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航从医院回到学校, 赶着热水停止之前匆匆洗了个澡,套上件T恤仰面躺在床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想动弹一下。
“航哥。”阮俊豪在地下喊他, “我游戏卡关过不去, 你帮帮我。”
颜航眼皮都没动:“你去死吧, 今天叫多少声爸爸我都帮不了,太累。”
“你哪天不是这幅样子。”阮俊豪翘起凳子看他,“还好你不谈恋爱, 要不然又得多忙一份。”
颜航翻了个身:“今天晚上就是楼塌了也别叫我,我想好好睡个觉。”
“行。”阮俊豪把灯给他关了。
颜航几乎没用多长时间, 就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跟阮俊豪说话, 下一秒昏昏沉沉就快进入梦乡了,就在马上睡着之前,枕头边的手机叮叮咚咚响起来, 瞬间把他从瞌睡里拽出来。
“卧槽, 哪个傻逼半夜打...”他烦躁地摸出手机坐起来, 一看显示,是虞浅。
“谁啊?”阮俊豪问。
“没事。”颜航咽下本来想骂的话,被叫起来的起床气也没了, 点了接通。
“喂, 干什么呢?”虞浅打了个呵欠, 拖着音说话。
“睡觉, 刚要睡着。”颜航盘腿靠在上铺的墙上,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不好意思。”虞浅说。
“没事,是我睡太早了。”颜航抬头, “现在才十点不到。”
“嗯。”虞浅就回了这么句。
颜航等了半天,等这老狐狸说出点什么没皮没脸的话来跟他调调情, 按照往常,虞浅跟他打电话叭叭叭,十句话里面有九句话都能把他这纯情小酷哥逗个七荤八素。
今天却不一样,虞浅话不多,也不知道在干嘛,电话里一直听着他走路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格外清晰。
“还没回家吗?”颜航皱了下眉,“不能吧,这个时间你应该早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了,在外面——”虞浅轻笑,“消消食儿,散步。”
“跟你哥?”颜航问。
“没有,就我自己。”虞浅很快回他,又说了一遍:“就我自己。”
颜航默了默,总觉得今天这通电话氛围怪怪的,虞浅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说话的语气倒是跟平时一样懒懒的,只是这份懒听起来更像是沮丧过后没什么力气说话,而不是他平时那种慵懒含笑的声线。
又出什么事儿了?
他正琢磨着,虞浅喊他:“颜小航。”
“唉。”他应。
“明天有空吗?”虞浅深吸一口气,听起来终于精神点。
“嗯,有啊。”颜航随手拨了拨床上挂的蚊帐,注意力都在电话那头。
“想见你一面,明天。”虞浅笑了笑,“我有点想你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颜航眼眸微动,放在以往,他现在肯定要说点什么责备这狐狸精不正经的情话。
但现在不同,他能敏感地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虞浅大概是真的需要他,而不是随口玩笑。
“虞浅。”他把手机拿下来又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十点整,我的宿舍半夜十二点门禁。”
“嗯?”虞浅没懂。
“从台东大学到九堡铺一共是五公里,中间有个街心花园,路程正好一半一半,你我都是二点五公里。”颜航冷静理智计算着,“二点五公里连跑带走的话,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到,现在出发,我们还有一个小时,抓紧吧。”
“你这是?”虞浅愣了愣。
颜航已经从床上麻溜爬下来,正穿裤子,他歪头夹着手机,微微抿唇:“不是说想我么,那就别等明天,现在就见。”
挂了电话,在阮俊豪哀怨的目光,和一直嘴都没停的调侃中,发誓连楼塌了都不愿意动弹一下的颜航同志在半夜十点十分穿好衣服鞋,出了宿舍门。
原本很累,是真的很累,身体的疲倦比心理上的疲倦更难以克服,要是不好好睡一会儿,很难恢复精力。
但是从宿舍大门迈出去的那一刻,台东风雨未至之前清透微凉的晚风拂过面庞,吹透身上薄薄的外套,浑身上下倒是清爽不少。
颜航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手机,想到他出门的目的,心情没由来的松快,一开始还在快步走,到后来,干脆迈开腿跑起来。
他穿梭在夜半一盏盏路灯之下,穿梭过台东一条条绿沉沉的人行道,刚刚洗过澡的额头、后背再次透出汗来,他也没在意,反而却觉得酣畅淋漓,痛痛快快。
颜航气喘吁吁跑到的时候,虞浅已经坐在街心花园的花坛边上等很久了。
他隔着老远就看见一个健美挺拔的身影从人行道尽头朝他奔跑而来,小酷哥这条腿长得惹人眼红,跑起来时手臂带动步子,整个人像只灵动漂亮的猎豹,速度极快。
虞浅傻呵呵笑着看他越来越近,看他因奔跑而散乱的碎发刘海,看那汗珠顺着他的发梢、喉结和锁骨,一粒一粒晶莹滚落那汗湿的T恤深处。
这是深夜十点,专程奔他而来的人。
真性感啊,颜小航。
“不是。”颜航跑到虞浅面前,看他脸不红心不跳淡定坐那的样子,杵着膝盖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怎么...这么快。”
“喏。”虞浅朝旁边抬抬下巴。
颜航顺着看过去,一辆共享单车静静靠在路边。
“时代变啦大人。”虞浅笑了笑,“你那边是还没发明出自行车么?”
“靠。”颜航抬起手背抹着下巴上的汗,笑道:“我傻了,光想着跑快点了。”
颜航低了低头,他现在还没缓过来,哼哧哼哧大口呼气,胸腔呼吸时有点发疼,喉咙里一股铁锈味,汗珠子落地上能摔成八瓣。
坐花坛边上的虞浅突然站起来,张开手臂走到他面前。
“干什么?”颜航还撑着膝盖,抬头看他。
“看不出来吗?”虞浅眉眼轻扬,“抱一下。”
“唉我。”突然这么亲密的要求,颜航一时间没好意思,“都是汗。”
“没事不嫌弃。”虞浅眨着眼轻轻摇头,唇边都是笑,“来吧,兄弟。”
“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是吧。”颜航直起腰来,老狐狸也没管他同不同意,两条胳膊已经绕到他的脖子后面,像个树懒似的扑在他怀里。
虞浅把下巴垫在他肩膀上,笑半天:“你说归说,能不能别突然开麦。”
“有那么难听吗?”颜航叹了口气,手臂揽住他的腰,承担这老男人身上的重量。
“你下回自己录个音吧。”虞浅又笑,“你五音不全,颜小航。”
“随我爸了这是,大俗人一个,音乐一窍不通。”颜航想了想说,“有一年我妈单位发了音乐剧的票子,她特意带着我俩去熏陶熏陶,结果还没开场我和老颜就睡着了,一整场都叫不醒,回来给她气得三天没吃下饭。”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虞浅趴他怀里笑,发丝扫过他的脸颊,酥酥麻麻。
颜航垂眼看他,第一次跟个男人这么紧紧拥抱的别扭和害羞劲儿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就关心虞浅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事实证明,他今晚对虞浅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的情绪的确是出了问题。
刚才跑来时,他早就看到坐在花坛边等他的虞浅,那时候虞浅还没发现他,正微扬着脸,长发落在肩膀,盯着街心花园仅此一盏的昏暗照明灯,有一只春蛾正绕着它飞。
颜航再次在这男人脸上看到第一次遇见他时的神色,脆弱,易碎,玻璃似迷茫彷徨的一双眼眸,那目光没有尽头,不知道在看向何方,眼底映了一圈斑驳,不细看的话,会和眼泪混淆。
反正,今晚的虞浅就像个瓷娃娃,颜航都不敢大声跟他说句话,怕碎。
“说吧。”颜航觉得怀里的人稍微好些了才敢问,“发生什么了?”
“嗯——”虞浅鼻音很重哼了一声,在他颈窝动了动,刚才他一直窝在怀里没动,颜航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跟我哥生气来着。”虞浅说。
“怎么你也和你哥吵架?”颜航笑了笑,“我这才刚跟宋绘智吵完。”
“也不是吵架吧,就是觉得——特别累。”虞浅抱他的手臂又紧了紧,“以前我哥没回来之前,我就想着一件事,多赚钱,多赚钱,等他回来了我们俩能过上好日子。”
他顿了几秒,很快说:“但现在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要发愁的事儿好像无穷无尽。”
“人活着。”颜航叹气,“就是有无穷无尽的麻烦事,一件一件组起来才是生活,你别怕,事儿多就一件件解决,总有办法,犯不着发愁。”
虞浅好像在仔细思考他这句话,很长时间才道:“十九岁的人,怎么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
“老颜的语录。”颜航无奈,“也有点我自己的人生感悟吧,反正每回家里面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就这么鼓励自己。”
虞浅又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
颜航扬了扬脸,按住他:“别乱动,头发丝老挠我。”
“我在发愁我哥找工作的事情。”虞浅没理他,情绪低落。
“为什么着急找工作,你们缺钱吗?”颜航愣了下。
“不是缺钱,而是不能让他闲着。”虞浅终于舍得从他怀里抬头,看着颜航的眼睛,“九堡铺这地儿,什么样的人都有,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天一黑,一条一条小巷子净藏着些脏东西,警察查也查不干净,要是没有工作,就在九堡铺每天游手好闲的,很容易——嗯。”
虞浅抿唇:“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颜航沉声:“我懂。”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的成长和生活总是离不开接触的环境,老颜和老宋当年在九堡铺执勤的时候就经常抓到那些街溜子和问题少年,拎着这一个个小黄毛回警察局,一问都是无业游民,在街上晃荡森*晚*整*理着学坏了。
一开始可能是小偷小摸,地上捡个钢镚儿拿回家都得胆战心惊好几天,但是渐渐的胆子就大了,今天顺手摸个钱包,明天翻墙闯个空门,再后天就敢成群结队在街上猥亵妇女,欺负弱小,再有那大胆一点的,认识些酒吧台球厅里混社会更久的,在这帮人的“熏陶”下,慢慢就能沾上黄赌毒,从此朝着犯罪之路一路堕落,连个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虞浅的哥哥刚从监狱放出来,正在重新面对新生,站在人生改造的岔路口摇摆不定,的确是不能每天在九堡铺闲混,找个正经工作,尽快融入社会才是对的。
“你先。”颜航皱了皱眉,商量的语气,“让我坐会儿行吗,一路跑过来的,腿真撑不住了。”
“行。”虞浅歪头一笑,后退一步,放开他的脖子。
颜航跟得了救一样在花坛边上坐下,手臂撑着膝盖,一时半会什么都没说,就低着头,拧着眉,陷入自个儿的沉思。
虞浅还站着,看颜航始终皱着眉,笑了笑说:“你别替我愁了,我再想想办法。”
也就不到半分钟,小酷哥抬头,问他:“就愁这一件事?”
“对。”虞浅愣了下才笑:“这事儿还不够愁么?”
“别愁了。”颜航微微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深黑的目光平静而稳重,“这事儿交给我,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