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道老谭要给他弄这套房子, 而宋绘智没有的第一天,颜航就已经在想象他该如何把这件事拿出来和田飞兰摊牌。
一开始他不大在意这件事,那时候还没跟虞浅在一块儿, 他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有机会搬出去独住, 所以也就那么放着了, 抛到脑后没去管。
后来和老男人在一起后,颜航第一次森*晚*整*理意识到这房子对他来说是十九岁的年纪里必须要把握住,最珍贵也最唯一的财富, 只有有了这套房子,他才能兑现诺言, 给他的男朋友一个爱巢。
所以在那之后, 他想了很多种摊牌的方式,他料到田飞兰可能对他拥有这套房子的事情不大乐意,原因是她的儿子明明到了结婚的岁数更需要却没有, 转头他一个大学一年级的孩子却有了一套房产, 她可能会觉得不公平。
但是无论怎么想, 他想象中摊牌的场面都要比现在更平和,更冷静,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一低头就能碰到田飞兰刁蛮的食指, 而全家老小, 都用一种震惊迷茫又探寻的目光盯着他。
那目光好像带刺, 能把他活生生刺穿。
可能是事发太突然,让他没有任何哪怕一点的思想准备,颜航竟然真的在这重压之下短暂生出些心虚和恐惧来, 被压得抬不起头,只能散着目光, 发懵地盯着田飞兰的指着他的手指。
更可悲的是,气氛已经足够尴尬凝重,玄关门锁一响,宋绘智居然加班回来,一脸震撼地看着眼前的场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回,真是所有人都到齐了。
“你说话,别装傻!”田飞兰用手怼着颜航的胸口,怼得挺疼,“这房子批示下来几个月了,房产证都办完了,你小子是真能瞒啊,家里硬是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背着家里人藏心眼好玩吗,这么自私好玩吗?”
田飞兰实在是骂得太难听,颜航被这一句句“自私”怼到心里难受,他不告诉家里这套房子,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怕田飞兰听到以后不高兴,再有是怕摊牌太早,老谭那边面子上抹不开,难办。
所有的理由里面,就是没有自私这一点。
“干妈,我没想着藏心眼。”颜航无力地辩驳,“我只是...不知道这事儿怎么说。”
“你少找理由,这么长时间,随随便便哪天不能说,哦,非得房产证揣怀里了,谁也抢不走你的了,才回家放这个屁,行啊你颜航,防着家里人跟防贼一样,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早就烦了,翅膀硬了,早就想着怎么潇潇洒洒过日子去,抛下一大家子不管了,是吧!”田飞兰冷笑得厉害。
“我没有要抛下一家人不管。”颜航把手无意识贴在肚子上,觉得一把火从腹腔烧到心口,刚才开始就不舒服的胃现在更是一抽一抽得疼,“干妈,你冷静一点,这个房子的事情很复杂,你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你有什么好解释的!”田飞兰声音比他更大,伸出手使劲戳在颜航的胸口,戳得那里火辣辣一片的疼,“你要跟我解释,你们家老颜是怎么工作失误,害死我家老宋,最后还敢觍个脸评为烈士,让你大咧咧分个房子走?”
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短暂刹那,颜航盯着田飞兰一开一合的嘴唇,有那么一小段时间,觉得自己失聪了,不大能听得清周围所有。
可能是话太难听,太刺耳,耳朵自我保护一样的,短暂罢工了一两秒。
屋里的所有人,都各自有各自的表情,大漂亮和小漂亮什么都不懂,两姐妹缩在餐桌最角落,目光在大人脸上转来转去,而宋绘心,原本手里拿着几颗土豆,听到他妈的这句话,手臂一松,土豆一颗颗滚落在地上,砸得咚咚响。
李燕拧着眉,脆弱又受伤地扶靠在门边。
还有一个宋绘智,颜航背对着他,看不见他会是什么表情,索性也不好奇了。
“妈,你在说什么!”宋绘心吓得只剩下气音,“你怎么能对航子说这种话,你快闭上嘴!”
“我闭上嘴,我闭什么嘴。”田飞兰瞪着颜航,瞪着瞪着,从眼角就那么滚出一颗眼泪来,她气得胸口起伏,“我说的不对吗,六年前,我们家老宋明明都已经回家了,明明吃完饭洗个热水澡就能睡觉了,就是被老颜莫名其妙的叫出去,再也没回来,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颜航向后退了一步,不为什么,站不住了。
胃里翻江倒海,疼起来无边无际,也分不清是胃还是心,反正就是那一片,疼得密密麻麻,疼得又酸又涩。
他小幅度地呼出一口气,原本半张开想要解释的嘴巴狠狠抿上,再也不发一言。
有什么好说的呢,没什么好说的了。
疼,哪儿都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疼起来没头了。
虽然他早就隐隐知道田飞兰的真实想法,早到这些年田飞兰的妹妹每次大驾光临,都要指着颜航心安理得让他好好伺候家里赎罪开始,他就该清楚明白地知道一切。
只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为太过珍重这个家,太过看重肩膀上的责任,太爱这些六年来跟他手搭手过日子的所有人,所以他总是在自我欺骗,自己哄着自己,好像过往一切都没有发生,好像他们本来就是和睦可亲的一家人,好像他为这个家所有发自内心的付出都能被家人好好的理解感谢并接纳。
骗着骗着,自己都快信了。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突然这么扯破了脸皮,把过往全部摊开了,撕碎了,血淋淋的扔在眼前,效果还是足够震撼。
疼啊,真他妈的疼啊。
颜航在一瞬间觉得没什么可以说的,准备好的辩驳都被他咽回肚里去,就着不知道心疼还是胃疼的玩意儿自己吞了,像这些年的委屈一样,没人愿意哄他,就自己扛过去算了。
“我知道了。”颜航低着头,从眼前的刘海之间短暂望向田飞兰,声音又哑又倦,“干妈,我从学说话第一天就叫你干妈,叫到现在。”
“小时候我的寒暑假都在你家里过,长大以后这六年里,我们也都住在一块儿。”颜航微微拧起眉头,手掌重重地压在胃上,坚持说完他想说的话。
这些话憋了太多年了,总是怕说出来伤了感情,所以他自然而然的憋在心里,除了虞浅,没有跟任何一个家人透露过。
但现在,颜航发现,在乎这段情谊,努力维持感情的人好像只有他一个。
那就说吧,也无所谓了。
“所以在你眼里,我叫了你十九年的妈,听你的话在一个屋檐下过了六年的日子。”颜航嘴角微垂,声音很轻,“我还是不配得到这么一套房子,我的存在还是要为我爹赎罪,我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歉意,是因为本来就活该,这样吗?”
“航子你别这么想!”宋绘心急急忙忙上前来扯着颜航的胳膊。
颜航拨开她的手,即使胃里已经难受到冷汗直冒,他还是固执地等着田飞兰的回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就想要一个结果而已。
田飞兰同样微扬下巴,神色有一瞬的躲闪,可是很快也被怒意重新取代,她高傲而张扬地立在颜航面前,喘着粗气,颤抖着说:“你少打感情牌,你瞒着我背地里跟老谭算计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还记得我这个干妈!”
“好。”颜航迅速地笑了,又重复了一遍,“好。”
“航子,妈,你们俩都别说话!”宋绘心在旁边快要急疯了,嘴皮子飞快,“大漂亮小漂亮,你们俩进屋去,大人没说不准出来,二智,别在那愣着,你也回屋去,不准说话,燕姨,你别多想,没事儿的,什么话都别忘心里去,咱们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误会解开了就——”
她话还没说完,颜航已经推开宋绘心的手,面无表情地从田飞兰身边绕过,他在这个屋子里在再多呆一秒都要喘不过来气,他第一次这么迫切的想要逃,是真的逃,抛下肩膀上本来就不该属于十九岁少年的担子,逃得头也别回。
他这回没有再心思管家里的任何一人,也不想管,走到门边穿鞋,手指勾过他的书包,目不斜视地推开门,隐约之间听到小漂亮怯生生喊了声“小舅去哪里”,他也没有再回头。
胃实在是太疼,疼得到了一定境界,午饭吃得那顿外卖在里头翻江倒海,随时都想吐,他已经觉得腮帮子发酸,拼命分泌出一汪唾液,恶心得要命。
出了门,他也没有来得及辨别方向,冲到路口,朝着下水道,扶着电线杆子,哇哇得吐了一口,吐得时候在想,上次他跟虞浅碰上老变态的那次,好像也是在这吐的。
他已经听到身后有追出来脚步声,烦躁在一瞬间达到顶峰,他听着那脚步越来越近,扶在电线杆上那只手攥紧拳头,青筋鼓起。
“航子。”宋绘心试探着伸手,抚过他的后背。
颜航闭了闭眼睛,因为是宋绘心,所以这火气终于还是发不出去,但他又实在没有那个承受能力再自己憋着,于是狠狠抬起拳,砸向水泥电线杆。
手肯定是比电线杆疼。
“航子,你别这样,我妈她就是在气头上胡言乱语了...”宋绘心掏出纸给他擦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这么多年你知道的,我们是一家人,家里面都爱着你,你知道的呀,你......”
“姐。”颜航慢慢直起腰,从她手里拿过纸巾,目光平静,“大漂亮上初中了,小漂亮也上小学了,我妈的病好了,宋绘智也找到工作了,你们家的日子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么困难的时候了。”
他忽略宋绘心满是受伤的目光。
“这个所谓的家,好像已经不需要我再继续赎罪了,对吧。”
“那就应该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