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丽的屋里亮着灯, 所以颜航可以很清楚的看清里面的情况,甚至有点过于清楚了,没必要。
他看到一个圆头圆脑的男人坐在钟大丽床尾, 笑得两片苹果肌都快原地起飞, 而钟大丽正懒洋洋地翘着腿, 一只大腿舒舒服服搭在男人腿上,自己半靠在被褥上抽烟,表情放松。
在撞到这样亲密场景的那一瞬间, 颜航什么仁义礼智信德智体美劳都忘了,他一联想起钟大丽的职业, 自然而然就能猜到这俩人是什么关系, 他第一反应是躲,别让屋里的人发现他来过,结果猴急地转了个圈, 发现他妈的窄巷子没有一处地方好躲。
在钟大丽吹开烟转过脸的时候, 他很没出息地原地下蹲, 畏畏缩缩躲在墙根底下。
“颜大强。”钟大丽笑呵呵喊他,“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
嘶。
颜航低头皱起眉, 动作还是太慢了。
他尴尬地站起来, 揉了揉耳朵, 视线乱瞟:“我...我路过, 什么也没看到。”
钟大丽盯着他,扬唇一笑,说道:“傻小子, 你本来也什么都看不到,你见过谁开着门办事儿的, 我们俩聊天呢。”
谁家好人聊天要边摸着胳膊腿儿边说话。
“你来找阿浅睡觉啊。”钟大丽瞄到他手里的睡衣,“行啊,有个人陪着阿浅睡觉,他能舒服点。”
“嗯。”颜航下意识点头,又觉得哪儿不对,“嗯?”
“不是,没...不是这么说话的,我就是借宿。”颜航觉得自己脑门子都烧起来,尤其是看到他这幅囧样,钟大丽哈哈大笑,逗弄他的眼神跟马戏团耍猴差不多。
“看见没老杨。”钟大丽朝男人使个眼色,“这就是我刚跟你说的,最近老来我们这儿的小酷哥,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来找我的生意,谁知道他不钻女人被窝,钻人家虞浅的被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颜航的脚指头都要把鞋底子扣穿了,他在想人类没有进化出自动关闭听力的功能真是一大缺憾。
被叫做“老杨”的男人似乎也不太习惯钟大丽这随时随地口出狂言的性子,他局促地摸了摸挂着汗珠的鼻子,朝着颜航咧嘴笑了笑,点头打了个招呼。
颜航也回了个招呼,然后就没词儿了,这场面实在是有点诡异,他实在想不好还能说点什么。
“洗澡去吧。”钟大丽呼了口烟,高抬贵手放过他,转过头对老杨说:“行了,你也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不不,我...我再陪陪你。”
可能因为当着颜航的面儿,老杨这话说得挺费劲,好半天才憋出来,脸蛋通红,鼻尖又开始冒汗。
从一眼见老杨,颜航大概就能从他习惯性垂头缩肩和瓮声瓮气地动静里猜出他是个性格腼腆,容易害羞的人,说直白点,是个挺老实的人。
颜航一时间很难把这么个形象的人和□□联系在一起,更难以想象嫖客和妓女之间的对话还能出现“我再陪陪你”这么纯爱浪漫的话。
“得了,快点滚吧。”钟大丽咬着烟头,没什么表情,她把腿从老杨身上放下来,“这几天条子抓得严,经常趁着天快亮的时候突击抓人,不想被逮就现在滚,你要是被逮了,工作就没了,不值当。”
颜航看着老杨的眼睛里升起光彩:“大丽,我...我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
“放狗屁吧。”钟大丽嫌弃地戳了下他的脑袋,在对方幸福得冒泡的表情里站起身,把桌上散着的几张毛票抓起来,随手扔进抽屉里。
“你要是工作丢了,没钱了,老娘还怎么挣钱,老娘那是关心钱,哪是关心你。”
颜航又看着老杨眼里的光彩倏地熄灭了,比流星滑落的速度还快,他落寞地扭了扭敦实的身子,站起来朝门外走来,顺手拿起门口沥水的伞。
“再见。”老杨很认真地伸出手。
“再见。”颜航回握了他的手,不明不白地目送着这个这个嫖客地背影消失在雨夜巷子口。
他有些愧对兢兢业业,渴望抓人的小马哥。
再待下去没意思,颜航身上都湿着,外头还下着雨,一阵阵妖风吹过来每个毛孔都往里面渗着寒气,跟钟大丽道了晚安,他转身打开浴室的简易木门,拉开挂在外面的灯绳。
浴室不大点,也就一平米,地面是碎瓷砖铺的却很干净,墙上镶着淋浴喷头,右边挂着热水器,热水器下面有个装衣服的篮子。
颜航把换洗衣服塞进去,脱了身上的湿衣服搭在门板上,拧开热水龙头,蒙蒙热的水蒸气瞬间蒸腾起来,外面下大雨,里面下热水,浇在皮肤上,骨头缝都酥了。
本来想速战速决随便冲冲,结果水温太舒服,颜航站在喷头下,开始思考起宇宙大爆炸和人生哲学。
张着嘴,仰着脸,站在喷头下,等着水哇啦啦灌进嘴里,做着这么个傻缺又中二的动作,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在这里洗澡,他不用急急忙忙,生怕时间长了家里其他人要上厕所,也不用担心李燕、小漂亮或者田飞兰任何一个人突然敲门找他。
这时间是他自己的,享受热水,享受洗澡。
快要洗破皮的前夕,颜航终于打了沐浴露,擦干水,换上睡衣从里面出来,抱着湿衣服,以他最快的速度冒着雨冲回虞浅屋里。
虞浅果然还没睡,靠在床头玩手机,长发垂在肩膀上。
“你这洗澡时间够长的啊。”虞浅眼皮没抬,“合着不是你家交水费,可劲儿用水是吧。”
“回头转你水电费。”颜航洗完澡浑身舒畅,颇为大气。
他穿着件干爽的白体恤,下面穿了条居家的纯棉睡裤,站在床边,把来时候穿的黑色运动裤晾在虞浅和钟大丽平时吃饭的椅背上。
虞浅看着他动作,一拍脑门想起来,从床尾拿过一条黑裤子扔给他,“哦对了,差点又忘了,帮我也晾一下裤子,今天帮你收拾完那熊孩子,转身就踩了一脚水,裤腿还湿着。”
颜航拿过他的裤子抖了抖,裤脚果然还潮乎乎的。
虞浅靠回床头,笑道:“光顾着回味我惩恶扬善的高光片段了,心里面上一秒还想着哥怎么这么帅呢,下一秒啪叽,一脚就踩进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戏挺多。”颜航评价。
转回身来,颜航看见床尾放着的除湿器,问道:“好用吗?”
“你说你丢的垃圾啊。”虞浅说。
“嗯。”
“不知道,刚插上,看不出来效果呢。”虞浅划拉着手机屏幕,“我估计没什么用,本来台东回南天就潮,九堡铺又临河临海的,梅雨季时被子里都能拧出水来,什么除湿器也不好使。”
“凑活用吧,送你了。”颜航站在开关前关上灯,虞浅随手打开手边的床头灯。
“你还不打算睡?”颜航钻进被窝里,这一天心情落落落落,他累得下一秒就能睡着,结果虞浅掏出那本歪七扭八的小记事本来,对着灯翻看。
虞浅翻过一页,说:“你先睡吧,我得看一看明天有什么事要干,不然忘了。”
颜航没说话,转过身背对着灯,闭上眼酝酿睡意。
他睡觉向来踏实,跟老颜似的,有枕头沾枕头就着,没枕头垫着手也能睡着,实在三不沾,摇头晃脑也能勉强迷瞪会儿,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人一到晚上就矫情,闭上眼,总也是小胖和田飞兰妹妹那几句话,还有宋绘心站在厕所门口,对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虞浅合上笔记本:“大强同志,你煎蛋呢在这翻面?”
“不好意思。”颜航叹口气,“睡不着。”
“失眠啊。”虞浅问。
“算是。”颜航放弃入睡,坐起来些,靠在床头。
虞浅笑起来,伸手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单手熟练地弹开盒盖,叼了一颗烟,含糊不清说道:“你这是烦的吧,我猜猜,因为今天那个熊孩子和熊孩子他奶?”
“嗯。”
颜航又叹了口气,自己都觉得苦大仇深,他侧过脸,眯起眼睛,望见床头暖光灯下,虞浅侧着脸,鼻子和下巴勾出一个精致的弧度,一手挡着风,一手按下打火机,手腕穿过发丝,升起一股薄烟。
颜航盯着他手里的烟,也可能是他的脸。
“抽吗?”虞浅问。
“给我吧。”颜航没拒绝,接过虞浅递来的烟盒,抽出一根含在嘴里,他的动作相比虞浅刚才生涩了不少,还是像个拙劣模仿大人装成熟的小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虞浅摸出来打火机想替他点燃,结果擦了几次火,硬是蹿不出火苗来,尝试了几次,他把打火机扔到一边,说道:“算了,直接点吧。”
颜航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就看见虞浅单手将长发别在耳后,垂下眼睫,突然靠他很近,两根烟头碰在一起,一明一暗,他们的鼻尖若有若无碰到一快。
颜航下意识提了一口气,一股灼烈的烟草涌入胸肺,玩命咳嗽起来。
“卧槽。”颜航推开虞浅,转头对着床边干咳。
虞浅被他一巴掌推回自己那侧,看着他笑。
“小孩儿第一次抽烟都这样,咳嗽几次就习惯了。”他说。
颜航从嘴边拿下烟,咳嗽得眼泪都飙出来,半天才哑着嗓子说:“我是被你突然凑过来吓着的行吗,哪有两个男人这么点烟的?”
“是吗。”虞浅挑了下眉,笑着说:“我以前也这么和别人点烟,人家都没你真么大反应。”
“太...怪了。”颜航坐得更高,皱皱眉,一时间忘了“暧昧”这个词。
虞浅没再说话,抽烟的空隙,他用李燕同款的空洞目光望着床尾的墙壁发呆,因为潮湿,那里的墙皮全部翘起来卷着边儿,跟斑秃似的难看。
颜航小心翼翼地让烟草在喉咙和鼻腔中辛辣的过了一道,还是不习惯,总是想咳嗽,因为要时刻惦记着到处洒落的烟灰,手忙脚乱的间隙倒是忘了刚才的烦心。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借烟消愁了,就是跟别人不太一样。
虞浅抽烟的时候习惯用左手,手腕内侧那个“YH”正对着颜航,很清楚。
“你之前跟谁这么点烟,刘成吗?”颜航的目光落在纹身上,问他。
虞浅转过视线,眼底是浓浓的笑意,没说话。
“可能跟前任吧,不记得了。”虞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个定性,颜航不大分得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也不太分得清他这个“记不清”是真的脑子不好记不住,还是只是不想说。
不过倒也合理,虞浅怎么说也是二十八的老男人了,要说没谈过恋爱,也不可能,更何况手腕上还有个疑似前任名字的纹身。
颜航想起之前刘成说的话,虞浅手腕上这个纹身,好像是个男人名字的缩写。
他目光微动,拿下烟,努力想让自己不像个打听八卦的长舌男,很不经意很不经意地问了句:“你...前任男的女的?”
“没记错的话——”虞浅弹弹烟灰,眼底卧蚕微微鼓起,吐出一口烟,慢条斯理说:“男的。”
回答完,虞浅微抬下巴,笑意更深。
他看着颜航,轻轻挑眉:“大强同志,恐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