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航挺快乐地从自己家走到虞浅家找他男朋友和钟大丽。
这条路他过去几个月经常走, 自从搬家以后就没走过几次了,不动脑子光靠这双腿还有点生疏,一直到看到耻辱门和那条朝西的小巷,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 他才确定没走错。
盛夏多雨, 西窗外的爬山虎长得比更茂盛了些,层层铺开,像一条绿意盎然的长绒地毯似的, 随风莎莎得响。
老房子不隔音,颜航走进, 还没等敲门, 就听到里面虞浅和钟大丽说话。
钟大丽说:“你打算怎么办,你觉得他能安好心?”
过了会,虞浅的声儿才传来, 听着蔫巴巴的:“我不知道。”
“一会儿等着颜航回来问问他。”钟大丽又说。
“嗯。”虞浅又应了声。
听到这, 颜航敲了敲门, 推开说:“在外面就听见了,什么事儿要问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屋里,虞浅坐在凳子上, 钟大丽还是盘腿坐他床上, 两人一人一根烟, 相互对坐着, 都是一脸的愁容满面。
尤其是虞浅,目光又有些发直,呆呆地盯着桌面。
“怎么又抽烟。”颜航走过去从虞浅手里拿过烟, 搂了搂他的肩膀,“你们俩怎么都这幅表情?”
“正好你来了, 麻烦事儿,你拿个主意吧。”钟大丽吐出一口烟。
颜航坐在另一边,严肃起来,“你说。”
“阿浅刚才接了个电话。”钟大丽说。
“我来说,姐。”虞浅打断她,嘴角动了动,看着颜航,“就刚才,我哥给我打了个电话。”
距离虞深卷钱失踪到现在,差不多也有一个月,瘾君子花钱如流水,那一万块钱估计早就挥霍一空,所以他会在这个节骨眼再回来折腾虞浅,颜航是一点不奇怪。
“要钱,还是什么?”颜航皱了皱眉。
虞浅目光敛在睫毛后,摇了摇头:“都不是,他什么都没说,就说想我了,想见我一面,约了明天晚上。”
颜航也跟着皱起眉,呼了口气。
钟大丽把烟头掐灭,说话炮仗似的:“要我说,那孙子满肚子坏水,根本就没憋好屁,你看他说的好听,说什么想你了要见你,不就是想要博得你的同情吗,不信咱们赌一百块钱的,再见面,他肯定开口还是找你要钱去吸毒。”
颜航点了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我是不同意阿浅去的。”钟大丽换了个条腿搭着,“虞深现在有毒瘾又有暴力倾向,多危险啊,万一要钱要不着一急眼,对阿浅动手了怎么办?”
“说的太对了姐,真想给你鼓个掌。”颜航叹了口气,看向虞浅,“我和大丽姐是一个想法,瘾君子不能把他们当人看,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骗钱花的,你别对虞深有太高的期待。”
虞浅始终低着头,长发垂在脸侧,显得有些郁闷。
“行。”他轻声笑了笑,“你们俩都这么说我就不去了,听你们的。”
“这就对了嘛,你管他呢。”钟大丽唉了一声,拍拍虞浅的肩,“怕你忘了,姐再劝你一遍,你改不了虞深的命,看开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交给造化。”
“嗯。”虞浅扯了扯嘴角。
颜航始终没说话,他观察着虞浅的微表情,第一次因为他太懂这老男人而觉得有点难受。
他没法对虞浅眼中的不舍和遗憾视而不见,看他如此失魂落魄,对虞深满怀愧疚的模样,颜航会心疼。
陪着钟大丽不咸不淡聊了会儿天,颜航和虞浅并肩走在回自己家的路上,就跟他们俩过去从台东大学每次回家时散步那样,遛弯消食,刻意走得很慢。
“你还是想去见一见虞深,是吧。”颜航插着兜。
“对。”虞浅根本不瞒他,“我想有个了断。”
颜航侧过脸看他一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虞浅声音不大:“我之前跟你说了,我想开了,我哥的事情我不想管,我只想跟你幸福,是真的,我现在也这个想法,但是你说我哥...好歹现在还是跟我一个户口本上的人,他抹着眼泪说想我,要见我一面,难道我就一直逃避不见吗?”
他重重叹息,伸手揽着颜航的臂弯:“香的还是臭的,事情总得有个结局,对吧。”
“你要是想跟他把话说开了,最后告个别,那就去。”颜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些,能让虞浅放心依靠,“你说的没错,吊着不是个办法,如果一直吊着,那虞深会骚扰你一次,就会骚扰你第二次,永远也踏实不了。”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虞浅握着他手臂的手紧了紧,好像怕他生气似的,说话嘟嘟囔囔的。
“去吧,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好说。”颜航把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拍拍老男人的手背,“不过我这也有点前提,你要是想去,就必须听我的。”
“好,你说。”虞浅很乖地点头。
“第一,我陪着你一起去,你们俩的对话不想让我听到没关系,我远远看着就行,但我必须要看见你,随时能伸手够到你,我才放心。”颜航说。
“好。”虞浅苦涩一笑,“你怕他伤了我啊。”
“对,我在的话,他要是真发狂,起码我可以帮把手。”颜航点了下头,继续道,“第二,我希望你能同意,让小马哥也一起跟着去,我们现在不确定虞深见你的真正想法,万一他手里有什么脏东西的,有一个警察在,什么事都放心些,而且可以介入强制戒毒,其实对虞深是有好处的。”
“可以的吧,我就怕我哥看见你那位小马哥就跑,吸毒的见了警察,溜得比兔子还快。”虞浅说。
“我拜托小马哥穿便服伪装一下好了,离得远,没事。”颜航想了想说。
“还有吗?”虞浅问。
“剩下的,你就当我给你个建议,选择权我给你,不用非得听我的。”颜航叹了口气,“我的建议就是,不管这次虞深再说什么,你们之间都得彻底了断,像你说的,如果他想戒毒,你就让他去戒毒所,能不能戒掉,跟咱们没关系,以后也别再见;如果他不想戒毒想要钱,你也不用费劲的劝,撒手不管让他自生自灭就行,总之,你不能再因为他的一两句话就心软,就觉得对不起他下不了狠手,这种事情必须该断就断,不然以后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虞浅没有很快给出他的回答,仍是略略低头沉思,颜航感觉到他的手指尖冰冷,在他的手腕上轻轻蹭了蹭,然后与他五指相扣。
“我听你的。”虞浅小声说,“我说了我以后都专心靠着你,你说的肯定有道理,我乖乖听你的就是了。”
“真乖。”颜航轻轻一笑,在他的额头亲了亲,“别这么沮丧,明天见完最后一面,一切就结束了,你再也不用担心虞深会破坏咱们俩的幸福。”
“嗯。”虞浅惆怅地鼓起脸,吹了吹额前长发,依偎在颜航身上。
*
颜航联系了马兴,马兴平时跟他关系就好,听说他的求助,更是一句二话没有,答应下了班就换上便服,开车陪他们俩去会见虞深。
这一天虞浅做什么都不太提得起兴致,颜航也舍不得他再做饭,晚上点了份外卖,囫囵吃完,就准备出门去见虞深。
“我总是看你不放心。”颜航捏了捏虞浅的腰,从家里翻出个美工小刀来塞在虞浅裤兜里,“带个什么防身吧。”
“至于吗?”虞浅扯了个笑。
“备着总是好的,你自己机灵一点,看见不对就赶紧往我这跑,听见没。”颜航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一夜老了十岁,都是担心虞浅担心的,他捏了捏老男人的脸,“我嘱咐你的,再重复一遍,怕你忘了。”
“第一,不跟他纠缠,看见他毒瘾或者暴力发作了就跑;第二,绝对不想着自己来解决问题,什么事情都要跟你商量,专心依靠你;第三,心狠一点,不要受虞深的话影响,跟他一刀两断,多想想自己的幸福生活。”虞浅像是小学生背课文一样,背着手,晃悠着脚,摇头晃脑说了一大串。
“记性真好,宝贝儿。”颜航这才满意,亲了亲他。
“因为你啰嗦一整天了,傻子都背下来了,老公。”虞浅叹了口气。
马兴的车就在楼下等着,上了车,颜航陪着虞浅坐在后座。
“你们约在哪里见面,九堡铺吗?”马兴问。
“是在九堡铺,但不是我家那片。”虞浅掏出手机,递给他,“你看这个地址。”
“这个——”马兴嘶了声,“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地方好像是个拆迁一半的危楼啊,荒废好多年了,怎么约在这?”
“我哥没有住的地方,好像这阵子都在那栋楼里面卷个铺盖来着。”虞浅叹了口气,自己笑了,“明明有家不回,非得在外头流浪吸毒,图什么呢。”
“行,那就去这。”马兴没再多说,发动车子。
虽然颜航总是说九堡铺荒芜破败,拥挤得恨不得连一线天际都露不出来,在这里连艳阳高悬的白日都算是奢侈,但如果以航拍飞机来看,这一片的面积又真是不小,占了台东城市的入海口附近一大片的土地,在航拍图上区别于灯红酒绿的闹市,像是一片明显又难看的斑秃,紧紧扒着在城市之间,甩不开,扯不掉,治不好。
虞深约见虞浅的这个地方在九堡铺另一个方向,颜航从来没有来过,马兴开着导航,还在里面绕了十几分钟才找到,最后终于停在一扇杂草丛生的铁门旁边,那铁门锈迹斑斑,不说踹一脚能开,颜航觉得他使点劲能直接把这门整个拆下来。
铁门上还有个牌子,上头的字已经完全看不清楚。
颜航和虞浅下了车,虞浅仰起头看了眼铁门后那栋破烂歪斜,没有窗户只剩下一个框架的危楼,说道:“好像就是这了。”
“要不......”颜航抬眼看见这碎石横飞的地方心里就犯怵,有种冲动拉着虞浅回家,不想让他走进去。
夜色影影绰绰,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危楼的三层,一道人影静静站在台子的边缘,因为没有窗户,他的动作显得很危险,只要一失足就能从上头滑落。
人影的嘴上燃着一个明明灭灭的橙黄色光点,在抽烟。
是虞深。
虞浅仰着脖子,也注意到三楼的那处影子,收回目光,问颜航:“我今天能抽烟吗?”
“可以。”颜航没拒绝。
“借一根,谢谢了。”虞浅回头对马兴说。
马兴打开车门,从副驾驶储物箱拿出一盒来抛给他。
“那我先上去了,很快就能聊完,不会很久。”虞浅把烟盒塞在裤兜里,转身就要进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等一下。”颜航拉住他的手腕,眉头紧皱。
“放心好了。”虞浅顿住脚步,在颜航脸侧亲了一口,“你随时都能看到我,没事儿的。”
“你小心点。”颜航又嘱咐了一遍。
“嗯。”虞浅轻轻点头,朝着里面走去,他的步子很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一人高的荒草丛中,走入那栋危楼。
从他离开的那一瞬间,颜航的一颗心就像是被栓了一根细线,勾勾放放,全都拴在虞浅身上,无时无刻不紧紧揪起。
他平时是个挺容易调整好情绪的人,今天却做不到了,连着呼了好几口,总觉得堵着心头,越来越烦躁。
“我就不该让他来。”颜航在车边踱步,越想越后悔。
“话总是要说开的,这一次不见也总有下一次,好歹是一对儿兄弟。”马兴又掏出一盒烟,“你也抽一根吧,别抖了,跟尿急似的,既来之则安之,你让他们好好说说话,强制戒毒所我联系好了,只要虞深愿意跟我走,今天晚上就可以送进去,你放心吧。”
颜航没拒绝,接过马兴递来的烟咬着,哆嗦着擦了四次火都没打着。
马兴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替他点着了。
两人一人一根烟,站在车边仰着脖子看向三层的虞浅和虞深,夜色渐深,他们的影子也显得愈发模糊,逐渐和这栋年久的废墟融成一体。
“欸?”马兴吐出烟时看着铁门上那个模糊不清的牌子,突然说,“我好像想起来这栋楼废弃之前是干什么的了。”
“干什么的?”颜航眯着眼睛,努力辨认上面的字。
“这好像是九堡铺之前的一家公益孤儿院,差不多二十多年前关停,拆迁拆一半工程停了,从那以后就一直荒在这。”马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