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航发誓, 如果坐在他副驾驶的这玩意儿不是他爱到要死要活的男朋友,他一定会扯着虞浅的领子跟他打一架。
最好能找点什么东西给他脑袋上开个瓢,看看这人一天到晚到底都在想什么。
“你每一天都在操心什么?”颜航是真的有点生气, “你才不到三十岁, 大好的人生在你面前, 因为豁牙这么个玩意儿,你就也开始操心死后的事儿了?”
“不然呢,不然我想点什么好?”虞浅笑得勉强, 卧蚕漂亮地在眼下,靠在头枕上望着他, “想想我这个祸害是怎么差一点就害死你吗?”
颜航转过身子, 因为过于激动,胃狠狠抽了一道他才说出话来:“这也不是你的错,吸毒的是虞深, 打我主意的人也是虞深, 从头到尾就不是你, 你怎么就是祸害了,你凭什么就把自己定义成个祸害,屁都不放就单方面从我身边离开?”
“你要管祸害吗?”虞浅静静地看着他, 嘴角勾个自嘲的笑, “颜小航, 管闲事未必折寿, 但是管我这种祸害一定折寿,折大寿,你管我, 说不定哪一天你的生活就被拖下水,你知道那最后会是什么下场吗, 就是豁牙,吸毒过量的人死的时候皮贴着骨头,身上全是溃烂的伤,你难道要那个结局?”
“我管!我管!我管!”
颜航被虞浅的话刺激得快要发火,情绪顶到顶峰,他很少这么失控,失控到双手捶在方向盘上,恨不得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能变成锋利的刀刃,划在虞浅心口上,让他深深刻刻的记住,永远镌刻烙印。
“我认识你多久我就开始管你了,虞浅,我说过一万遍,我说到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我真恨不得能跟你发毒誓来证明,我说我管你,你是不是祸害我都管你,我他妈管你一辈子!”颜航有些崩溃又无能地提高音量,觉得说完这话再一张嘴他就快哭出来了。
虞浅的喉结滚了滚,拧着眉望向他,目光有片刻的动摇,但最后还是侧过脸去,抬手扶着额头,轻笑了一声:“这么大的麻烦,这么多的事儿,你拿什么管啊?”
因为情绪过重,颜航哽了一声才说出话来,他使劲吸了吸鼻子,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剧烈。
“你给我转过来!”他伸手粗暴地扯过虞浅的手腕,强迫这老男人微湿的眼睛碰上他的视线。
颜航顶着一口气在胸口,宣泄一样:“我爸走得早,我从十三岁开始就管着那一大家子的所有事,我管我干妈,管我妈,管我姐,管我二哥,管大漂亮小漂亮,老宋老颜两个当家人的所有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肩上,虞浅,我不是个小孩儿,对,我是只有十九岁,但是这么多年我他妈的管了多少麻烦事我自己数都数不清,这些麻烦事无穷无尽,上一件还没处理完下一件就堆过来,这样的日子我过了整整六年,以后也不知道还要过多少年!”
整个鼻腔到喉咙都酸涩厉害,他得废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话来,在这狭小的车内,他真的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不知道该怎么样剖白一颗真心,才能真的让他爱的人放下所有顾虑踏踏实实依靠在他身边。
“虞浅!”他望向虞浅眸子深处,盯着他眼中自己愤怒的倒影,眼前渐渐模糊,一拳捶在方向盘上,“我都管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了,我还差你一个吗?”
颜航喘息地靠回椅背上,半张着唇缓了几口气,从刘海之间看着挡风玻璃上越来越大的雨瀑,缓了很久,才觉得胸口没有那么疼。
“我求你。”颜航没再看虞浅的反应,只是把手放在方向盘上,小酷哥不想哭得难看,于是慢慢低头把脸埋在臂弯里,音量越来越低:“我求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个小孩儿,我能扛事儿的,我不是说说玩儿,我真的能——”
他颤抖着呼了一口气,“——能管你一辈子。”
漫长的时间里,颜航埋着头悄无声息抹去自己眼里的泪,虞浅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彼此呼吸的轻响,和窗外繁杂的雨声。
他鼓足勇气转过头去看虞浅,长发的男人闭着眼,向后靠在头枕上,高抬着下巴,侧脸挺拔流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漂亮,他静静地哭着,一行眼泪从眼角无声无息地落入长发之中,在脸上留下一道光亮的水痕。
“算啦。”虞浅再睁开眼时,看着车顶棚,苦笑着说,“你才十九岁,你才是大好的年华,你不属于九堡铺,你聪明,踏实,有学历,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大一就能坐在高档写字楼里上班赚钱,将来不知道会有多坦荡的前途。”
他笑着叹了口气:“我耽误你干嘛呢?”
像是失了所有力气,颜航闭上眼,终于累得再也直不起腰来,他学着虞浅的样子,颓废地靠在椅背上,在那一瞬间,连难受都忘了。
“你是不是后悔一开始调戏我了。”颜航哑着嗓子问。
“嗯,我这人就是嘴欠了点,是个毛病。”虞浅语调不变,老男人在颜航面前还是挺会演戏的,如果不是脸颊那两行泪淌得越来越快,颜航都快信了他是真的没什么情绪起伏。
颜航看着他的泪痕发呆,一句话堵在心口很久,最后还是觉得,他想要个结果。
“我再问你一遍,你以后都不需要我管你了,要跟我分手了,对吧?”
说这话的每一个声调都疼,心口连着胃。
颜航真觉得他也快要撑不住了,这肩膀上扛了太多的东西,现在就差最后一根稻草,马上就要把他活生生压死。
虞浅没有说话,很久,闭着眼点了点头。
“好吧。”颜航转过脸,低头看着仪表盘发呆,疲倦无比,每说一句话都得停下来歇一歇,喘两口气才能继续。
“既然你决定了,我尊重你,我不拦你,我放你走。”
颜航皱着眉,狠狠咳嗽两声,颤抖着握着方向盘,他不知道除了这个东西,现在他还有什么是能够把握得住的。
“给豁牙收尸的事情别管了,犯不着你花钱,没人要的骨灰会放在城市公墓那里存着,过几年还没人认领就会统一处理。”
“李奇文的,微信,我还是推给你,他那边做饭三天有一万的收入,是个打灯笼都找不到的好活,你别错过去,以后你们也多联系,你有本事,多赚点钱。”
“上次那个心理医生该去还是定期去,我回头连着诊断报告和病历一起发给你,既然有用就别嫌贵,头疼的时候能扛过去还是自己扛,别老吃药。”
颜航微不可查地皱眉,实际上胃里已经密密麻麻疼开一片,他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开了八个小时的车,唯一吃的东西就是中午的面包和矿泉水。
“这离九堡铺挺远的,这个点没有公交车了,打个车回吧。”
“我没有其他要交代的了。”颜航慢慢把手伸向车门锁,按下开锁,“以后顾好自己,下雨记得带伞,天黑记得回家,没了。”
就算再想装得自己淡定从容,副驾驶上的虞浅终于也承受不住颜航最后给他的温柔,他浑身都在颤抖,眼泪像是怎么也流不尽,从脖颈流下,沾湿一片衣襟,他抬起手腕捂在眼前,喘息着不让自己在一个小孩儿面前哭得太难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颜航没再说话,他趴在方向盘上,呆呆地看着挡风玻璃外,那里起了雾,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听见虞浅打开车门,而后一道凉飕飕的风,门再次合上。
车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颜航垂着眼,伸手打开马兴的储物箱,哆嗦着抽出一根烟,打了好几次火才点着,吸了第一口就惊天动地咳嗽了一声。
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本来就是个酷哥,天生一张臭脸,应该没心没肺的。
颜航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没有着急点着火走人,反正回到家也就剩他一个,索性在车里多坐一会儿。
一根烟抽到最后,只剩下最后一截,颜航咬在唇边,低头翻开烟灰缸。
他突然听见一声很轻的敲打声,有人正敲着他那侧的窗户。
四面都起了雾,颜航看不清外面,只好按下开窗的按钮,雨水潲进车内,迅速打湿他的手臂。
虞浅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狼狈地站在雨里,长发全湿,微卷的垂在胸前,呼吸一起一伏,那双眼睛终于凝了神,固执地望着颜航的脸。
“我哥的吸毒状况已经很凶险了,瘾很大,还有暴力倾向,医生说以后也很难靠意志力戒毒。”他扬起下巴,语速很快,像是要把一切都一股脑抛给颜航。
“而且,我现在根本找不到他在哪儿,上周,他打感情牌骗我要吃肠粉,趁我不在的时候打伤了医护,偷走我写密码的那个小本和银行卡,跑了,取走里面所有的钱。”
颜航微微睁大眼睛。
“我这些天快找遍了九堡铺,甚至还报了案,去郊区问了好几天,都没有线索。”虞浅的目光越来越坚定。
他忽然扬起唇,在雨中笑得张扬而明媚,像是破败凋零后从废墟之上重新生出的劲草。
“颜小航,我现在兜比脸干净,也不知道虞深还会不会再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他双目盯着颜航,“我把我所有的麻烦都告诉你,然后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还要管我一辈子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颜航刚说了一个字。
虞浅上前一步,握住他搭在车窗,被雨淋湿的手臂。
“你想好了再说。”虞浅攥紧他的手臂,眸色深黑,“小孩儿,我警告你,如果你现在点头,我真的会缠你一辈子都不放手,你确确实实,想好了再回答我。”
颜航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紧紧回握住虞浅带着纹身的那截冰凉手腕。
“我管。”他望向虞浅的目光深处,坚定不移。
雨幕潇潇,虞浅与他对视许久,紧绷的脸上漾起一抹笑,那双眼中终于恢复一切都没发生前的灼灼生机,他撩起长发,手背在脸上胡乱地一抹。
“男朋友,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