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凭舟他们走后, 宁乘风轻抚着岳茗的肩膀安慰他,等岳茗心情平复下来后才问道:“怎么跟你哥哥打起来了?”
岳茗捡起地上的弓箭,瞥了宁乘风一眼, 看他十分关切的样子, 也没瞒着他, 将这事儿同他说了一遍。
岳茗骑着马进了林子里,本想打只野鸡, 让庄子里的人给他做烤鸡吃。但进来后一直没碰见, 今日跑了许久的马,岳茗面上、手上都出了点儿汗,想起林子东南角有条小溪,便想过去洗洗。
过去时有一段路上的树木十分茂密, 树枝交错在一起横在空中,骑着马不大好走。岳茗便将马栓在树上, 自己走着过去了。
走了不到片刻, 便见到了那条小溪。他正想过去,却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溪边的石头上,那两人正是顾凭舟和他身边的小厮。
他们背对着岳茗,正在说话。
“少爷,夫人交待了, 让您陪着小公子他们游玩, 您这一直躲着也不是回事儿呐!若是让夫人知道了,怕是要生气。”那小厮忧愁道。
“呵, 让我陪着他们玩,他们好大的面子呀!”
顾凭舟似乎有些气恼, 他捡起一粒石子, 使劲儿地往溪水里扔了过去。
“那小公子到底是您的弟弟啊!”小厮觑着他的脸色, 小心翼翼道。
“是啊,顾月明是我弟弟。他没回来时爹娘就成日里念着他,他回来后,他们眼里就更没有我了。无论我怎么做,我爹都看我不顺眼。”
顾凭舟说到这里,似乎有些难过,他别过脸,任由那小厮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岳茗不想听他们说自己的闲话,正要走出去打断他们,却又听到顾凭舟愤愤道:
“他顾月明再厉害有什么用?不也只是一个小哥儿!我爹偏心顾月明便算了,那宁乘风又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他跟别人炫耀?!好不容易考了个探花,又被陛下放到工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他宁乘风可真有本事啊,他一来便害得我们顾家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顾凭舟似乎憋了许久了,这会儿对着他的小跟班,肆无忌惮地抱怨了起来。
宁乘风去工部的事儿在私底下传得沸沸扬扬的,如今已经成了世族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靖元帝读卷定鼎甲那会儿,殿里有六位读卷官,还有好几个太监陪同伺候。宫里一直有大大小小无数双眼睛盯着,当日发生的事儿很快便传出去了。
当时靖元帝挑中了宁乘风的试卷,欲点他做状元,后头看到名字后,却又反悔了,似乎对宁乘风十分不满。
宁乘风不仅丢了状元的名头,就连探花之位据说也是禄公公求情才给他的。
朝中那些人之前都在揣测,靖元帝在给顾家做面子,顾家要重振威风了。但宁乘风的状元之位丢了之后,他们又颠覆了从前的看法。
靖元帝若是看重顾家,怎么也不会如此对待顾行之的儿婿啊!
后头宁乘风又破了往年的规矩,被靖元帝授了工部屯田司员外郎一职。这下那些人便认定靖元帝对宁乘风没什么好感了。
翰林院和工部的前景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不是厌弃极了,靖元帝万不会这样糟践人的。
后头纪浩同听说了此事,倒是为宁乘风解释了几句。
纪浩同说宁乘风是自请去工部的,可这话这谁会信呢?就算宁乘风是个傻的,看那员外郎的品阶高,便犯糊涂要去工部,那顾家的人不傻呀!顾家世代为将,在朝堂伫立好多年了,顾行之不可能看着他儿婿犯傻。
那些人认定了宁乘风不得圣意,任纪浩同如何解释都没用。
顾行之在岳茗的认亲宴上高调地庆贺宁乘风考中进士,当初许多人同他道喜,说他得了个好儿婿。没想到顾行之引以为傲的儿婿,最后去了工部做了个员外郎!
顾大将军一世英名,可后辈却没有一个争气的。那些人幸灾乐祸的同时,忍不住在家里念叨了几句,让家里的儿辈引以为戒,不要让他们像顾大将军一样丢脸。
这些话很快便传到顾凭舟这里来了。他们这些世家公子挖苦起人来,也是半点都不客气。
那林家公子一脸同情地对顾凭舟道:
“之前顾伯伯说你弟婿考中了进士,我还以为他能拿个状元呢!没想到不仅没考上状元,还去了工部,实在是可惜啊!想必顾伯伯要伤心了,凭舟你回去可得好好安慰一下顾伯伯啊!”
顾凭舟听了这话气得不轻,他脸色涨得通红,斥了一句:“不劳你操心!”便愤然离席了。
这次长公主让他带岳茗和宁乘风来别苑里玩耍,还特意叮嘱他,让他多照顾两位弟弟,同他们搞好关系。顾凭舟心里愤愤不平的,又不能对长公主发脾气,实在是憋屈极了。于是他一到庄子里便把人撇下,自己出来躲懒了。
今日他的小厮又劝他过去陪岳茗他们,顾凭舟听了可不就更郁闷了吗?
他憋了这么久,不吐不快,跟小厮发泄一顿后,心里终于舒坦了点儿。顾凭舟正要起身离开此地,却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岳茗双手环胸,盯着顾凭舟的眼睛,冷冷斥道:“背后说人坏话的废物!”
岳茗随口一句话,却实实在在地戳中他哥哥的痛处。
顾凭舟此生,最恨别人骂他“废物”。
因为顾家接连几代,每代都会出个天资卓绝的将才。所以顾凭舟出生后,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不管是外头还是顾家的人,都想看看顾家这一代能不能再出个将才。
可随着顾凭舟渐渐长大,他的平庸也越来越无处遁形了。资质平平在别的家族或许不算什么,在顾家却是原罪。
顾凭舟从小便在质疑声中长大,却也最受不了别人质疑他。
听到岳茗骂他“废物”,顾凭舟当即红了眼,失去了理智。他指着岳茗,气势汹汹地反击道:
“我是‘废物’,那你那夫君算什么?他就是一个鼠目寸光的傻子!明明可以去翰林院,他非要去工部做那个劳什子员外郎,你知道现在外头的人都是怎么笑话咱们顾家,怎么笑话咱爹的吗?”
“外头的人笑话咱们,你不去同他们理论,倒来骂自家人,你不是废物是什么?”岳茗一脸漠然地拷问道。
宁乘风对岳茗向来无话无谈,他自请去工部的事儿,自然也跟岳茗解释了。毕竟他的前途和岳茗的前途是休戚相关的,他之前便同岳茗说过自己的想法了。岳茗向来不干涉他的意愿,自然没有反对。
后头去将军府时,顾行之问起此事,宁乘风也是如实回答,没有半句隐瞒。当时顾凭舟也在场,所以他也是知道此事的。
被岳茗质问后,顾凭舟先是愣了一下,最后又梗着脖子嘴硬道:“他们说得不对吗?你夫君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书生,以后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顾凭舟三番四次地攻击他男人,岳茗已经有些不悦了。他上下打量了顾凭舟一眼,冷笑道:“文才武艺,你样样比不过他,你有什么资格说他的不是?”
在将军府时,顾凭舟和岳茗、宁乘风都比划过。事实就是这夫夫两个,顾凭舟一个都打不过。打不过岳茗就算了,岳茗毕竟是他们顾家的血脉,继承了他父亲的天资。但宁乘风一个出身贫寒,练武不过短短几年的农家子,顾凭舟却也不敌。他觉得甚是丢脸,从此再不愿和宁乘风比武了。
岳茗短短几句话,句句都往顾凭舟心窝子里戳。顾凭舟被他弟弟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他握着拳头,昂着头恼羞成怒道:
“你非要为了你男人同我做对吗,你以为那姓宁的是真的爱你吗?你这么凶,性格也无趣得很,还一天到晚冷着张脸,谁会喜欢你?他不过是想攀着你吃软饭罢了,你要不是顾家小公子,他考中进士后第一件事便是休了你!”
岳茗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听到这里是再也不想忍了。他几步上前,一圈打在顾凭舟脸上。
挨了一拳后,顾凭舟觉得鼻子火辣辣的,有一股热流涌了出来。他愣愣地拿手抹了一把,看到手上的血迹后,他嗷地一声便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口不择言的辱骂岳茗和宁乘风,后头气急了口不择言,还牵扯上了刘桂花她们。
岳茗原本没用什么力气,不过碰巧撞到了顾凭舟的鼻子,才叫他留了些鼻血。这会儿听到他还骂刘桂花和宁老汉,岳茗这心里的火气就更大了,当即又上去把他哥哥按在地上打了几拳。
顾凭舟的小厮在旁边快急哭了,他欲要去替顾凭舟挡着,却被岳茗一把抡开了。
好在宁乘风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将岳茗拉开了。后头的事儿,便是宁乘风看到的那样了。
听岳茗说完他们兄弟两吵架的经过,宁乘风也是有些无奈。顾凭舟这人心性不坏,但确实不太聪明。那些人明显是对顾家有敌意,才故意拿话气他的,这种风言风语,他却还当真了,难怪岳茗发火。
顾凭舟自己犯傻便罢了,还挑拨他们夫夫的关系。宁乘风怕岳茗心里留下疙瘩,又抱着岳茗哄了许久。
“别听他的,我家岳茗茗这么可爱,哪里无趣了?冷着脸怎么啦,我就喜欢你只对我一个人笑,你要是对谁都乐呵,那你夫君得醋死了!”
岳茗本来也没把顾凭舟的话当回事儿,但被宁乘风哄了一会儿,他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他情不自禁地弯了嘴角,瞬间便把他那糟心的哥哥抛之脑后了。
晚上岳茗不仅吃到了烤鸡,还吃到了宁乘风亲自炒的两个菜。
顾凭舟就没那么好运了,他被岳茗打了一顿,回到屋子里后还是不住的哀声呼痛。
岳茗其实还是收着力气的,但脸上的皮肤细嫩,顾凭舟回去后没多久脸上便红肿了起来。他从小金尊玉贵的,就算练武时,也没伤得这么惨过。这会儿照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张肿成猪头的脸,顾凭舟又气又痛,没忍住又哭了一顿。
别苑里没有大夫,他那小厮看他那张脸又红又肿的,也有些忧心。顾凭舟闹着要回去,那小厮连忙安排了马车,陪他少爷回去了。
他们一到将军府,便找了大夫过去。
顾凭舟夜里带着伤回来了,府里的下人怕出事儿,连忙把长公主和顾行之引了过来。
长公主一看到儿子脸上的伤,便是一声惊呼,当即便心疼得红了眼。
顾凭舟虽放了狠话,说要同爹娘告状,但其实都是吓唬岳茗的。他这会儿心虚得紧,生怕他爹娘知道他骂岳茗,又被岳茗打了的事儿。所以顾行之问话时,他吞吞吐吐的,不敢明说。顾行之瞪了他一眼,直接拉着他身边的小厮去旁边问话了。
顾行之问话,那小厮哪敢隐瞒,当即便一五一十的同他交待清楚了。
顾行之听完后气得不轻。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外头受了气,在他弟弟面前逞威风!还把弟弟丢到别苑里,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顾行之气势汹汹地回到顾凭舟屋子里,当即就要好好教训他一顿。若不是长公主死命拦着,顾凭舟少不得又要挨一顿打。
第二日宁乘风带着岳茗回到京里,去和顾行之夫妇解释打人的事儿。顾行之不仅没怪岳茗,还逼着顾凭舟给他弟弟道了歉。
虽然长公主和顾行之都没怪罪,但宁乘风还是帮岳茗解释了几句。
岳茗好不容易与亲生父母团聚,宁乘风不愿见他们产生嫌隙。岳茗不善言辞,宁乘风又耐着性子和顾凭舟多说了几句。不知道顾凭舟听没听进去,但他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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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细水巷子。
岳茗进门时陡然停住了脚步,他盯着门上的空牌匾看了许久。
进去后,岳茗便招来张管事,让他去订一块木匾挂在门楣上,上头就写“宁宅”。
宁乘风知道他还是对顾凭舟说自己吃软饭一事儿有些介怀,也没拦着他。
交代完牌匾的事儿后,张管事却没走。宁乘风有些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张管事拱了拱手,对着他道:“老爷,您家里又来了信,奴已经给您放到书房的桌上了。”
之前宁成安的信到了之后,宁乘风一直压着没回。等殿试放榜之后,他才给家里回了信。
收到上一封信离现在也不到一个月,怎么又写了信过来,莫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