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天气彻底冷了下来, 出门哈一口气,立刻会变成白雾。
宁家人都换上了厚厚的夹袄。手边攒了些钱后刘桂花也大方起来了,给各房都买了棉布, 家里有种棉花, 也不用去外头买了。
刘桂花带着儿媳和两个小哥儿, 五个人分工合作,花了一个月给家里人一人缝制了两身新袄子。
跟往年一样, 入了冬后, 要杀猪的人家便多了起来。因为温度下来后,肉比较容易保存了,也是时候做腊肉了。
岳茗今日就要去刘家村杀猪。他怕弄脏新新衣裳,穿的是前年的旧袄子, 宁乘风见那件袄子有点儿薄了,又盯着他加了件棉背心。
宁乘风其实有些心疼他天冷了还得去干这又脏又累的活。
但岳茗得到这份差事不容易, 很多找他的都是家里的小夫郎做主的, 岳茗对于他们的信任十分感激,即便现在不缺钱了,他也没想要放手不做了。
他想做的事,宁乘风从来都不愿意违逆他,岳茗以前过得不容易, 宁乘风希望他日后样样顺心。
就像打猎, 宁乘风被他吓了一次后就不太放心让他去了,但只要岳茗神色中流露出一点儿渴望, 宁乘风就不由自主的心软了,后面都自己陪着他去。
去杀猪也一样, 岳茗想去, 宁乘风便陪着他去。
吃完早饭, 宁乘风牵了驴车出来,给岳茗塞了个手炉,让他在后头坐着。宁乘风赶车,岳茗给他指路。
他们家的驴车已经装上了棚子,能防风雨了。如今还没下雪,坐在里头倒也不算太冷。
驴车走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要杀猪的主顾家里。这个主顾家的小夫郎在家里很能说上话,去年也是他做主让岳茗来给他们家杀猪的。
岳茗两人一到他家门口,他便热情地迎了上来。见赶车的汉子长得十分俊朗,他有些诧异,这是茗哥儿的男人吗?竟长得如此好看!
岳茗不善言辞,只跟那小夫郎点头打了招呼,宁乘风便主动介绍了自己,说他是岳茗的相公,今日过来给岳茗帮忙的。
小夫郎见他身上背着杀猪用的刀具,说话时,目光也时时留意着岳茗,便知道这两人感情极好。他笑着应了一声,带他们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站了许多人了,十分热闹。
即便刘家村在附近几个村里算是最富有的,养得起猪的人家也不多,所以杀猪是一件大事儿,一户人家里杀猪,会邀上许多街坊领居来瞧热闹,吃杀猪饭。
岳茗进来时,热水已经烧好了。岳茗带着人将猪从猪圈里拖了出来,先给它放血,然后放入开水里浸烫后刮毛,最后就是取出内脏,将猪肉切块。
岳茗杀猪已经很娴熟了。他力气大,干活也利索,不到半个时辰,便将这头猪处理得干干净净了。
主顾家里十分满意,按规矩付了钱后,又送了两块肉。
小夫郎还留岳茗夫夫一起吃杀猪饭。他们多送了一块肉,岳茗便不好再留下吃饭了。但小夫郎实在热情,拉着他不让走,两人便留下来吃了一碗杀猪饭。
这里的杀猪饭是猪头肉和猪血猪内脏炖着青菜萝卜,煮上一大锅,再配上杂粮豆饭,饭比较少,但菜的分量很足。
初冬季节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杀猪菜,对于村里的人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大人小孩儿都吃得抬不起头。
宁乘风也觉得这晒干的野菜和猪血煮在一起,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吃完了杀猪饭便动身回家了,岳茗衣服穿厚了,吃完杀猪饭还有点儿热,想要透透气,便和宁乘风一起坐在车厢前头。
宁乘风见他心情不错,捏了捏他的手,逗着他说话,“我们茗宝今日又赚了钱,又能跟着茗宝吃肉了,为夫可真高兴!”
岳茗听出他是在打趣自己了,瞪了他一眼。宁乘风被他瞪了,笑得更高兴了。
两人在驴车上聊着天,倒也轻松惬意。
没想到驴车还没走出刘家村,他们便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曾经和岳茗定过亲的刘靖安。
刘靖安也没想到会再遇到岳茗,他自从成亲后便住到镇上去了,难得回一趟村。
不过刘桂花和刘素芳娘家都在他们村里,所以岳茗嫁到宁家,宁家发达了的消息他也听说了。
他是不怎么信的。
宁乘风这人他以前在镇学见过,不过是个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偏偏连读书也比不过他,怎么可能像村里人说的那样厉害。
今日一见,倒正好验证了他的猜想。
岳茗和宁乘风二人都穿得十分破旧,驴车上还放了杀猪的器具,想必今日是来给人杀猪的。宁家若真发达了,怎么可能还会让岳茗出来杀猪赚钱?
他两这样子怎么看怎么穷酸,刘靖安猜测那驴车也是他们打肿脸充胖子买的。
刘靖安心里有些得意,岳茗没了他,只能嫁给一个考不上秀才的穷男人。
当初他娘瞒着他退了婚,他后面又找到岳茗,给岳茗道了歉,并许下承诺,等他考上举人,就娶岳茗进门,与他娘属意的那姑娘做平妻。
刘靖安自认为他已经非常优待岳茗了,不仅不嫌弃他是个杀猪的,还愿意让他和人家富商小姐平起平坐。他以为岳茗会感激涕零,村里哪个小哥儿能拒绝嫁给举人老爷呢?
没想到岳茗非但不领情,还拿起扫帚便要打他。
刘靖安当时恼羞成怒,气愤地走了。他是看岳茗生得貌美才耐心相劝的,没想到他这般不识好歹,他倒要看看,岳茗能嫁个什么人物!
如今看到岳茗如此窘迫,刘靖安忍不住暗自得意,他叫住岳茗后,上前对他拱了拱手,假意关心道:“茗哥儿,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岳茗就烦他那装模做样的样子,他翻了个白眼,冷声道:“挺好的。”
宁乘风在脑中思索了许久,也没想起这人是谁,正打算开口问下,刘靖安又开口了。
“你今日是来我们村里杀猪的吗?我听说你夫家很有钱,怎么还让你做这肮脏的活计?”刘靖安一副为岳茗担忧不忿的样子。
岳茗脸上向来情绪稳定,一般很少人能让他动怒,这刘靖安却三番四次往他怒点上撞。
岳茗暗恨今日出门没带扫帚,他一拍车板,斥道:“杀猪肮脏?!你不吃猪肉的是吗?”
刘靖安被他堵得愣了一下,重点不在这里啊!
宁乘风听到刘靖安问出那话时,便觉得有些不妙,果然,岳茗生气了。他从未见过岳茗发这么大的火,车板都被他拍裂了。
宁乘风也有些不快,他把岳茗的手拿起来看了看,还好,就是红了点儿,没受伤。
岳茗摸了摸鼻尖,心虚的看向宁乘风,他知道宁乘风很怕他受伤,之前去山上打猎惹得他生了气,哄了好久他才消气,岳茗想到这事儿还有些后怕。
还好宁乘风已经看向刘靖安了,好像没在意他刚刚的举动,岳茗松了口气。
宁乘风还是没认出这人是谁,但已经意识到来者不善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刘靖安,阴阳怪气道:“不知阁下是何人,竟如此关心我的夫郎,阁下可曾读过书?又知不知道对着别人的夫郎,直接叫小名很不礼貌?”
宁乘风特意在“我的”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刘靖安被他嘲讽了一番,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十分精彩。不过他心念一转,这宁乘风似乎不认得自己呀,岳茗估计是不敢把他们的往事告诉他,等他知道了,想必就笑不出来了。
刘靖安轻咳了几声,装作很为难的样子。
“唉,兄台想必就是宁兄吧?小生便是刘家村的秀才刘靖安,小生和令夫人曾经有过婚约,兄台竟不知道吗?”刘靖安似乎有些惊讶。
岳茗听了这话,忙紧张地看向宁乘风,他想要跟他解释一下,又不知如何开口。他当初确实不怎么在意宁乘风的想法,就没跟他说这事。
宁乘风则是恍然大悟,他就说这人看着怎么这么不顺眼呢,原来是那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渣男。
岳茗虽然没跟他提过刘靖安,但刘桂花曾经跟他说过,宁乘风清楚这段过往。他也知道,岳茗不提刘靖安,是完全没他当回事儿,而不是刘靖安臆测的那样,心虚所以不说。
这刘靖安不仅嫌贫爱富,在岳茗低谷时悔婚另娶他人,如今还来挑拨他和岳茗的关系,真是“好”一个读书人。
宁乘风注意到岳茗的目光,先笑着捏了捏岳茗的手,示意他不要担心。
安抚完岳茗,宁乘风又看向刘靖安,他懒得再跟这种人客气了,直接冷着脸道:“茗儿极好,刘公子既没福气娶到他,便管好你自己吧,我宁乘风的夫郎就不劳你操心了。”
说完驾着驴车扬长而去,徒留刘靖安在那儿气得跳脚。
宁乘风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他估摸着岳茗这会儿应该不热了,便柔声道:“要不要坐车厢里去?你刚刚杀猪出了点儿汗,别吹感冒了。”
说完见岳茗不回话,只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便猜到他还担心刚刚的事。
宁乘风心里暗自得意,茗宝还是很在意自己的。
看他这么紧张,宁乘风忍不住调笑道:“刘靖安的事便算了,但茗宝不把自己的手当回事儿,为夫还是有点儿生气的,茗宝不说点儿好听的,为夫这心里的气是没法儿消了。”
岳茗感觉他把自己当小孩子糊弄,忍不住有些羞恼,不过到底是自己不对,就哄哄他吧。
岳茗认真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要说什么好听的,他往道路两侧看了一眼,趁着没人飞快的在宁乘风脸上亲了一下,小声道:“别生气了。”
宁乘风心里美得快飘起来了,哪还有什么气,他努力压住上翘的嘴角,严肃道:“好的,原谅你了。”
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宁家村,宁乘风远远看到宁老汉站在院子门口,正和村里的老郎中道别。
他心头一跳,可别是家里人出了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