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颜航很快地应了一声, 声音平静,让人莫名心安,“只要不是分手就行, 你去处理你的事情吧, 你不想说, 我就不多问了。”
虞浅把自己抱得更紧,在雨天深夜之中,高大的身子最后只剩下小小一团。
“你需要什么?”颜航问。
“我没什么需要的, 这件事很...复杂,我自己来解决。”虞浅呼了一口气, “我只是需要你不要再管跟我有关的任何事, 这段期间先不要联系我,给我一点时间,行吗?”
“可以。”颜航回答。
既然没有问他需要多久, 也没有问他要做什么, 就是两个字“可以”。
虞浅低了低头, 举着手机很久,哑着嗓子说:“谢谢。”
“你不用跟我说谢谢。”电话那边的颜航同样叹了一口气,说话间的疲倦再也藏不住, 虞浅听见电话里传来拉凳子的声响, 颜航应该是坐回餐桌边上跟他打电话。
“你和我从来都不用说什么谢谢。”颜航说。
虞浅吸着脸颊, 唇瓣抿成一条细线, 他盯着地面上一圈一圈的积水和涟漪,猛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长发,呼出一口气, 又像哭又像笑。
“这段时间,除了大丽姐, 九堡铺和我有关的所有人找你,你都不要管。”虞浅抬眼看着天,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其实翻译过来,就是如果虞深之流找他,不要再心软理会。
“我知道了。”颜航很靠谱的回答他,还是没问为什么。
“记得按时吃饭,加班回来也得吃。”虞浅低了低头,“吃我给你买的东西,在外面不要碰陌生人给的所有东西,当然,熟人的也不行,你自己留心一点,别去抽烟,别碰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次回九堡铺你家的时候都注意一点,别管别人的闲事,早点回家。”
这一串毫无章法的扔给颜航,虞浅顿了顿,叹口气:“我脑子不好,说的很乱,理解一下吧。”
“理解。”颜航很快回答,“我听得懂。”
“嗯。”虞浅交代完他能想到的所有,沉默下来,他抬起一直手,将额头抵在手腕上,闭着眼,眼泪已经不大止得住。
虽然二十八岁的老男人不想在比他小十岁的小孩儿面前哭这一场,不想让自己显得窝窝囊囊遇到事情只会崩溃发泄,但情绪断了线,终于也忍不住了。
如果没有这堆烂摊子,他现在不用在这冷风冷雨中无家可归,举目绝望,他可以在他和颜航的家里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窝在一张小床垫上玩手机酝酿睡意。
可惜了。
认识颜航以前,虞浅每天嚷嚷着想要一个家,但是如果真的问他,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虞浅回答不出来。
也就是现在,哪怕那个所谓“新家”大部分装修都空白一片,哪怕他们的床还是一张直接摆在地上的床垫,哪怕窗帘还没安装只能等着淘宝定制回来diy。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间小公寓,虞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有了一个家。
颜航给他的。
大概是他沉默了实在太久,哭得也实在太过明显,颜航终于听不下去了。
颜航说:“嘿,老男人。”
“嗯?”虞浅揉着鼻子。
“叫我。”颜航说。
“叫你什么?”虞浅愣了下。
“什么都行,叫我。”颜航软下声来,哄他一样。
“颜航?”虞浅试探着回。
“不行。”颜航很快坚定地拒绝,“颜航是别人叫的,你不可以这么叫我。”
“那我叫什么啊。”虞浅扬起下巴,嘴角终于漾出一抹苦涩的笑,“颜小航?”
“嗯。”
“颜小狗?”
“可以。”
“小孩儿?”
“嗯。”
虞浅不哭了,抬起他劲瘦苍白的手腕,顺势擦去脸颊一片潮湿。
这世上只有颜航有这个魔力,只要他在,轻而易举就能让他感到心安,虽然现在这件事不能再依靠颜航,但哪怕只有这么一点点的安慰,也足够了。
“去处理你的事情吧,你自己也小心一点。”颜航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既然你决定好了,那我就尊重,如果你觉得需要,那随时找我,我还是那句话,你的事我能管的我都管,不能管的…努努力也管。”
“处理完就回家。”颜航清了清嗓子,声音更沉,“我在家等你。”
“好。”虞浅撩起长发,望着凉棚一滴一滴的落雨,“小孩儿,你说,如果我不是九堡铺的人会怎么样?”
“那你就不会遇见我。”颜航没跟着他幻想,像他这个人一样,回了一个最符合逻辑的答案。
虞浅笑了。
颜航接着说:“我从来不去想这些事,非要想如果,那老颜如果没死会怎么样,如果老宋没有被叫出去牺牲会怎么样,如果宋绘心没有离婚会怎么样,如果我妈没有得病会怎么样,很多,想来想去都没必要,现实改变不了。”
“没有如果,就像我爹一定会牺牲。”颜航顿了顿,“我也一定会遇见你,你也一样。”
*
从那天开始,颜航和虞浅很默契地没有联系。
颜航答应给他时间让他去处理那不知所云的事情,那就不会食言。
说淡定,十九岁的小酷哥不可能真如他在虞浅面前表现的那么淡定,换到谁身上都不可能,昨天还好好的有一个家,有一个男朋友,突然一晚上一切都不存在,甚至还要忍受漫长的时间内不再联系的莫名和寂寞。
只是他不想让虞浅担心,所以装出来的淡定。
就像这些年在家一样,因为不想让身边的人忧心,再浓烈的情绪都得自己咽下去,然后变成一个永远冷静、永远靠谱、永远值得依靠的人,成为主心骨。
颜航还是照常上班,周一到周五在自己家住,周末跑回九堡铺住一两天,帮着宋绘心带一带孩子什么的。
自从宋绘智找到工作以后,明显忙碌起来,不再每天游手好闲,所以颜航看他稍微顺眼了一些,宋绘智对他的敌意倒是也没那么明显,不知道是真的放下了想开了,还只是累了,懒得再憋这一股火。
一切都好像在既定的轨道上滑行,逐渐变得稳定,颜航却不觉得有多轻松,他比以前更闷了一点,以前在公司不说话,回家还可以跟老男人吧啦吧啦说一堆,现在换成自己住,推开门累得只想睡觉,睡醒了第二天再去上班,以此往复。
虽然虞浅嘱咐他好好吃饭,但加班忙起来,这饭被他吃得有一搭没一搭的,有点精神就自己热一点吃,没精神就干脆空着肚子睡觉。
六月末,小漂亮幼儿园的毕业晚会。
颜航没能如愿帮她邀请到“长发哥哥”来,只邀请了“大丽奶奶”,钟大丽一听说能被邀请参加这小丫头的毕业晚会,乐得两晚上没睡着,拉着老杨试了好几套衣服,最后还掏钱新买了一条裙子,做了个头发,盛装出席。
颜航在少年宫的小礼堂门口接钟大丽的时候,看着她这一身行头,笑了。
“不知道还以为你出席国宴呢,这么隆重。”颜航说。
钟大丽白他一眼:“我这不是第一次参加孩子们的大日子么,好看吗?”
颜航看着她身上的紫色印花裙子,审美一如既往,他这回笑了笑:“好看,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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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里,小漂亮的班级在后台化妆,花枝招展粉团子似的小孩儿一个个穿着满是亮片的演出服,小女孩们头发扎得又高又紧,小男孩们明显不符合身材的衬衫塞在裤子里,一个个的眉心上都拿口红点着红点,小脸化得跟猴子屁股蛋似的红。
颜航拉着钟大丽坐在靠后的位置,比宋绘心和田飞兰他们的位置后面几排。
钟大丽一如既往的喜欢小孩,拿出手机咔嚓嚓拍个不停,眼睛里满是慈祥。
颜航看着她,突然觉得如果钟大丽能亲手把她的女儿养大,应该也是一位慈爱又幸福的母亲,她现在应该跟田飞兰一样,早就开始抱上孙子或孙女,看着他们一路升学成长。
“小子,这阵子心情不好吧。”钟大丽收起手机,看着他,“你瘦得太明显了。”
颜航苦笑一声:“那能心情好吗,你也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浅他......”钟大丽咬着唇,犹豫一瞬,破罐子破摔地叹口气,“他不让我跟你说,但这事瞒来瞒去也没必要,我告诉你森*晚*整*理得了。”
“你说。”颜航调整了坐姿。
“虞深,他哥的事儿。”钟大丽说。
“差不多能猜到。”颜航低了低头,“每次虞浅那个样子,我觉得都是因为虞深。”
“嗯,虞深吸过毒,有毒瘾,你知道吧?”钟大丽压低声音,他们的对话内容,在雀跃欢呼的小孩和家长之间显得尤其不合适。
“这个我知道,被老耗害的。”颜航点头,这回没等钟大丽再说,他突然自己反应过来,“虞深出狱以后又复吸了?”
钟大丽看他一眼,点头,咬了咬牙才说:“对,就最近的事情,虞深不愿意去戒毒所强制戒毒,嫌遭罪,阿浅只能带着他找个疗养院住着,他现在寸步不离守着他哥,就怕一个看不住人就跑了。”
颜航紧紧锁着眉头。
“阿浅不告诉你,是因为觉得没脸面对你和你爸,他觉得虞深出狱到现在,你没计较当年的事儿,帮他又是找工作,又是开优秀证明的,就希望他能向好,可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变,畜生...改造一次,放出来还是畜生。”钟大丽下意识在大腿上摸着,想掏烟,摸了半天才想起来今天穿着裙子,而且坐在这礼堂里面,抽烟也不合适。
“所以他瞒着我?”颜航喉结滚动,眉头皱起,有点压不住火气,“我真的不明白,这点事情有什么不可以跟我说的,他跟我是什么关系,犯得着在我面前装这份面子?”
“小子。”钟大丽拍拍他的肩膀,“你得理解一下阿浅,你们家和虞深之间的那堆事,你觉得没什么,放下了,可是对阿浅来说,那根本就是个过不去的坎儿,他一边欠你的,一边欠他哥的,两边都是罪人。”
舞台的聚光灯一束束打下来,烘得剧场内部又热又躁,颜航扯了扯领口,眉宇之间尽是烦躁。
“他能蠢死吗?”颜航咬牙切齿,“我说过多少次,他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要是真的对过去耿耿于怀,我根本就不会跟他在一块儿。”
“原本。”钟大丽苦笑着看着舞台,小漂亮前面的班级正在合唱一曲《让我们荡起双桨》,钟大丽和颜航往中间凑了凑,才能接着说话,“前段时间,阿浅挺高兴的,来找我聊天时候还说,虞深在养老院表现得特别好,又能赚钱又有领导表扬,还说他见义勇为保护了你姐和孩子们,能赎清一点罪孽,说得眉飞色舞的,特别高兴。”
颜航垂着眼,都能想象那老男人说话时的模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结果,唉——”钟大丽长叹,“都毁了,虞深那畜生自己吸毒,找豁牙买毒品,养老院的工资不够就开始打阿浅的主意,往烟卷里面掺东西,想让他也沾上瘾,跟他一起花钱吸。”
“什么?”颜航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他也顾不得周围人,伸手推着钟大丽的胳膊,“虞浅呢,虞浅怎么样了?”
“你别急。”钟大丽瞥他一眼,“反正阴差阳错的吧,阿浅没有上他的当,在那之后你们俩就搬家了,没告诉虞深住址,消停了一段日子。”
听见虞浅没事的消息,颜航慢慢靠回椅背上,就这么短短几句话,听着钟大丽平静的叙述,他就已经后怕得厉害,他不敢想象这么一系列惊险的事情,虞浅是怎么一个人扛过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难怪他那天突发奇想要求搬家,难怪这段时间白天总是不在家,晚上也是一脸疲倦的回来,不跟他说话的时候,就一个人坐着发呆。
他大概是殚精竭虑想尽了能想的一切办法,想要瞒着颜航,悄无声息把麻烦解决掉,不让这些麻烦来破坏他们的生活。
“妈的。”颜航骂得很轻。
他在心疼。
也恨,恨虞深让虞浅这么痛苦。
“还有更过分的。”钟大丽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你悠着点听。”
“还有更过分的?”颜航眯起眼睛,他已经想象不到虞深还能突破什么底线。
钟大丽盯着他,原本帮他顺气的手一转,食指在他胸前碰了碰。
“你。”她说。
“嗯?”颜航没懂。
钟大丽深吸一口气:“虞深那孙子没能骗得过阿浅,拿着加了□□的速溶咖啡给你,想拖你下水。”
七月流火,台东又是个低纬度的城市,夏天闷如蒸笼,坐着不动都能汗如雨下的季节。
颜航突然觉得一股密密麻麻的寒意从后背攀上头皮,狠狠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