来历,你们与羯人到底有何利益勾扯。”

大王子沉吟道:“我只知道二弟身边有个羯人死士,至于二弟与羯人做了什么交易,我不知道。他在父王面前拍胸口保证,此役能攻破鄯州。”

景平不信他全不知道,但事情发展与他料想得差不多,他哂笑道:“傻子,那替身武士若真把王爷杀了,这笔账只会记在搁古头上,你我鹬蚌相争,羯人渔翁得利。”

大王子面无表情:“咱们本欲开战,记便记了,又有何要紧?”

倒是坦荡。

景平理了理自己衣裳袖子,端正站定,似笑不笑地看着对方:“那现在呢?殿下是要王位,还是继续打?”

大王子不说话。

他自认为不是非常聪明的人,但他知道一个道理,有时候名声和权利不能两全。

尤其国权相争,太难有兄友弟恭。

奥单与羯人勾连,是为了争军功;而那小子失算被擒,家宅起火,现在给他火上浇油是天赐的机会。

眼下对家已经把油桶递到手边了,他很难不接。

更何况,经之前一仗,看得出晋人不好拿捏,这康南王硌嘴得很。

为何不干脆先把王位收稳?

景平见他不说话,问道:“替身武士盔甲里的粉尘是什么?”

大王子与身边武将对视一眼,答道:“我不知道,只听说你家王爷脏腑有伤,受不得刺激,这招必然能将他一举拿下,没想到……”他看李爻,嘴角挂着笑,眉心是皱着的。

五弊散是由羯传来的,替身武士知道刺激李爻病灶,不算奇怪。

景平恨不能把算计李爻的人通通生吞活剥,他压着脾气淡定道:“城池换回你王弟,你我签十年免战和书,我送你一个登大统的机会。”

大王子还是不说话。

文臣轻声用搁古话跟他咬了两句耳朵,王子咬着后槽牙,腮帮子都涨了。

片刻他道:“可以,但要一步一步来。”

景平冷笑:“这不行,”他眉峰一扬,表情狡黠,“我最近与诸国做买卖悟出个道理,一拍即合多半有大坑,所以我只能退一小步,三日后交换城池战俘,然后,我再给大殿下十日时间。”

李爻一直默默旁观,他看景平进退有度,欣慰又自豪于当年的小孩已足够独当一面。

玉树临风的背影在他身前,可靠得让人踏实。

“使节大人何意,把话说清楚。”老文臣问。

“我说得很清楚了,”景平道,“三日后,你我在此交换战俘,包括奥单王子。请大殿下将驻军撤出诸城,退兵五十里。十日之后,大王子若能说通尊王与我签下十年免战和书,我便送你一份大礼,若不行,本官就将礼物送给二殿下了。”

这十天看似是景平留给对方的缓冲,其实恰好赶落着他们疑心生暗鬼。

景平转向帐外,扬声道:“杨大哥,我备下的礼物,麻烦拿进来。”

杨徐闻声进账,捧来个锦匣。

景平将东西恭敬放在大王子面前,退后两步:“这是本官的一点心意,殿下何时看都可以,”他阴笑着补充,“为表我国诚意,无论尊邦是否退兵,二殿下我都是要送还的,只不过我的大礼落于谁手,便要看哪位殿下乐于跟我交朋友了。”

言罢,他转身向李爻恭敬道:“王爷,咱们回吧,静候佳音。”

李爻二话不说,起身向大王子叉手一礼,转身便走。

他出帐径直蹬镫上马,搁古兵将见他那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气度,居然无人敢来询问拦阻。

帐内大王子和一文一武两名臣子面面相觑。近来他们打完大食、打松洲,议和有过数次,头回见说完话甩手就走的。

最后,武将先反应过来了:“末将还是先看看他们送了何礼吧,为免暗算,请殿下帐内稍候。”

他说完,小心翼翼拿起那锦匣,出帐子,才将匣子开口方向朝外打开——什么机关暗算都没有。

里面安静躺着一柄卷轴,展开看是装裱的汉字。

但他不认得,捧了卷轴交给老文臣:“这写了什么?”

老文臣凑到窗边。

窗口投进天光,将帐内缕缕香烟和飘浮的粉尘打得通透,仿佛自成一世界。

“这……就是白话,字体飘逸,落款……是那贺泠大人的。”文臣道,“写得是……‘我心里是向着你的’。”

这是什么意思?

大王子怔怔发呆。

对方写大白话,显然是怕他们不明白。

所以内容直白,贺泠是说,希望能帮自己登位么?

而此时,李爻已经和景平往回走了。

事情真如景平判断,速战速决,能回鄯庸关过夜。

眼下不急赶路,骑军放慢了脚步。

关外地旷,起了风。

李爻的身体已经被景平调理得好太多了,迎风只偶尔咳一两声。

但这毫不妨碍景平时刻“盯着”他。

“太师叔坐车吧。”景平展眸,见被他们甩下的车队追上来了,双方一来一回,即刻便要相遇。

李爻不肯,坐车有损军威。

“你不想看铎公公那张老脸吧?”景平低声问。

李爻一闭眼:确实倒牙。

但他还是犹豫。

正这时,随军统领策马上前:“统帅,”他行礼朗声道,“你为国殚精竭虑,阵前拼杀的豪情我等已经看在眼里,还有伤未愈,依旧诸事亲力亲为,”他说到这,回身向一众骑军道,“兄弟们也希望统帅能歇的时候好好修养,对不对!”

身后整齐划一爆喝道:“对!”

离李爻较近的几位将领七嘴八舌:

“统帅歇歇!”

“不会影响军心!”

“是啊,您身上还有伤呢!”

……

景平歪头看他:“众望所归。”

李爻垂下眼睛,柔和地笑了。他没再推辞,待马队与车队相遇,上了景平的车。

为显国之威仪,议和使的车驾规制堪比亲王,车厢宽阔,除了坐榻,临窗还设有窄卧。

景平示意大队启程,关好车门:“躺一会儿吗,伤口难受没有?”

“嚯,贺大人吃香喝辣,让我见世面了,”李爻打趣他,“躺什么,哪儿有那么娇气。”

景平倒水给他:“笑话我。”

水壶很有意思,一早装的水到现在还是温热的。

“陆大人做的小玩意,”景平继续道,“壶壁是双层的,中间填了棉纱,让水凉得慢些,我觉得给你用正好,就向他讨了一个。”

“你跟陆大人关系不错?”李爻问。

“他是个赤诚匠人,总有奇思巧想,不该被宦海沉浮牵扯心思。”景平淡声道。

李爻眨了眨眼睛,看景平片刻没说话。

“你……”景平被他看得脸发烫,“晏初你怎么这么看我?”

李爻收回目光,敛眸子喝水:“觉得你比坐上头那位脑袋清楚多了,”他话说得很快,声音又小,景平没听清,正想再问,李爻换了话题,“你居然给那野人似的大王子备礼物了,什么礼物?”

“一幅字而已。”景平道。

李爻好奇:“写了什么?”

这回轮到景平看人了。

贺大人眼睛偏长,平时眸子里星霜沉水,可对着李爻,总是忽闪忽闪的,说不清是狡猾得像狐狸,还是巴巴儿的像小狗。

他没说话,但从头到脚放射出一个信号:亲亲我。

李爻看着他笑,飞快地扫一眼紧闭的门窗,撑桌欠身,敛住对方下颌,隔着桌子在他唇上吻下去。

掠开景平的唇缝,给他一个短且温柔撕磨。

刹那间,景平心跳得七扭八拐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方人都是他的了,他依旧难平如初恋般的欣喜悸动。紧张、兴奋又欲罢不能。

李爻都放开他坐回去了,景平脑子还卡刚才。对方起身时,衣襟胸甲倏然在眼前贴近放大,战甲鳞片的轻响声,在耳边萦绕不散。

就连对方戴着硬皮护掌的手在捧住他的脸时,都似柔谙无比。

缠绵只有一瞬,已然地老天荒。

“嘿!”李爻在景平眼前打个响指,“得了便宜装傻呢?”

景平瞬间回神,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蔫儿坏地笑道:“写的‘我心里是向着你的’。”

李爻表情少有地扭曲了:“写的啥?”

他忍住了没笑,故意沉着脸。

“‘我心里是向着你的’。”景平又说了一遍。

“向着谁?”李爻话茬跟得贼紧,神色冷冷的。

景平:……额。

以他对李爻的了解,对方说正事时是不会胡搅蛮缠的,定会问他,你这话有什么深意?

然后,他就能再缠他一回。

万没想到啊!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景平看不出他是真掉脸还是装的,保守起见哄他道:“国仇家恨,我知道你心里恨不能将他们剁了祭奠阵前亡魂。”

李爻瞥他一眼,鼻子“哼”了个音。

“真生气了,怎么能不生气?”景平问。

“你有何深意,解释不出来,我就不理你了。”李爻板着脸,确切地说,是强板着脸。

果然转一圈还是这个问题。

景平从对面的座位蹭到李爻身边,贱嗖嗖地道:“没关系,我理你。”

李爻:……

他深吸一口气,快绷不住了,数落道:“堂堂从二品大员,死缠烂打,成什么样子?”

景平清嗓子:“脸面这种东西嘛,”他捏腔拿调,“该要的时候一两也不能丢,不该要的时候,就该扔到九霄云外去。”

好深刻的人生感悟。

要不是李爻正跟他逗闷子,都要给他拍手叫好了。

景平一看有门,伸手小心翼翼地勾李爻铠甲边缘,愁道:“我家王爷生气了,要把我扫地出门,这可怎么办呦?”

说完,他手指一下下越过铠甲挠李爻里面的衣裳。滋味活像只小狗爪子在心上挠。

李爻终于彻底忍不了了,笑着推他:“滚一边儿去,别拉拉扯扯的。”

景平当然不滚了,还凑过来,端正颜色,作势压低声音。

李爻以为他闹得差不多,终于要说那字帖的深意,却听对方正儿八经地胡说道:“我看话本里说,要是惹了心上人不高兴,就亲亲他,一口不行,就两口……”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贺景平你平日里到底在看什么东西?

李爻要骂人,被景平一把搂过来,话没出口就给堵回去了。

他在景平的婉转纠缠中想明白了:好啊,出发之前说你欠练,这么快就魔高一丈,终归是没躲让你多亲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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