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航盯着虞浅的后脑勺。
“后脑勺盯穿了。”虞浅操作着鼠标。
“我觉得你看我太透了。”颜航挪开视线, 变成盯着地面潮乎乎的瓷砖,“我在你面前就跟裸奔似的,连个裤衩都没留。”
“看就看了, 也不少块肉。”虞浅笑起来。
颜航把手臂搭在他的椅背上, 顺着虞浅的肩膀看着虞浅操作游戏, 说道:“我刚才来的路上接到室友电话了,他们今天班级联谊,玩得挺爽的。”
“你没去成, 不高兴?”虞浅问。
“不至于。”颜航枕着胳膊,“我从高中时候就天天忙家里的事, 那阵子我妈因为老颜去世精神不大好, 看不见我就着急,所以我早自习晚自习都不去,上学还老迟到, 班级活动更是一概不参加, 从那时候就这样, 早习惯了。”
“那为什么?”虞浅拆完了墙,开始摆玻璃。
颜航在肚子里酝酿了一番,把今天跟宋绘智的争吵一五一十告诉虞浅, 陈述了事实就闭上嘴, 也没接着往下说。
虞浅等了会也没下文, 回头看了眼颜航, 颜航正趴在他的椅背上,猝不及防被他的马尾抽了下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呦,不好意思。”虞浅连忙转回去, 结果又抽了一下。
“你故意的。”颜航撑起身子,免得再被他来这么一下。
“接着说啊。”虞浅老老实实不再动, 继续装修他的落地窗,“你呢,肯定不是在烦那个什么智不管家里的事,因为要是烦他,你进来就会跟我骂,憋着一肚子火,但你现在不是,你特惆怅,所以肯定有别的事儿。”
颜航又开始盯着虞浅的后脑勺。
“我发现你比我妈还了解我。”颜航说。
“哼。”虞浅笑一声,“别的没有,就比你多活了十年而已,特别了解你这叛逆期小小孩儿的心思。”
“嗯,我的确不是在烦他不管小漂亮,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还是那句话,早习惯了。”颜航搓了搓脸,接着趴回虞浅的椅背上,“只是今天我突然被他骂了一句,反应过来我好像没什么立场看不惯他,我跟他其实一样,也烦家里的事儿,也随时随地想撂挑子不干,我比他好到哪里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虞浅装修到关键时刻,没第一时间说话,直到他精准的把拱门摆到他想要的位置上,才说:“小漂亮从小是谁带的?”
“我啊。”颜航说,“除了实在没法给她喂奶,但这孩子从小长到大,换尿布,买衣服,买玩具,学说话,都是我。”
“你亲妈呢。”虞浅把镜头拉远,欣赏了一下他的拱门,“你刚才说她精神不大好,估计身边也离不开人看着,谁管的?”
“我,除非实在要上学的时候,就是我干妈看着她。”颜航又说。
“你大姐,离婚带俩娃是吧,不太记得了。”虞浅盯着屏幕,随口问他。
“是,我上午刚跟你讲的。”颜航回他。
“嗯,她这个情况还得上班,单亲妈妈忙不过来的时候,是谁站出来帮她分担辛苦的?”虞浅问。
颜航没再回答,因为答案他们都知道,而虞浅这番话的意思,他们也都清楚。
颜航忽然很深很深的把脸埋进臂弯里,头枕着虞浅的椅背,脑门顶在虞浅的后背上,从咯咯的小幅度笑,到后来整个人带着椅子都笑得颤抖起来。
“吓我一跳。”虞浅握住辫子才敢回头看他,“大半夜突然发神经了?”
颜航还是趴着,没抬头,也没说话。
“小孩儿。”虞浅看着小酷哥那浓密圆润的脑瓜顶,到底没忍住手欠,在上面摸狗似的呼噜了一把毛,笑了。
这回小狗儿没炸毛。
小狗儿翁声翁气说:“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是个神经病。”
“嗯,然后呢?”虞浅问。
“第二次见你一直到刚才都觉得你是个傻逼。”颜航又说话了。
“我有点想揍你。”虞浅一字一句说。
“但现在觉得你特别牛逼。”颜航把话说完,闷声说:“揍吧。”
“你——”虞浅顿了下,心里面有一瞬间奇异的颤了颤,他收回手,笑道:“算了,你这话说的此起彼伏的,让我揍你都无从下手。”
小酷哥从手臂里抬起头了,白净的脸上压出一圈儿红印子,看起来特别委屈,跟被人欺负了似的。
虞浅觉得自己还是转回去比较好,于是握着辫子转回去,眼睛盯在屏幕上,才慢慢说:“你跟那什么智不一样,知道吗,有时候别看心里面怎么想的,得看实际上怎么做的,你就是再烦,这么多年你家里的事儿你都担着,该顶上去的时候从来没退缩过,这就行了,那个什么智呢,他是真没管过,对吧。”
“嗯,君子论迹不论心吧。”颜航顺嘴就想起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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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拽起古文来了,欺负我只念到初中就被老师嫌弃记不住东西退学了?”虞浅说。
“没有。”颜航喘口气,“没这意思。”
“我没你那么文绉绉的,这道理还是大丽姐给我讲的,她说哪怕有一万个男的跑过来跟她保证,一定要给她钱让她从良,一定要给她一个家,都不可信,因为说的再好听,都不如往她兜里塞真金白银的实在。”虞浅说。
“我去,你居然能记住钟大丽这么长的一段话。”颜航关注点歪了。
“记本上了,这段话长,单独记了一页呢。”虞浅笑了半天,骂他,“嘴欠的小孩儿。”
说起那虞浅那巴掌大的小本,颜航再也忍不住他心里的好奇,从第一天认识这货就想问它那里面到底记了什么,到现在也不知道。
“你那小本儿都记了什么啊?”颜航现在心情好,打算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虞浅也没瞒着他的意思,边给落地窗前面摆沙发和书架,边说:“姓名,电话,联系方式,地址什么的,主要就是一些我非要记得不可的人,很重要的事儿也会往上写,睡觉前看一看,免得第二天忘了,就这样。”
“还得有各种密码和钟大丽的金玉良言。”颜航淡着语气提醒他。
“嗯,对。”虞浅笑起来,“钟大丽的金玉良言占了好几页。”
“所以有时候你就靠着那个本子上记得内容跟人来往?”颜航好像懂了第一天见面的时候,虞浅为什么翻完本子叫他李大强。
“对,记一些平时不常见,又不太应该忘记的人。”虞浅说。
“刘成也在上面?”颜航问。
“在啊。”虞浅理所应当回答。
“不对吧。”颜航向后缩了缩脖子,“我记得刘成当时说过,他费了好大劲才让你靠脑子记住他的。”
“我骗他的。”虞浅扯了下嘴角,“其实没记住。”
“真损。”颜航低着头笑起来,想想刘成那倒贴的样儿就觉得好笑,笑了会又不太笑得出来了。
“唉,那你那个本上...有我吗?”颜航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因为突然灵光一闪,就这么问了。
虞浅有一阵没回答他的问题,他看起来像是在专心搭配书架旁边的绿植,最后选了个不大好看的草丛扔上去,才慢悠悠说:“能让我靠脑子记住的不多,也就大丽姐和——”
他有点突兀的止住话。
颜航没太在意,哦了声:“那我应该是被你写在本上了?”
“没有。”虞浅拉远镜头看着整体布局,“还没来得及。”
颜航低着视线,脑子里在想怎么说,但这话在脑袋里一冒头,就被他用嘴说出来了。
“那你别记了,试试用脑子记住我。”
颜航交叠起两根大拇指,这世上有很多未解之谜,就像是人类永远都不知道宇宙的尽头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秒,他希望虞浅能用脑子记住他。
可能就是一时冲动,前没头,后没尾,毕竟是叛逆期还青春期的小孩儿嘛。
“行。”虞浅半天才说,“但我要是哪天想不起来了,你别怪我。”
“以我来找你这个频率,你应该不会忘。”颜航说。
虞浅又点了下鼠标,欣赏作品一样欣赏着屏幕里他新装修的那面落地窗,“看看,你家,喜欢吗?”
“哦,还行。”颜航在这方面纯直男,没什么喜欢不喜欢。
“反正我挺喜欢,临水小阳台,多漂亮,这椅子上坐着晒晒太阳,肯定舒服。”虞浅转个镜头,“我接下来打算给你修个二楼,把床搬上去,以后一楼就当厨房和客厅用,要不混在一起做饭油烟太大。”
颜航站起身,弯下腰撑在桌边,看着电脑里虞浅给他展示的伟大构想,笑道:“你还真过家家呢,还想着油烟。”
“那是,家嘛,就得有个家的样子,现实里买不起二层小别墅,游戏里还不弄一个过过瘾?”虞浅说着,就打开工具栏,开始挑选他的二楼的建筑材料。
颜航看见游戏里面那个“YH之家”的牌子,又看着他这个已经跟一开始的骨灰盒大相径庭的屋子,觉得这地方叫光叫颜航之家也不合适,毕竟大部分装修和设计都是虞浅弄的。
他也没多想,顺嘴说道:“你把告示牌改了得了,叫虞浅和颜航之——”
虞浅猝不及防抬起头看他,因为一个坐着一个弯腰站着,虞浅头顶的发丝搔过颜航的下巴,带着一股洗发水的香味。
颜航只觉得痒,还没等反应过来,突然直愣愣撞进虞浅的目光深处,虞浅的目光很特别,那一双眼睛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寡淡和破碎,中和掉五官所有的凌厉。
那双玻璃一样易碎的眸子此刻含着笑意,静静与他四目相对。
颜航第一次不知道视线该往哪儿躲。
“颜大强同志,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虞浅轻轻抬脸,喉结滚了滚,“我是个同性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