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只响了一声就被颜航按断了, 他坐在床垫边上抖了抖脑袋,脑袋发蒙的空挡回身看着睡他旁边的虞浅。
老男人闭着眼睛,因为天气热, 搭了一条腿在被子外头。
颜航咧开嘴, 自以为很隐蔽地笑了笑。
“一大早上傻乐什么呢?”老男人闭着眼睛, 突然说。
“看你在床上的样子挺性感。”颜航说。
虞浅勾起唇笑了笑,半睁开眼睛说:“颜小航,这才刚起床, 忍忍行吗?”
“去你的,我没那个意思。”颜航抓抓脑后的头发, 凑上去在他嘴角亲了亲, “是觉得你躺在我的床上所以格外性感,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差不多吧。”虞浅拖着懒音,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你现在就跟在外头捡到一根骨头然后顺利叼回自己狗窝里的小狗是一个心情。”
“你是那根骨头啊?”颜航看着他。
“嗯, 不像吗?”虞浅笑了, “我觉得我这根骨头还挺香的,你说呢。”
“一天到晚就是耍贫嘴。”颜航撩开他的长发,裹着被子搂着老男人, 在他脸上亲了几口, 说道:“你再森*晚*整*理睡会儿吧, 我起床了。”
“起床那么早干嘛?”虞浅撑着胳膊看他穿裤子。
“我上班啊。”颜航系着裤带, 打开卧室的藤编衣柜找衣服穿。
“上班?”虞浅挑眉,“你不是昨天才考完试,今天就去实习了?”
“嗯对, 前阵子投简历的时候他们问什么时候能上班,我就说了考试后面这天, 反正早去一天早赚一天的钱嘛,对吧。”颜航套上T恤,顺手把昨天晚上一地的脏衣服捡起来。
“你放那吧,白天我洗了。”虞浅掀开被子从床垫上站起来,看了眼窗外的天,“哎哟,居然下雨了。”
“昨晚就下了。”颜航跟着他看了一眼窗户外,阴沉沉的天。
虞浅揉着眼睛走过来,从他怀里捞走脏衣服,说道:“完全没听见,感觉你这窗户隔音特别好,不像九堡铺那边,一下雨窗户邦邦得响。”
“这样多好,你听不见就不会头疼了。”颜航转身走到卫生间去刷牙。
虞浅拉开洗衣机的门,把脏衣服塞进去,回头道:“今天还是不洗了吧,天阴洗完也晾不干。”
“这个能烘干的。”颜航咬着牙刷走过来,指着旁边的烘干按钮。
“这么好。”虞浅试着转了一下,“甩干了直接就烘干?”
颜航吐出沫子,站洗手池前面回他:“对,直接烘就行。”
“太好了,以后回南天也不怕晾不干衣服了,烘出来的衣服应该特别好闻。”虞浅笑了笑。
颜航胡乱用水拍了一把脸,毛巾擦脸上水的同时顺便把沾湿的刘海也擦了擦。
“吃早饭吗我给你做点?”虞浅把洗衣机设置好,站起身问他。
颜航摇头:“不用,来不及了,我路上随便买点。”
“那好吧。”虞浅靠墙边看着他,“好辛苦哦颜小航。”
“多赚点钱,不辛苦。”颜航在玄关穿鞋,拎上包和雨伞,说道:“男朋友,觉得我辛苦的话,晚上给我做点好吃的。”
“行啊,你点。”虞浅走过去帮他整理帽衫的帽子。
“我有点想吃包子。”颜航说。
“什么馅儿?”
“香菇肉。”
“行,我一会儿就去菜场买菜。”虞浅摸着颜航的脸,“白天要想起来还有什么想吃的再给我发微信。”
“那我出门了,今天我跟我干妈说一声不回九堡铺吃晚饭,下班就回来找你。”颜航朝他笑了笑,转身急匆匆出门。
门关上一瞬,虞浅还没转身,颜航又推门回来了。
“怎么?”虞浅惊讶。
“忘件事儿。”颜航把他拉过来,搂过虞浅的腰圈了一圈,埋头在老男人的发丝和脖颈之间吸了一口,然后在他唇上亲了亲,“行了,这回走了,你白天出门别忘带钥匙,晚上在家等我。”
“小狗儿。”虞浅伸手在他脑袋上搓了搓,笑着说:“去吧,路上小心点。”
颜航走了很久,虞浅觉着自己这张脸有点疼,伸手摸了摸苹果肌,原来是笑得太久了,肌肉都笑僵了,他走到洗手间刷牙洗脸的时候还在笑,一遍遍回想着刚才跟颜航的对话。
幸福啊,真幸福啊。
虞浅特别喜欢听他男朋友啰啰嗦嗦地跟他交代事儿,尤其喜欢听颜航那一句“在家等我”。
真是一家人了,再也不用说再见了。
他扎起长发,随手在脑后挽起,回到卧室抖被子铺床,又在新家这个对他来说已经无比豪华的厨房里给自己热了点牛奶喝当做早餐,这才回到卧室穿衣服准备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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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萨店已经暂时歇业了,等到月底这个月的外包租金就可以打到他的账款上,这样他和颜航又多一笔富裕的钱出来,可以继续用来装修完善他们的家。
衣柜里面还没来得及收拾,昨天只是胡乱的叠进去,颜航和虞浅的衣服全都混在一起,虞浅蹲在衣柜前面看了会儿,决定就让它们一直混着好了,没必要分开。
好半天才翻出一条不知道是颜小航还是他的黑裤子,穿上以后,拿了钥匙手机和伞,虞浅拎上垃圾出门。
他的心情从昨天搬家开始就一直飞在云端,从来就没下来过,甚至因为这份洋溢和荡漾,虞浅在电梯里碰上遛娃的邻居,还跟人家就娃几岁了,多高多重了,上没上幼儿园这些育儿问题胡乱叭叭了几句,搞得那户邻居以为他已经结婚有娃,热情邀请他周末一起带孩子去公园。
直到坐上了去往九堡铺的公交车,这份好心情终于随着路程渐长,一点点消磨殆尽,虞浅打开车窗,看着公交车轮碾过路面的积水,抿了抿唇。
他今天要回九堡铺收拾东西,把他自己的东西再整理一部分搬出来,另外把虞深的东西也收拾好,准备送去戒毒所。
关于虞深的事情就像是一根锋利的鱼刺卡在喉头,哪怕虞浅现在的日子再幸福,只要在闲暇时无意识地咽一口唾沫,还是会被异样的感觉难受到茶饭不思。
只要虞深一天不能彻底戒毒,不能跟个正常人一样好好的生活,虞浅和颜航所有的幸福就都如泡沫幻影,随时都可能被戳破。
真应了那句话,从前什么都没有,赤手空拳贱命一条什么都不怕,但凡拥有过,尝过幸福的滋味,每天就变得战战兢兢,像个守财奴一样瞪大一双眼睛,死守着他最珍贵的一切,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他抖上三抖。
再次踏上九堡铺泥泞的街道,虞浅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本能的厌恶,本能的抗拒,本能的想要逃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到家,出乎意料,虞深居然正在床上坐着等他,见到他进来时,掀起眼皮四目相对,愣住了。
虞浅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没说话,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淡淡地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阿...阿浅。”虞深扯着嘴角,“昨天晚上我就回来了,你怎么不在家?”
“出去开房了。”虞浅把伞立在门后,“跟颜航。”
虞深笑容讪讪:“怎么非要出去?”
“情趣。”虞浅回答。
察觉到虞浅没有什么心情跟他闲聊,更没有把行踪告诉他的意图,虞深终于闭上了嘴,两手放在膝盖之间,低头搓着裤缝。
虞浅看了他一会儿。
有毒瘾的人身体里都住着两个身份,一个是忏悔的人,一个是暴虐的鬼,毒瘾上来疯狂要钱的时候不管不顾,什么脏话难听话都能往外说,红起脸来能对最亲的人动刀子;而等到毒瘾过了,事后身体舒服了,又会开始流着泪忏悔罪过,无数次拍着胸脯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
跟家暴是一个逻辑,总是在悔过,但永远不会有能改正的那一天。
虞浅站在床尾的斗柜前,拉开最上层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之间用来晒被子的粗麻绳,握在手里回过身。
“哥。”他目光平静,“你是自己主动去,还是要我来?”
此时的虞深正在处于忏悔的状态,他盯着自己的脚面,吞了口唾沫,在虞浅的注视下缓缓抬起手腕,说道:“你捆吧,阿浅,昨天哥跟你说了重话,你都别往心里去,毒瘾发作的时候说话是不过脑子的,你知道哥没有那个意思。”
虞浅目光低垂,清清嗓子:“没事,我记性不好,已经不记得了。”
他们都没再说话,虞浅没有动手把他捆起来,虞深也没有再说点什么来忏悔,这间住了三十年的旧房子里充斥着无言和沉默。
许久,虞深轻声说:“对不起阿浅,哥又让你失望了。”
虞浅攥着绳子的手指慢慢松开,他说不上来现在是感觉,虞深的道歉就像一柄锋利匕首,扎在他心窝最柔软的深处,逼着他想起两人相依为命的无数年,想起他对虞深永远偿还不了的愧疚。
头又疼得厉害,虞浅蹲下身子,蜷缩着抱着脑袋。
床嘎吱一响,虞深起身走到他身边,半蹲着抱过他的脑袋,将虞浅搂在怀里,手掌在长发之间揉了揉,低声哄着:“好阿浅,不难受了,都是哥不好,是哥不该禁不住诱惑又去找豁牙,是哥没有珍惜现在的好日子,都怪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虞浅抬起头来眼眶还湿着:“哥,去戒毒所吧,不要让我动手。”
“去,一定去。”虞深拍着他的后背,伸手替他擦去泪珠,无奈笑道:“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啊,遇上点事儿就哭,也三十岁的人了,自己都谈恋爱了,成熟点。”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虞浅拼命眨了几下眼,仰起脸来,一双眸子映着白织灯的光圈,泪光莹莹。
“我不是颜航,哥。”虞浅艰涩地咳嗽一声,“我从来都这样,我受不了刺激,我也扛不住事儿,我遇到麻烦事只会哭,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让我操心了,求求你好好的留在我身边,我这人不贪心,真的,我这辈子在乎的人也就你、大丽姐和颜航,我只求你们三个能陪我一辈子,这个要求就那么难实现吗?”
“能实现,能实现。”虞深被他说得眼眶也泛红,伸手把他搂在怀里,不停地保证。
“阿浅,哥保证,听你的话去戒毒所,但不是现在。”虞深抚着弟弟不住颤抖的后背,缓慢开口:“你说得对,养老院的工作就差几天就够开证明了,咱们不能前功尽弃,哥这几天都在好好上班,等到开了那个证明,哥再跟你去。”
虞浅伸手抵在虞深的胸膛,将他推开一段距离,防备地看着他。
虞深温柔一笑,拉起自己的袖子,把手臂展示给虞浅看,那有些松弛的皮肤软肉上都是划痕和咬痕,一眼看过去触目惊心。
“怎么弄的?”虞浅吓得打了个哭嗝。
“昨天毒瘾发作的时候哥自己咬的,硬扛过来的。”虞深看起来没有卖惨的意思,很快就放下袖子,收回手臂。
“阿浅。”虞深捧起虞浅的脸,手背擦去他脸上湿漉漉的泪珠,轻笑道:“你信哥,哥这不是能靠自己忍住吗,你再给哥一次机会,等工作完这段日子,领了工钱,开了证明,哥再跟你去戒毒所,好不好?”
虞浅原本的姿势是蹲在地上,时间太久,腿有些酸得蹲不住了,索性蜷缩着坐在地上,逆着光仰头看向虞深的这一刻,虞浅突然理解了颜航的父亲那样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为什么会因为虞深的哀求而心软放过他。
他哥真的长了一张世界上最朴素无辜的脸,不算光洁的皮肤上每一道褶皱和细纹都是被生活的风沙磋磨而出,他那一张圆脸、厚唇和平顺的眉眼摆在那里,用最温柔最平静的语气叙述苦难的一切,本身就是一种魔力,无论是谁都不舍得再责怪他分毫。
虞浅顿了许久,轻微地点点了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