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学是正月十六开学。
这日刚到辰时, 宁乘风便起了床,他轻手轻脚的穿好衣裳,正准备出门, 岳茗也揉着眼睛起来了。
宁乘风看他打算穿衣服, 忙道:“天色还早呢,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岳茗明显没睡饱,脸上带着倦意, 迷迷糊糊道:“我要给你做早饭。”宁乘风是自己男人, 自己答应了对他好的,今日他去上学,不能让他饿着肚子去,岳茗如是想着。
宁乘风听到他的话心里一软, 走过去一把将他抱回床上,给他盖上被子, 俯身看着他的脸, 柔声道:“我去外头吃点儿就行了,这么冷的天气,你多睡一会儿。”
岳茗见他这么说,便没再坚持。宁乘风在他脸上印下一吻,拿起自己的书袋出了屋子。
他前几日提前将原身留下的那些书籍整理好了, 要用的便放到自己的书袋里。这里的书生大多用那种竹木做成的, 方方正正的书箱,宁乘风嫌它既沉重又不方便携带, 特意请刘桂花给他缝了个布袋子,类似于现代的斜挎式帆布包, 背起来果然轻巧方便。
到了前院发现宁成福和刘桂花也起来了, 康康正在用早饭。自打刘素芳怀孕后, 宁成福便抢过了给康康做早饭,送他去村口的活计。今日看宁乘风也要去镇学,便把他的早饭一起做了。
宁乘风洗漱完之后坐下和康康一起吃饭,宁成福给他们煮了浓稠的白米粥,配上鸡蛋饼,还有刘桂花她们做的腌黄瓜,吃起来既清爽又开胃。
刘桂花看儿子第一天上学,有些不放心,过来叮嘱了几句:“你停学了这么久,若是跟不上也不要着急,咱们慢慢来,不用和别人比较。”
宁乘风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点头应是。
吃完早饭,宁乘风牵着康康出发了。
康康今日第一次和宁乘风一起去上学,有些兴奋,走起路来连蹦带跳的,一路叽叽喳喳的跟宁乘风说话,这凛冽的寒风也没能打消他的热情。
坐着大牛叔的车到镇上时,已经是辰时四刻了,他们辰时六刻开始上课。
镇学根据学生的学习进度分了三舍,分别是:外舍、内舍、和上舍,这三舍相当于现代的三个年级。
其中外舍的学子主要是启蒙阶段的幼童,康康就在外舍。外舍的学子考上童生后,便可进入内舍学习了,等他们考上秀才,再进入上舍考举人。
每舍又分了若干阁,相当于现代的班级,宁乘风所在的班级叫“求知阁”。
宁乘风将康康送到他的学堂里,自己去找宁夫子帮他办理入学。
等宁乘风交了束脩,办完入学手续,再回到求知阁,刚好到了上课时间。宁夫子将他安排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
原本安静的课堂因为宁乘风的到来喧闹了起来,学生们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宁夫子虽然才四十多岁,但一到了课堂上便像个严肃的老头子一样,端起了架子。见学生们分神,他板着脸斥道:“肃静!”
众人再不敢说话,都安静下来,听宁夫子讲学。
这个世界的科举考试内容跟华夏古代差不多,大体还是四书五经,策论这些,近几年又新增了算术。
宁夫子今日讲的是《周礼》中的一段内容,他的教学方式有点儿枯燥
—— 他自己先将书本内容范读一遍,再让学生们跟读,重复三遍之后,他再讲解。讲解完便让学生自行背书学习,放学前学生要一个一个地上去接受考校,能将抽到的内容背出来,并说明含义才能下课回家。
背不出来的,不仅要留堂,还要接受被戒尺打手心,以及抄书的惩罚。
不过今日学生们刚放假返学,好些人还没进入状态,宁夫子还是留了些情面,让他们明日再接受考校。
等宁夫子讲解完离开后,课堂上又热闹起来。
求知阁一共二十几个学生,年纪从十几岁到三十多的都有,不过十几二十岁的居多,上了三十岁的只有两个人。普通家庭的学子过了而立之年还没考上秀才就会选择放弃了。
一群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可想而知,是安静不到哪里去的。尤其是宁乘风又回来上学了,这让他的旧同窗们都有些意外。
求知阁有几个学生跟原身一样,在镇学呆了好多年了。不过他们是前几年才考上童生,升到内舍的,但原身已经在内舍呆了快十年了。
他自打八岁考上童生后,便一直停留在这个阶段,没能考上秀才,自然也无法升学。
原身在镇学也算是个知名人物,不仅八岁考上童生,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屡屡受到夫子的夸赞,这些足以让他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了。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很快考上秀才,升到上舍时,他却屡屡落榜,让人大跌眼镜。他不仅十年都没能考中,名次还一次比一次低。
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过目不忘的能力。虽然要识记的东西他都能记得住,但靠的却是比常人付出更多的精力,而不是从前的天赋了。
天才少年的陨落让部分人为他惋惜,也让一些眼红他的人暗自窃喜—— 什么少年天才,不也跟他们一样考不上秀才。
原身一心科举,对别的事情都不感兴趣,自然也没能在镇学交到朋友,不少人还觉得他心高气傲,看不起人。他回来后,也没有人过来表示欢迎,倒有人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议论他。
一个三十来岁,穿着蓝色长袍的胖书生,瞥了宁乘风一眼,用手掩住嘴,低声对他旁边的人说道:“不是听说他不考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是啊,我听上舍的刘靖安说他去年落第后想不开投了湖,差点儿就死了。”说这话的人长得十分精瘦,身量不高,穿了身深灰色的袍子,看起来像个猴子。
那胖书生打量了宁乘风几眼,满眼震惊:“还有这事儿?他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呀!”
他顿了顿,又道:“刘靖安,呵,他说的话也不怎么可信啊,我看宁乘风倒比从前精神多了,穿着打扮也贵气了很多,他这袍子不知在哪里做的,穿着竟这般风流!”
那瘦书生也有些疑惑:“也是奇怪,他不是个农家子吗,哪来的钱置办的这身行头啊?”
这两人还欲再说,却听到后头有人咳嗽一声,沉声道:“在背后非议他人,说三道四,这是君子所为吗?”
那两人听了对视一眼,撇了撇嘴,有些不快,但也没再多说。
宁乘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动静,或者说并有把这些放在心上。他念书时一向专注,一旦开始学习,便能自动屏蔽周围的声音。
到了中午下学时,一个人过来敲了敲他的桌子。宁乘风抬头一看,是他的“救命恩人”——刘文锦。
宁乘风早上一进门便看到刘文锦了,但他之前给刘文锦留了谢礼和口信,刘文锦并没有去找他,后来在宁家见到时,对他也不怎么热络。
宁乘风看出这人并不想与自己相交,便没再主动找他,今日见了面也没有去打招呼,没想到他却主动过来了。
刘文锦从前是有些看不上原身。他虽然救过原身,却只是出于自己的良心和道义,换成其他人落了水,他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因为对原身的品行不喜,刘文锦收到谢礼和口信后也不太想搭理他。
其实原身年少成名,刘文锦对他也有过敬仰,曾经对他的事情很是关注。
但后来发现他只知道死读书,对家里人的境况漠不关心,他们家都穷得快吃不起饭了,他还对抄书赚钱的同窗不屑一顾,说他们没有把心思集中到学习上,刘文锦至此便对他失望了。
不过后来带燕行秋去找宁乘风帮忙时,刘文锦又对他有些改观了。听他堂弟刘小乙说了他们抓“采花贼”的事后,更开始敬佩起宁乘风和他的夫郎来。
前些日子刘小乙替燕行秋跑腿,给岳茗他们送拜年礼,回来后告诉他,宁乘风要重新回镇学念书了,刘文锦又开始期待起来。
今日一看见宁乘风进来,他心里便暗暗激动起来了,听到别人说他的不是,便忍不住斥了那两人一句。中午下了学,更是马上来找宁乘风,想邀他一起去膳堂用饭。
这会儿看宁乘风看向他,他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僵硬:“咳,宁兄要不要和我一同去用午饭?”
宁乘风看他竭力表现得云淡风轻,眼里却透出些紧张,心里有些好笑。他之前就觉得刘文锦品行不错,也不排斥与他结交,遂从善如流地与他去了膳堂。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