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爻让他闹得哭笑不得, 呛他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比你更像残障人士吧?”
景平指了指自己的脸,毫不在乎地表示自己破相毁容了,跟着抓住李爻冰凉的手:“果然是又发作了么?”
李爻:……
其实他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 他只是不喜欢自己三天两头就一副病歪歪的模样。
而且这毒一两个时辰之后会退, 借机睡一觉不是正好么。
“一会儿饭来了我喂你好不好?你吃过东西再睡。”景平柔声跟他商量。
李爻想了想那画面……摇头:“心里有股燥气, 看什么都不顺眼, 只想睡觉。”
景平知道这时候不该缠他,妥协道:“好吧,睡醒再吃。”他扶李爻躺下, 暗暗记下对方毒发的间隔时间——缩短了。
他扯起被子盖在对方腰腹间:“睡吧。”
李爻乏困, 合眼片刻就睡着了。
但他睡觉很轻,白天军营里不可能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李爻朦胧听见军帐外有巡营士兵脚步声过,动了动右手, 觉得知觉恢复了。
他还是迷迷糊糊懒得动。
忽然门口有人音量极小地叫了一声“报——”。
景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过去小声跟对方交流。
他言罢转头, 见李爻醒了,到对方榻前道:“搁古有来使送信,马上要交还城池了, 我去看看他们何意, 你睡吧。”跟着, 他借着给李爻扯被子, 用自己身形挡住门边传令官的视线, 在李爻额头上亲了一下。
李爻放任地笑, 又合眼睡了。
-
军务帐中有个搁古打扮的年轻人正在等。
他见景平进来, 起身恭敬行礼,道:“我王听闻正史大人与大王子和谈, 特让我送上礼物和言和的附加条件。
说着,他奉上锦匣。
看来签署约定的事情让搁古的老战争贩子知道了?
景平身边亲卫去接锦匣。
那来使突然意识到什么,笑着回过味似的“哦”一声:“我来替大人打开。”
话音落,他非常贴心地将匣子倒转过来,让开口对着自己,替对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防备暗器暗害。
这是颇为贴心之举,景平却异常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对——何必非要立刻打开?他为何只一个人?
“慢着!”景平制止道。
可那来使置若罔闻,手快得能当贼。
几乎同时,景平见对方眼中狭闪出一缕死士生命最后的决绝。
旋即非常细小、熟悉的“嘶嘶”声,从匣子里传出来。
“趴下——!”景平爆喝,抬脚踢匣子。
来使蔑笑,猛将匣子扔向景平。
惊变闪瞬发生,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近距离间一阵刺眼的白亮光芒,而后“砰——”一声爆响。
景平顿觉身上好几处地方同时剧痛,整个人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扇一巴掌,双脚离地飞出去。
跟着,他被谁扑住。
天旋地转中,他眼睛被高亮闪得刺痛,没看清对方是谁,二人便翻了开去。
再然后,景平的耳朵中充斥着高频的嗡鸣声。
他浑身都疼,知道自己没死,却不知伤在哪里,趴在地上缓了片刻,勉力睁眼,眼睛又酸又涨,眼泪不受控制地扑出眼眶——他看见一片朦胧的粉色世界。
又是湘妃怒!
他第一时间念着李爻。
这么大动静,晏初一定被震醒了——他不能进帐子!
景平持着这一捧念想,撑起气力,晃晃悠悠站起来,居高见帐内横七竖八趴了满地人。
他大喊“来人”,实在不知道自己喊没喊出声,行动先于判断,趔趄着往帐门的光亮过去……
再说李爻。
他当然被惊天动地一声响彻底震醒了,登时睡意全无。
他翻身下地,冲出帅帐。
小庞正在门口,扮演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出事了,又要尽忠职守,一时无措。小伙子见统帅出来,言简意赅只说了四个字:“炸、炸、炸了!”而后,往爆炸方向一指。
李爻打眼看便知是军务帐——景平正在那里见搁古使节!
他脑袋“嗡”的一声,整副心思都乱了。
他这辈子从没跑这么快过。
好像见到景平平安之前,他心脏不再会跳,卡在嗓子眼出不来、咽不下——他终于感同身受地理解景平曾说过看他上战场的怕。
景平!不要有事!
李爻思绪混乱。
但脚尽忠职守。
他狂风过境似的卷到军务帐门口,正好看见大量粉色烟尘从帐帘往外冒。
跟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腾云驾雾、成仙似的翻滚而出。
脚步踉跄。
周围大批将士赶来,有人要去扶那“滚”出帐子的人,却被甩开了。
影子大声道:“里面炸了,快去救人!拿水扑烟尘……王爷……一定!不能让王爷进帐子……”
他直愣愣地往外走,神志不甚清晰,细看身上扎了好几根钢钉,却像不知道疼一样。
李爻大惊失色,扑过去把人扶住的。
景平迷糊着眼睛,见眼前人影熟悉,一把攀住对方手臂,顺着往下摸,摸到李爻熟悉的护臂纹路,再摸到对方左腕上那道冰冷的镯子,才松一口气似的:“晏初……里面……里面烟太浓,你不要进去。”
嗓子哑得像吞了火炭。
而他好像只为了拦着李爻,只为了对他说出这句话。眼下心愿达成,他顶在心间的坚持松歇了,胸中一阵翻腾,猛地一口血呛出来,虚脱了一样歪在李爻怀里。
“军医——!”李爻大喊,“军医快来!”
他弯腰将景平抱起来,怒吼道:“把奥单给我砍了!送回搁古去!”
杀意太浓。
震得景平想在他怀里晕一会儿都没得安心。
景平皱眉,抬手勾住对方的领边:“别……事有蹊跷……你别中计了。”
他每说一个字,便呛出一声气音,显然是被爆炸震出了内伤。
他攥着将军的衣领,拼尽气力保持清醒冷静,不让自己晕过去。
可这哪里是在抓李爻的衣裳,分明是在撕他的心。
而终归,李爻是一军统帅。
暴怒只有瞬间,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因果不明,确实冲动了。
“好,”他沉声道,“先医伤。”
他说罢,派人严守奥单,抱起景平快步回了帅帐。
景平被李爻轻轻放在榻上。
“你……挂心外面就去看看,”景平虚着声音道,“我有根,没大碍。”
出了这等乱事,他独自霸占统帅,不行的。
也正在这时,帐帘一翻,萧百兴进来了。
老白胖子一直在营中,听说景平受伤,他来得很快。
李爻见到他略放心了。交代现在不是战时,给景平用些止疼药。
“我马上回来。”他柔声跟景平交代,而后,起身走了。
“行了别看了,”萧百兴念叨,“人家出去了,拔丝苹果都没你眼神黏糊。看得清么,你就看。”
景平:……
“师伯,把我的……针给我……然后帮我拿棉布沾一点香油。”景平侧趴在床上,哑着嗓子提要求。
他医术高明,萧百兴想了想,把针囊打开,递在他手边。
景平捻起银针,在自己头上三处穴位扎下去,再接过沾了油的布,擦眼睛。
萧百兴见他刺激维持神志清晰的穴位,知道这小子想持着清醒等李爻回来。
他叹了一声,没说话,开始处理伤口。
景平一共中了三枚暗器,是四棱钢钉,随着爆炸迸射出来的。
钉子堵住伤口时,流血不太严重,拔出来顿时血流如注。
幸亏没中要害,也幸亏钉子上没有淬毒,否则实在凶险得紧。
这湘妃怒本是工部秘密研制出来的利器,现在被传得各国皆知。
萧百兴处理到第三根钉子时,李爻回来了。
他见床边白帛被血色染尽,眼眸一缩。
景平脸色惨白,满头是汗,侧腰一根钉子,正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
缓过一会儿,景平眼睛好多了,睁眼不再酸胀,能看清李爻的面目表情。
他没说话,抬眼看人,跟人家伸手。
一眼敌过千言万语。
李爻快步过来,在床头坐下,任他拉了手。
萧百兴斜着要被肥肉夹没的眼睛瞥景平:越来越不拿我当外人了。
“他怎么样?”李爻焦急。
景平的手很冷,染满了血,已经干了。
“没大事,皮外伤……居多,刚刚那口血是震伤了脏器,反呛出来的……”景平抢话。
可李爻不信,觉得他过于轻描淡写,看向萧百兴。
“话没错,但伤势比他自己描述得重,单说流这么多血就凶险,”萧百兴毫不客气地拆台,训景平道,“你跟他有话快说,然后把脑袋上那三根针给我下了,该晕晕,该睡睡,真当自己铁打的?”
景平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简略把事发经过叙述了:“奥单杀不得……这事怎么看,都是挑唆之意浓重,来使死了?”
“是个死士,当场就死了。”李爻刚才被景平的模样刺激,外加没休息好,怒气上头,而后他也很快反应过来整件事更像是挑唆。
“你觉得是大王子的人,还是羯人?”李爻问。
若是大王子的人,意在激怒李爻,让他盛怒之下砍了奥单,李爻刚才也确实差点就这么干了,那么此后,两国言和的主动权便握在搁古手中了,且搁古至高的王位,更不需景平的帮助就能得到;
若是羯人,显然是意在破坏双方十年的免战修和。
都说得通,细节却太少,真相无从论证。
景平恹恹的,目光落在李爻握住他的手上,道:“我也说不好,但……能看出他们没下死手,只看这一点的话,搁古大王子的可能性更大。”
这很有道理,大王子要借刀杀人,没有把刀弄折的道理。
李爻不禁看他,伤成这样脑子依然挺清楚。
“好了,”萧百兴不解风情打断二人眼神拔丝,“外伤处理好了,我去给你煎药,”他站起来往外走,“师叔你让他把脑袋上那三根雷公杵下了,免得真有天雷来劈了他。”
说完,他敛起地上一堆染血的布帛,挎箱端盆,扭脸走了。
帐帘翻落,李爻跟景平对视片刻,柔声道:“听话。”
止疼药有效果,景平伤口火烧似的疼淡了,变成浑身皱吧着难受,因为他脑袋上戳着的三根针,让他精神绷着,与让人昏睡的药效抗衡。
他费力往李爻身边贴了贴:“有多少兄弟受伤了?刚刚有人护着我,但我没看清是谁,他还好吗?”
“两名近卫伤有点重;护你的是你师父,伤了手臂和腿,其余人无大碍,”李爻在景平头顶揉一把,“你反应好快,否则后果更严重。
得了夸奖,景平心里有点美。
他念着花信风,想去看看,又实在有心无力。
“啧,”李爻没好气了,“听你师伯的话,脑袋上那玩意下了听见没有?”
景平又抬眼看他,眨巴着眼:你凶我。
“好好休息,就你伤得最重。”李爻被他一眼看得没脾气,柔和了声音。
“晏初,”景平撑起身子,“针是稳定精神的,我心慌,拔了慌得不行……”
这等小伎俩,张嘴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事情如周瑜打黄盖,李爻笑着斜他一眼,自己动手把那三根针拔了:“我守着你,你歇会儿,可以了吧?”
话音未落,臭小子借着止疼药撑腰,奋力一扑,抱住李爻的腰,贴在他腿边,居然要这么睡。
“嘶……”
李爻看一眼帐帘。
“止疼药怎么不管用呢?晏初,你让我抱一会儿,伤口疼、胸闷、心慌、憋气,我难受,只有这样才能睡着……”
又不是脑袋上扎着“雷公杵”分析状况,头头是道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