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兰不清楚科举的事儿, 听到这话便有些慌了神,她怕这对父子故意使坏,坏了叶丛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名。
宁乘风夫夫远远地旁观这一家人说话。岳茗见叶兰落了下风, 拧着眉低声问道:“断亲还会影响叶丛科举吗?”
百善孝为先, 这里和华夏古代一样, 极为推崇孝道,参加科考必须要孝行无亏。叶丛断亲的事如果宣扬开了, 很有可能会断送他的前程。
这事儿普通百姓或许不清楚, 宁乘风他们这些书生却再清楚不过了,但叶丛这会儿却不见慌乱。
宁乘风揽着岳茗的肩膀,轻笑一声,“确实有影响, 不过别担心,你夫君已经替叶丛谋划好了。”
岳茗听了这话扭过头来, 好奇地看了看宁乘风。他正要再问, 却听见叶丛冷笑一声,与叶裕对峙上了。
“我和我姐姐原就不是叶家亲生的孩子,又何来断亲一说?既然不是父子关系,又何来不孝这种说法?”
叶裕和那后爹见实在没料到叶丛竟然说出了这种话,他竟然不承认他们姐弟和叶父的血缘关系了!叶裕和他爹对视了一眼, 一时都有些懵了。
山云小馆里的食客这会儿都瞪大了眼睛, 一边吃饭,一边瞧这边的热闹。原以为只是一家人小打小闹, 没想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呀!
见叶丛竟敢不认他,叶父气得直咬牙, 心里怒骂叶丛不孝。但他到底好面子, 生怕家里的糗事传出去, 让外人看笑话。于是他重重的咳嗽了两声,等叶丛他们都看过来后,才忍着不快道:“咱们一家人的事儿,找个地方好好聊聊罢,别打搅了人家的生意。”
叶父说罢还朝宁乘风笑了笑。他昨天已经把叶丛和宁乘风还有岳茗的关系打听清楚了。宁乘风是位新科举子,成绩还很靠前。山云小馆背后有官府的人做靠山,叶父不敢得罪宁乘风和岳茗,只得小心示好。
宁乘风嗤笑一声转过头去,没回应叶父。
不过他们在这儿吵也确实不太合适。宁乘风走了过来,在叶丛身边耳语了几句,叶丛便带着叶父他们去了他之前租的宅子那里。
那地儿离这里不远,步行过去也不到片刻中。宁乘风闲着无事,也跟着过去了。
那宅子叶丛租了一年,现在还未到期,不过他们姐弟搬走后,这宅子无人居住,更显得破旧了。叶父他们过来后,见到这寒酸的小宅子,都面露嫌弃。
这间堂屋里一共四把木椅,叶丛将那两把完好的椅子擦了擦,让宁乘风和叶兰坐下,他自己则坐了一把断背的破椅子。
他们三人从容坐下了,叶父一家三口却对着剩余的那把破椅子愣住了。叶父其实不大愿意让宁乘风来听他们的家事,但宁乘风自己跟了过来,叶父又不好赶他走,只得由着他坐下了。
叶父和叶丛后爹,还有叶裕这会儿都十分憋闷,剩余的那把破椅子,他们谁都没坐。
叶裕年轻气盛,沉不住气,第一个开口质问道:“你说你们不是叶家的孩子,怎么,考上举人之后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就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肯认了?”
叶父和那后爹虽没开口,却也紧紧地盯着叶丛,看他如何反应。
“当初你们拿我姐姐的糖糕方子时,与我们姐弟签了契书,上头写了从此两方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亲属关系。”叶丛不紧不慢地对着叶父道。
叶父闻言只以为他还在置气,特意放缓了面色,语重心长道:“丛儿,当初的事儿确实是爹一时糊涂。爹当时也是气你们私藏粮食,才由着你爹爹将你们关到柴房里去的。爹现在已经醒悟过来了,无论如何,这事儿都是爹和你爹爹不对,我们向你道歉,你也别再计较了。”
叶父说完又给了叶丛那后爹一个眼色,对着他道:“你也给丛儿他们道个歉。”
那后爹忍气吞声地给叶丛道了歉,但叶丛与叶兰都撇过了脸,不肯搭理他,气氛又僵滞了下来。
叶父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突然开口道:“丛儿,你们这宅子实在有些破旧,你若肯原谅爹,今日爹便接你们姐弟回去,以后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叶丛还未开口,叶兰先气咻咻道:“我是不会回去的!”
叶父自觉已经放下自己父亲的威严,哄了他们许久了。见叶兰如此不领情,他也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你自己要过苦日子便罢了,何必要拉着你弟弟!”
即便已经失望过无数次了,叶兰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她双目含泪,呆呆地看了她爹半晌。她爹真的从未在意过她的感受,即便现在哄着他们和好,也不过是看上了她弟弟的举人身份,而她,不过是个无关轻重、可有可无的人。
叶兰十分心寒,但也有些习惯了,她一时间只觉得期望她爹悔过道歉的自己如此可笑。叶兰心灰意冷,再不想同叶父说话了。
她起身便走,叶丛要去追她,却被叶父一把抓住了。
“丛儿,无论你如何同爹置气,咱们都是血缘至亲,亲生父子何必计较那么多?过去的事儿便让它过去吧,以后爹定会好好待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同爹说,爹都会满足你,以后裕儿有的东西,你都会有,你同爹回去吧!”
叶丛气得不轻,他一把甩开叶父的手,怒道,“我已经拿着咱们断亲的契书去官府登记了,以后咱们不是亲人了。你我早就恩断义绝了,你也不必来找我了,我们姐弟绝不可能同你回去的。”
叶丛说完便追着叶兰走了。
叶父被他的话惊得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叶父又气又急,这逆子竟然真的去官府和他断亲了,府衙的人也真的给了办了?叶父不敢置信,官府如今这么好说话了?断亲这么严重的事儿竟然这么容易便被叶丛处理好了?
宁乘风慢悠悠地站起来,准备走人,却被叶父硬着头皮拦住了。
“宁老爷,您是丛儿的好友,不知可否帮忙劝劝他,我听说朝廷对于孝道看得极重,丛儿可千万别为了一时之气,毁了自己前途啊!”
宁乘风十分年轻,但他考上了举人,叶父不得不尊称他一声“老爷”。
叶父这话听着是为了叶丛好,但话外之意却是在威胁叶丛。如果叶丛不遵从孝道,把他们惹急了,难保不会影响叶丛的前途。
宁乘风原本不打算开口的,听到这话却气笑了。
“叶老板不必担心。叶丛既已经在官府登记过,将他的户籍从叶家迁出去了,那他与你们的关系便绝不会影响到他的仕途。倒是你们要小心着点儿,叶丛考上举人了,叶裕可没有呢。叶丛有好几位友人都考上了举人,他过几日还要去参加知府大人府上赴宴。你说,如果你们叶家与他闹翻了,是对叶丛的影响大,还是对叶裕的影响大呢?”
叶裕听到陡然变了脸色,叶丛那后爹也一脸惊惶地朝宁乘风看了过来。
宁乘风接着又幽幽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再和叶丛作对,毕竟他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了,我怕你们承担不起得罪他的后果。”
叶父虽不愿面对,但也不得不承认,宁乘风说的是实话。举人能结交到的人脉,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比得了的。如果叶丛真的去官府将户籍迁出叶家了,那他们确实奈何不了叶丛了。
但他这会儿还是不肯死心,又对着宁乘风低声下气道:“我并不想同他作对啊,我只是心疼他们姐弟日子过得苦,想要尽一下父亲的责任罢了。还请宁老爷体谅我的一番苦心,帮我再劝劝丛儿。”
宁乘风看了他一会儿,把他看得十分不自在了,才冷冷道:“叶老板,你看看这宅子,如果让你们住这样的宅子,你们愿意吗?当初叶丛姐弟两在你们家吃不饱饭,差点儿饿死,他们被赶出家门后,住的便是这样破旧的屋子。当时你不来关心他们,等叶丛考上举人后你才想认回儿子,叶老板不愧是个生意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这人实在是冥顽不灵,宁乘风懒得再同他废话了,一甩袖子便离开了此地。
回到山云小馆后,宁乘风见岳茗一脸好奇,便把叶丛的事儿同他细说了一遍。
原来当日叶丛带着叶兰来宁家投奔后,宁乘风便提醒了叶丛,断亲的事儿必须得处理好,不然以后很可能会成为别人攻讦他的借口。叶丛其实也明白,但他在叶家也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便没考虑那么多,直接同叶父立下契据断绝父子关系了。
他把那契书拿给宁乘风看了一眼,宁乘风看后思量了一会儿便有了主意。
那契书是叶父托人写的,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纸,字里行间都是偏向叶父的。除了表明双方断绝父子关系,便是强调叶丛叶兰不再是叶家的人,不能再花叶家的钱,占叶家的便宜。对于这三人为何要断亲,这纸上却是半句没提。
其实按照这里约定俗成的规矩,断亲也只能双方这样私下里立个契书,要在官府解除亲属关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好在燕行秋便是官府的人,他与府衙上上下下的人都有几分交情。宁乘风托燕行秋带着叶丛去府衙办理了迁出叶家户籍的手续。
叶丛带着那契书,按照宁乘风教他的说法,只说他和他姐姐是被叶父抱养的,如今叶父不愿意再养他们了。叶丛和叶兰想把户籍迁出来。那办事儿的小吏收了燕行秋的好处,见叶丛说得真切,又有契书作证,便乐呵呵地帮忙把这事儿处理好了。
所以叶丛和叶兰如今的户籍确实已经不在叶家了,叶父也奈何不了他们了。
这事儿与他们没什么关系,又涉及叶丛他们的隐私,宁乘风才没同岳茗说。
叶丛倒和叶兰说过一次,但他只说宁乘风托人帮他们把断亲的事儿处理好了,具体怎么处理的却没细说,所以叶兰才被叶裕唬住了。
叶丛追着叶兰回来后,又仔细同她解释了一遍,好叫她放心。
后头几日叶父他们都没再找过来了,宁乘风估摸着叶丛和叶兰这次真的是摆脱叶家了。
府学十月便要开学了,宁乘风这些天休息够了,又把精力投入到学业上了。
中举只是一个起步,明年的三月他们便得进京参加会试了,时间紧迫,宁乘风不敢托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