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爱河打车回来, 差不多已经晚上十点。
颜航和虞浅从九堡铺门口往家里走，这个时间四处寂静，该睡的都睡了, 街道两侧没什么人。
颜航也就顺理成章地勾着手臂, 把老男人揽在自己怀里这么走。
“你一天到晚搂得死紧, 怕我跑了似的。”虞浅从身后摸着他的腰，“你明天想吃什么，我打算去买菜, 晚上给你做。”
“你明天不用去店里了？”颜航问。
“嗯，不用。”虞浅看了眼手机, “明天周末, 我提前交代好就行了，店主也得放假。”
“随便吧。”颜航想都没想。
“打一架吧，我最烦问别人吃什么的时候给我来一句随便。”虞浅盯着他。
“不是。”颜航笑了声, “你烧白开水都好喝, 所以真的什么都行, 你要是累就弄点简单的家常菜，不累再做点复杂的，都看你。”
“对我来说没什么是复杂的。”虞浅说。
颜航瞥他一眼：“这逼装的。”
“你说。”虞浅又搂了搂他的腰, 凑过来, “虞浅做饭天下第一好吃。”
“虞浅做饭天下第一好吃。”颜航很快跟着他重复, 没有一点犹豫。
“哎呦, 这次怎么这么听话了，小狗儿。”虞浅眼睛都乐成一条缝，“我记得以前你不这样啊。”
“听话吧。”颜航侧过脸, “你的十九岁小男友。”
“好得很。”虞浅奖励似的摸摸他，“又想亲你了。”
“要什么的？”颜航勾唇, “朴素的亲个嘴儿还是舌吻？”
“都行吧。”虞浅懒懒地笑了声，“看你。”
说着话，他们两个已经走到之前扔虞浅路标的那个路口，颜航理所当然觉着这个时间九堡铺深处不会有人在外头闲逛，也懒得做贼似的四处看，本来就在虞浅腰上的手臂勾了勾，低头，亲上，伸舌头，一气呵成。
“看我那就是舌吻。”颜航抿了抿唇。
虞浅乐了：“猜到了。”
颜航笑着重新搂过老男人的腰，准备向右拐带他回家。
“咳咳。”
身后不知道哪个阴暗无灯的地方，一声沉重的咳嗽声突然想起，颜航没有防备，在这寂静的夜晚差点吓得炸毛，下意识回头喊：“谁在那！”
“我。”一道男声沙哑苍老。
颜航的身体倏地僵了，虞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抬眼疑惑地看他。
老谭从路口一处阴影之中走出来时，颜航还放在虞浅腰上的手有些不上不下，他有点像是高中生早恋被抓包那样的窘迫，本能收回手，立正站好，乖得不能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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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叔真是老警察。”颜航看了眼他刚才站的地方，“藏的地方真隐蔽，正好是个视线盲区，不细看跟墙都是一个色的。”
“别贫嘴，小子。”老谭没什么表情，锐利的目光始终落在虞浅身上。
老警察的目光犀利，像一柄尖锐匕首，总是带着十足十的睿智和威严，好像只这么一眼，就能瞬间从内到外看透一个人的所有过往。
颜航察觉到虞浅不大舒服，于是自己向前一步，用肩膀挡住他，隔开老谭的视线，笑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九堡铺了，来找我？”
老谭慢慢地收回视线，看向颜航，审判的对象也变成了他。
颜航硬着头皮，笑容不变，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
“不然呢。”老谭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我记得你家不在这个方向。”
“我...”颜航顿了下，“警察好可怕。”
“这么晚了不回家睡觉，这是要去哪儿？”老谭问。
“我说我半夜做好人好事送迷路的人回家睡觉，叔你信吗？”颜航笑得无奈。
他察觉到虞浅收回原本拉在他衣服后腰上的手，站的离他远了些。
“哼。”老谭甩过来一声冷哼，看着有点生气。
“你也不能信啊。”颜航低头看着脚面，“去朋友家借宿吧，我家里面只有个沙发床，睡不下，正好离得近。”
“少扯淡，兔崽子，你学校宿舍是没床还是怎么的，犯得着来这借宿。”老谭换了个站姿，老警察的腰腿不好，站不住太久，他抬头看向虞浅，“能不能邀请我去坐一坐？”
“可、可以。”虞浅愣了下，“就是寒碜一点。”
“没事。”老谭已经动身了，“我想跟航子聊一会儿，多谢了。”
颜航和虞浅对视一眼，在老警察的压迫感下谁也不敢吱声，于是画面很诡异的变成了老谭在前面走，他们两个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刚才在路上勾勾搭搭，搂搂抱抱，又是亲嘴又是舌吻的动作自然是一个都不敢有。
颜航突然想起来高中那会儿经常看到有些男男女女成双成对被班主任抓到办公室去训话，现在想想，他们当时也该是这个心情。
有点懊悔怎么会突然被发现，但仔细想想自己谈恋爱以后的表现和做派，又觉得好像被发现是早晚的事情。
他就这么一路想着有的没的，都没有注意到最大的奇怪之处，那就是老谭找到虞浅家门口居然轻车熟路，甚至不需要虞浅来带路，他已经准确停留在朝西的巷子口，平静等着虞浅拿钥匙开门。
虞浅愣了下，从裤兜掏出钥匙去开门。
“谭叔。”颜航刚叫了他一声。
“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他家住在哪儿？”老谭跟开了挂似的，眼睛一瞥，就看穿他的心思。
“我的心思...是不是有点太好猜了，怎么是个人都能看穿我呢。”颜航笑了笑，手插着兜，“我觉得我跟个大漏勺似的。”
虞浅已经把门打开了，定定地站在门边。
老谭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声谢谢，迈步走进屋里，对颜航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我是你叔，看着你长起来的，我能猜不出你小子在想什么吗？”
“嗯，是。”颜航跟他身后皮实地笑了笑，走进屋里，顺手拉开灯。
老谭站在门边，目光大致这么一扫，就能看完虞浅家里所有的陈设。
颜航很有用眼力见的给他搬来凳子，殷勤道：“坐这。”
老谭嗯了一声，没再多说，重重地坐下了，坐下后伸手在裤兜里摸出烟盒，问虞浅：“介意吗？”
“不介意。”虞浅反应有些慢，说话声音也不大，“没有烟灰缸，我去找个矿泉水瓶吧。”
“谢谢。”老谭咬出一根烟，从另一侧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冷不丁扔给旁边的颜航。
颜航差点没接住，手忙脚乱上前给他点上，笑道：“老家伙，还得人伺候着抽。”
老谭没搭理他，吸了一大口，烟灰一下子就长了一大截，虞浅已经找来矿泉水瓶，拿剪子剪开两半，底座放在桌上给老谭用。
做完这一套，他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
屋里面一时谁都没有说话，颜航也摸不准老谭现在的态度，只是从他闷声抽烟的样子来看，心里面估计也得是醋盐酱油糖撒了一锅粥，五味杂陈。
也是应该的，看着长大快二十年的大小伙子突然在他眼前就那么弯了，弯的如此突然，弯的如此彻底，这对上岁数的人来说无异于宇宙爆炸那么的难以接受。
颜航觉着还是得靠他来稳定局面，于是问老谭：“吃饭了吗？”
“吃了，五点吃的。”老谭说。
“吃的挺早，饿了吧，吃点夜宵吗？”颜航也没管老谭回答吃或者不吃，反正他就是找个由头想把虞浅从屋里解放出去，于是起身推着虞浅走出屋，说道：“谭叔你等会儿，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让他给你做点。”
从屋里出来，重新呼吸到外面新鲜空气的那一刻，他们俩同时重重松了一口气。
颜航出来时候顺手把门虚掩上，不用担心老谭能看见外面。
虞浅脸色有些苍白，他低声在颜航耳边咬着唇说：“男朋友，我...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颜航摸着他的后背，也压低声音。
“不知道。”虞浅瞥了眼屋里，“他腰上有手铐，我看见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警察，有任务就随身带着。”颜航耐下心给他科普，“很正常的。”
虞浅的表情还是没有放松，“你说被手铐拷起来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金属做的，可能贴着皮肤的地方有点凉，还有点硌手腕吧。”颜航在他额头上安抚似的亲了亲，“你别害怕，老谭很疼我，看着我长大的，是我长辈，你别把他当警察。”
“好，我就是有点怕...”虞浅有点回不来神，好半天说出来，“怕他不同意，我俩。”
“没事儿，有我呢。”颜航搂了搂他，“别想那么多，你辛苦点给他做点夜宵吃，什么都行，我跟他聊，顺便去知会一下大丽姐，让她注意点，别往家带人。”
“好。”虞浅慢慢点头。
“去吧。”颜航放轻声音，摸了摸他的长发，直到看着虞浅的背影转身去了钟大丽那边，他才坐回老颜对面，关上了门。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老谭第一支烟已经抽完了，正从烟盒里掏出第二根。
“什么事儿？”颜航笑了。
老谭什么也没说，扫了他一眼。
“最近一个月吧，没多久。”颜航看着他又要点烟，伸手拦下了，“别抽了，是个老头挺大岁数了，爱惜爱惜身体。”
“呵，真想让你叔多活几年，你小子倒是别气我。”老谭又冷笑一声，避开他的手，还是点燃了烟。
“我气你什么了，这话说的。”颜航讪讪坐回去。
老谭闷声又抽了几口，吐出烟，问道：“你们俩谁先开始的，谁带的谁？”
“我俩，就是关系好点，理解不了就当兄弟那么理解吧。”颜航叹了口气，“别这么惆怅。”
“呵，当我没看见，关系好就可以搂着对嘴亲？”老谭冷飕飕看着他，“怎么没见你和宋绘智这么啃呢，你们俩也算兄弟。”
“唉操。”颜航稍微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忍住，差点把晚饭吐出来，“别恶心我，求你了叔。”
“他带的你吧。”老谭没心思跟他插科打诨，白了一眼，“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你还能有这个癖好。”
“不是。”颜航很坚定地回答他，“是我自己弯的，不是他带的。”
“航子。”老谭掸了掸烟灰，“这个人我六年前就见过，知道么？”
“在哪儿？”颜航愣了下。
“警察局。”老谭抬头看他，眼边都是皱纹，“九堡铺派出所，就是审老宋和老颜那个案子的时候，他来过，我见过。”
桌面上有一粒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小灰尘，颜航就盯着它，没说话。
“我对他很有印象，人长得挺秀气，二十二岁，无业，一头长发，刚走进警察局的时候我还没认出来是男的还是女的。”
颜航想象着六年前二十二岁的虞浅会是什么样子，莫名遗憾他没能在那个时候就见他一面，不过就算见了，当时十三岁懵懂无知的他，打破脑袋也不可能料到这人会是他将来的男朋友。
不得不说，命运真是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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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谭换了个姿势，把腿搭在另一边膝盖上，继续说：“当时，他做完笔录以后就缩在派出所等候区那条铁皮凳子上哭，哭了很久，一晚上吧，哭到天亮，就一个人。”
心口狠狠一抽，像是被玻璃碴子一道道的扎过，生疼。
“后来，来了个老女人把他领走的。”老谭缓缓抬起目光，嘴唇微动，“所以航子，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他住在哪里，为什么对他印象这么深了吗？”
“知道。”颜航目光没动，“我都知道。”
“你知道？”老谭的语气多了份惊诧，“你早就知道他......”
“对。”颜航点头，“我早就知道虞深就是害死我爸的和尚，也早就知道虞浅是虞深的弟弟，我全都知道。”
“那你还——”老谭拿烟的手都在抖。
“但我还是想和他在一块。”颜航一动没动，平静地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