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航正坐在床边, 准备哄小漂亮睡觉,随口从兜里掏出手机,扔到虞浅身边。
“密码六个一。”颜航说完, 问他:“对了, 你手机呢?”
虞浅低着头打开他的微信, 边翻边说:“我一觉睡起来人都在水里泡着呢,更别提手机,早找不着了。”
“那明天还得去办个电话卡, 买个新手机。”颜航顺着说。
“大强有钱么?”虞浅看他一眼,“我现在有点, 那什么, 捉,什么肘子了。”
“捉襟见肘子。”颜航想了想,“有, 五六千还是能拿出来的。”
他银行卡里的钱除了平时从田飞兰那里攒下来的生活费, 就是他在外面当陪玩带人打游戏一点点攒的。
这笔钱颜航从来都不花, 也没人知道它的存在。
为什么攒钱,攒多少钱,攒钱给谁花, 他全都没想过, 只是觉得有一笔瞒着家里的、属于他自己的钱, 心里面就踏实。
“得, 我要叫你金主爸爸了。”虞浅笑了,“求包养颜老板,你要什么姿势——”
他急急咬住舌头, 悬崖勒马收回少儿不宜的话,瞥了眼在旁边半懂不懂的小漂亮, 改道:“什么资金我都会按时还给你。”
“反应还挺快。”颜航扯了下嘴角。
小漂亮正看动画片出神,再加上下午睡了一觉,现在兴奋得要命,说什么也不肯睡,颜航要收电脑她就在床上打滚,要不然可怜巴巴求小舅再让她看一会,颜航拿她没办法,只好陪着。
趁着这个功夫,虞浅那边传来打微信视频电话的声音,不一会儿,叮的一声,他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朝镜头做了个respect的姿势。
“晚上好啊,美女。”他笑了笑。
“你个死孩子,还知道来个电话啊,知不知道我今天他妈的打你电话打了多少个啊,二百个啊,他妈的一天屁事没干就光挂着你了,手机呢?”钟大丽说话像一杆全自动的机关枪,突突突转眼怼回来无数句。
“冷静,美女。”虞浅说,“家淹了,手机丢了,我活着,就这样。”
颜航看向他。
虞浅突然抽风,聊得好好的,把手机屏幕转过来,指了指身后的颜航。
“大丽姐,看看我们小酷哥,还有小漂亮也在这呢。”
小漂亮甜腻腻喊:“大丽奶奶好。”
钟大丽原本脸上还带着训斥虞浅后的愠怒和担心,在听见这么一声动静后表情瞬间柔和下来,慈祥的跟什么似的,细声细气:“哎,晚上好小宝贝儿,吓坏了没?”
“一开始吓坏了。”小漂亮很认真地回答,“小舅来了就不怕了。”
颜航表面叹了口气,实际砸吧了下嘴。
男人嘛,听这话还是高兴。
“嗯,我也是。”虞浅笑着转回去,捧着手机,“我都做好睡大街上的准备了,直到这小子来找我,带着我上他们学校住,也就没那么怕了。”
颜航扫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嗤了一声,装了个云淡风轻的逼。
“这么厉害啊。”钟大丽说。
“是呗,主心骨。”虞浅看了眼颜航,笑起来,“装逼装一天了。”
“行了,你有地方住姐就没那么担心了,家里面少了什么东西都无所谓,咱俩穷得叮当响的,怕个屁。”钟大丽叹口气,软下语气,“人没事就行啊,姐就你这么一个家里人,就怕你出事。”
虞浅没说话,他只是蜷缩着抱着手机,眼睛弯起,突出两片鼓鼓的卧蚕。
他摸了摸屏幕上钟大丽的脸,轻声说:“行了,这不活得好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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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航看着这一幕,总觉得心口堵着,难受。
“对了。”钟大丽抽抽鼻子,打起精神,“我刚收到派出所的电话了,说是明天九堡铺受灾居民可以去领一笔灾后补助,地点在台东一中的操场上。”
“行,我明天去一趟,顺便把你那份也领了。”虞浅揉了揉额角,“妈的,这次大水退了,家具估计都泡烂了,还得再买。”
“且走且瞧吧。”钟大丽嘶了一声,“大不了找刘成借点。”
虞浅和钟大丽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终于结束视频通话,颜航这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忍下心从小漂亮手里没收了电脑,给她喂了御寒的感冒药,强制哄她睡觉。
小漂亮瞪着眼睛,在床上来回挣扎不愿意睡,挣扎几轮后,哀愁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又等了会,小呼噜就响起来了。
颜航蹑手蹑脚给她盖上被子,走到卫生间准备洗漱。
一直趴在床上玩他手机的虞浅穿上鞋,跟着他进了卫生间。
“又要尿尿?”颜航挤着牙膏。
“暂无尿意。”虞浅笑了笑,“我也没刷牙呢。”
颜航递给他一次性牙刷,往边上站了站,小小的镜子前站了两个男人,显得局促窄小。
虞浅叼着牙刷,看着镜子,又开始随地大小抽风。
“我觉得咱们俩站一起挺般配的。”他说。
颜航扫了眼镜子,从嘴里拿出牙刷说:“哪方面?”
“外貌,身材。”虞浅含糊不清含着白沫,“两个非常出挑的帅哥,不觉得吗?”
“你脸大。”颜航说。
“不是么?”虞浅又问他一遍,歪了歪头,“真的,大强,我这张脸,我这身材,应该算是我这辈子一定属于我的东西里面,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强项了。”
颜航弯下腰漱口,漱干净沫子后说:“你能气死一堆新西方厨子的天赋怎么不提了。”
“哦,忘了。”虞浅笑起来,“拿得出手的东西太多,容易忘。”
颜航拧开水龙头,双手捧起水,在脸上胡乱洗了洗,直起腰,下巴上还滴着水,他透过镜子看着身边不急不慢刷牙的虞浅。
“说点正经的。”他顿了顿,“我银行卡里面有钱,你不用去找刘成借,明天我把卡给你,洪水退了以后你和大丽姐要买点什么东西都先用那张卡,那里面的钱我不急用,所以也不急着你们还。”
虞浅刷牙的动作停了一秒,他看着镜子里擦脸的少年,眼底笑意极深。
颜航放下毛巾,抬起右手把洗脸弄湿的刘海拨到脑后,叹了口气。
“不用笑话我管闲事折寿的名人名言了,我是老颜亲生的,爷俩没别的爱好,睁开眼活着的每一天就是管闲事。”颜航叠起毛巾,“我既然管你就管到底,所以钱放心拿着用,跟我客气的话——”
“怎么呢?”虞浅挑起眉,与他目光相接。
“——我就揍你。”颜航淡淡说完,转身出去了。
身体的疲劳总是会在第二天显形,颜航第二天从床上睁眼的时候,觉得自己跟棺材里躺了一千年刚出土的干尸差不多,胳膊腿儿没一个能动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全是昨天前面一个孩子后面一个孩子,跟洪水搏斗闹的。
八点多钟,阮俊豪同志来门口敲门,左手右手拎着好几个塑料袋打包盒,笑道:“我去吃早饭想着你们,顺手打包了点送过来。”
颜航闻到那饭香肚子立马饿得发酸,他接过阮俊豪手里的早餐,说道:“男寝的规矩我懂,今天你是活爹。”
“行,有这么一句就没白给你们带。”阮俊豪坐床上,看着小漂亮懵懵懂懂地坐在床边穿鞋,“吃饭了小公主。”
摆开阮俊豪带来的早饭,颜航把小馄饨分给小漂亮,让她自己慢慢吃。
虞浅洗漱完出来,精神萎靡地在他身边坐下,说道:“我今早起来以为谁把我捆床上了,头都抬不起来。”
“发烧好点没。”颜航自然而然地撩起他的长发,“过来试试。”
“哦。”虞浅懒懒应了声,一脑门凑过来,咚得一声跟颜航的脑门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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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脆给我撞个包得了。”颜航啧一声,神色稍缓,“退烧了,先吃饭,一会儿吃完饭再吃包药。”
“哦。”虞浅戳起筷子,现在颜航说什么他做什么。
阮俊豪坐在一边看得乐滋滋,一秒八百个微表情。
“肠粉。”颜航把盒子推给他,“吃吧,不用羡慕别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羡慕别人吃肠粉!”虞浅瞪大眼睛,惊诧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颜航一言难尽地挪开视线:“吃饭。”
“台东暴雨,今天全市停工停学,你什么安排?”阮俊豪问。
“上午去一中领受灾补助,然后去给他买个手机电话卡什么的。”颜航说,“下午我打算去趟招待所,看看我妈我姐,怕她们有要我帮忙的。”
“哦。”阮俊豪笑了,“你一天天是真够忙的。”
吃完早饭,颜航拎着一大一小两个半死不活的人走出寝室,出了寝室抬头望天,暴雨终于停了,天空难得见了几分晴朗,云层间钻出久违的阳光。
他包里带着伞,拉着虞浅往台东一中走。
“不用导航吗?”虞浅问。
“不用,一中是我高中,我太熟了。”颜航说。
台东一中离台东大学有一段距离,他们打了个车才到,一下车,就看到台东一中的大门敞开着,操场上搭了个简易棚子,排队领取灾后补助的人从校门里面排到校门外面,一眼望过去,全是人。
颜航领着小漂亮,对虞浅说:“你先在队尾排着,我去前面问问是不是这。”
“行。”虞浅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早已被校门对面,一棵被大树挡住的早餐铺子吸引。
来得早,早餐铺还没收摊,蒸烧麦和小笼包的笼屉摞了半人高,放在临街的铁皮推车上,豆浆和小馄饨的大汤桶里还冒着热气,一旁挂了个显眼的牌子放微信支付宝的二维码。
虞浅的金鱼脑袋其实不是记不住东西,而是在记住以后,会比平常人更快的忘却,但是当再次接触到往事的场景时,那记忆又会从深处捡回那么几个胶卷似的,拼凑的碎片。
虽然连不成个,但几幅画面还是能够模糊的想起来。
就像是现在,虞浅认出三年前,他就在这早餐铺摆过一阵子早餐,每天就站在那铁皮推车后面,从早上五点摆到学生们入校结束的时间。
在这里卖早餐打工的副业他已经不记得了,也没兴趣费劲去想,但记忆留给他的那卷胶卷中,还剩下几卷潦草却重要的尾页。
一身校服的瘦高少年,迈开步子奔跑在阳光春风之间,台东初夏时节明媚的光影兜头拢住他的身影,奔跑时带起的微风将校服吹得微微鼓起,额发飞舞。
少年每次跑到校门口,气喘吁吁扶着膝盖,对门口一张张阎王脸喊道:“对不起老师,高几某班某某,迟到抱歉。”
这样的场景大概每天都会发生,不然也不会在虞浅苍白的记忆中留下这么深刻的烙印。
虞浅眯起眼睛,少年叫什么,他实在是忘了,隐约觉得应该是个对他很重要的名字。
“知道么。”颜航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小漂亮回到他身边,望着一中的校门说:“我上高中的时候因为早上要照顾我妈,还得送小漂亮去托管班,每天都迟到。”
他收回视线:“那时候我每天跑到校门口,都要朝教导主任和值周生喊一句特别丢人的话。”
虞浅的睫毛颤了颤,说出口时,声音已然微哑。
“什么话?”
颜航思索一番:“高一三班颜航,迟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