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航走得极快, 逃命一样。
他的心烦意乱已经到达顶峰,到了一种他自己都看不透的地步。
烦,真他妈的烦, 要烦死了。
他真希望从一开始就没有莫名其妙在九堡铺管一通闲事儿认识了虞浅, 如果没有倒霉催的认识这老狐狸精, 他就不会在恨到顶点的同时,绝望意识到他的对这个男人的惦记根本没有随着时间消耗分毫。
因为在转身离开虞浅家的那一刻,他心里想的不是要跟这个男人再也不见、彼此两清, 而是想开口提醒他煎完中药记得关火,晚上下雨记得他妈的收衣服。
真是他妈的天生管闲事的命, 贱得很。
妈的妈的妈的, 折寿吧,毁灭吧。
最好赶紧把寿折没了,明天嘎巴能咽气儿那种, 还省得受这样的折磨。
十九岁的小酷哥自以为经过半个月已经调节稳定的情绪还是因为见了虞浅这一面彻底崩盘, 烦躁和虞浅这两个词严严实实占据他的生活。
他烦躁到第二天开着老谭的车, 带着小漂亮去临市送文件,在人家的单位外头停车等到交接这么会功夫,因为隔着挡风玻璃看见小花园里一对儿情侣正你侬我侬的亲嘴, 于是理所当然被迫回忆起跟那老男人唇舌纠缠的夜晚。
“靠, 没完了。”他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 喇叭滴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吓了那俩亲嘴的情侣一跳。
回城路上, 他看了眼时间还早,现在跑高速回去也就两个小时就能到,老谭让他明天之前还车就行, 所以他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
他先是把坐车累了的小漂亮送回九堡铺,自己又找了个借口, 开车出来了。
他想去陵园逛一圈,儿子这么心烦,他这个做爹的应该给一点建议才是。
颜航没有电视剧里那些悲惨小孩的习惯,比如说遇到什么伤心事就跑到老颜的墓碑前面痛哭流涕一场,没有,他就不是那样多愁善感的性格。
老颜走了以后这六年里,在意识到李燕唯一的依靠只剩下他这个儿子后,颜航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努力把自己是视作一个真正的大人,大人是不能够情绪崩溃的,他要一直冷静,一直淡定,一直聪明,一直可靠,而不是哭天抢地,萎靡不振。
肩上都是责任,没空软弱。
颜航今天突发奇想去陵园看一眼,纯粹是因为正好有车,再有就是,他也确实需要个倾诉对象,发泄一下这段时间压在心里面的火,他跟虞浅这事儿跟活人说不了,既然活人不能听,那就说给死人得了。
停车,走进陵园,颜航先去看了眼老宋的墓碑,给他的照片擦了擦灰,打了声招呼,这才转身朝山下去,一路顺着找到老颜的位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颜还那样,没挪窝,当然,他要是挪窝能吓死个人。
颜航以为他会有无数的话想跟老颜发泄,都已经做好了在陵园里面爆粗口,大骂这操蛋人生的准备,但是真正站在老颜面前,看见他那张笑得挺开朗的黑白照片时,他又一瞬间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真正想表达的东西用语言是说不出来,也就想一想,相信老颜能懂。
颜航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扫开陵园地上的土和灰,也没管裤子脏不脏,就那么盘腿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老颜的墓,下午天晴,阳光晒在后背上,暖烘烘的,还挺舒服。
反正静下来他就会想着虞浅,想着这些乱糟糟的事,索性专门找个时间就在这想,想够了,想清楚了,再回去重新开始生活。
把虞浅永远放在脑子里,浑浑噩噩每一天,这样不是个事儿。
“爸。”颜航再开口的时候,因为沉默了太久,嗓子都哑了一个调。
“他是个孤儿。”他看着老颜的照片,“二十岁之前脑子都不怎么好使。”
“就跟他哥两个人相依为命,钱没多少,住九堡铺那烂房子住了三十年。”
“身边朋友不算多,刘成那小黄毛算一个,钟大丽算一个,年过半百的还在外头干皮肉生意,满世界找闺女呢。”他顿了顿,笑了下,“不好意思,这确实犯法,但你要是在,估计也不会逼着她不放,我了解你。”
“没看过海,想要个家,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懒懒散散脑子里还想挺多,怕寂寞,死了以后都不肯自己老老实实躺骨灰盒里,非得找个人作伴。”
他这一串说得潇洒,一气呵成,说完以后停了停,看着老颜的遗像,午后阳光在那光滑的大理石墓碑上反个光,晃得他微微眯起眼。
“这些都是前景提要。”颜航坐久了屁股疼,撑着胳膊向后面一靠,“重点是,我真挺喜欢他的。”
老颜当然不会开口说话,他要是开口说话颜航也没那个胆子听。
他慢慢把手伸到上衣兜里,那里有小漂亮今天装他身上的一元硬币,小漂亮特意嘱咐小舅替她收好,千万不能丢了这“巨款”。
“硬币。”颜航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刘海,呼出一口气,举着硬币在老颜面前晃了晃,“短命鬼,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大拇指顶着硬币边缘,将它弹上半空,划出一道银光璀璨的长线。
*
颜航从陵园回来,先去派出所还了车,插着兜一个人慢慢走回家里。
人还没走到家呢,微信就收到马兴的转账记录,今天这一趟不用他花油费和过路费,一共赚了200块钱,虽然不多吧,但这属于他的秘密小金库,也足够心满意足。
颜航把这笔钱转到他自己名下的银行里,锁上手机。
这张银行卡里面的所有钱他都不打算开销,能攒就攒着,等到将来装修房子的时候,总能用上。
兜兜转转,他又想到之前九堡铺发大水之后,他把那张卡交给虞浅的情景,原本好好的走在路上,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瞬间又升起那股没由来的烦躁,站在路口,他甚至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拔腿冲到虞浅家跟他打一架。
什么人啊,一天到晚他妈的在他脑子里晃悠,傻逼吧。
这个烦躁劲儿一直到晚上睡觉前都没有消减,晚上,他拉开沙发床,在自己家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小漂亮已经在沙发床的角落睡着了,她今天跟着跑了一天的长途,累得没空闹腾,闭眼就睡。
颜航坐在沙发边上擦头发,一开始还慢慢的擦,擦了两下,越擦越烦,手上的动作也开始变得粗暴,直到把自己的脑袋揉成一森*晚*整*理个炸毛的刺猬,他才放下毛巾。
就是烦。
躺在床上玩手机,大概刷了几个小时的视频酝酿睡意,睡意没酝酿出来,视频内容一个没记住,网上的段子一个没乐出来,一看时间,夜里三点了。
屋里其他人都睡了,就连一惯晚睡的宋绘智的“考研圣地”都已经熄灯,整个客厅内除了小漂亮睡着时沉沉均匀的呼吸外,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雨季未过,天气预报说的,今夜仍有雨。
下下下,烦不烦。
颜航把手机锁上,强制自己尽快睡觉,快被这种失眠折磨了半个月,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以前那种雷打不动的安稳睡眠。
窗外落雨,温度清凉,明明是个睡觉的好天气,颜航同志却在床上左右翻滚几个小时,身上又燥又烦出一身的热汗,还是睡不着。
大概又十几分钟后,他从床上坐起来,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瓶冰水,拧开,咕咚咚灌下去大半瓶,整个人从内到外透出一股冰寒,才把这身燥热降下去点。
折腾够了,该睡觉了。
再次回到沙发床,躺下,颜航最后一次摸出手机,打算刷一刷朋友圈,等到胃里的凉水暖和一点了就睡。
然后——他就在朋友圈最上面的第一条,看到来自“不备注删好友”一分钟之前发的内容。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配图而已。
配图是虞浅家那扇绿荫葱葱的西窗,雨水蜿蜒从玻璃落下,留下一道明显的水痕,最后汇在窗台,雨水尽头,绿苔盎然。
颜航盯着那张图片不知道多久,目光越来越晦暗,烦躁爬上眉头,刚才那半瓶的冰水基本等于白喝,背后重新燥出一身的汗。
三秒后,他操了一声,扔下手机就起来穿衣服,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套上外套,扯上裤子,拉上兜帽,快步走到门边,一气呵成。
宋绘心半夜起来上厕所,刚从卧室出来,一抬眼就看见颜航凌晨三点在玄关穿鞋,吓一跳。
“航子,你这是干什么去?”
“找人打架去。”颜航咳了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什么?”宋绘心呆了。
“不用担心我,姐。”颜航掀起眼皮看他,刘海下的目光明明冷淡,却好像能烧起来一把火,“我明早之前肯定回来,别跟干妈说。”
“不是...航子。”宋绘心往前一步。
颜航已经推门出去,只在夜色中留给她一个宽大的背影。
宋绘心眨眨眼,回神时才发现这小子又没带伞。
*
虞浅躺在床上,在思考要不要干脆放弃今晚的睡眠。
钟大丽和虞深都不在家,九堡铺破败寂寞的雨夜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时间好像回到很久以前,他一个人在头疼和失眠的折磨中消磨这段漫长的时间。
这个情况曾经好过一阵,也就是颜航来他这借宿那阵子,因为身边躺着个生龙活虎的男大学生,虞浅晚上一伸手一睁眼就能碰到颜航,心里面踏实,头也就没那么疼了。
颜航说得对,他真的是个很怕孤独的人,孤独到就连睡觉都想找个人陪。
他先是吃了一片止疼药,瞪着两个眼睛躺回床上,静静等着药效发作,这个时间非常漫长,他就盯着床尾的窗户发呆。
那扇窗户的玻璃已经换了新的,还多加了一个栓扣,这样终于能在雨夜里关紧窗户,不至于一阵风就吹开,用颜航的话说,潲雨。
虞浅在这住了快三十年,认识颜航以后才第一次注意到他们家这扇窗户,以前纯粹当它是个通风的玩意儿,还是在颜小航说过“这扇窗户外面的爬墙虎浓密茂盛,风一吹莎莎得轻响,很有情调”之后,他才同样看见窗户外的风景。
是挺好看的,雨中尤其。
反正也睡不着,他打开床头灯,随手用手机找了个照片,发出朋友圈。
因为是个文盲,配不出什么牛逼轰轰的伤感文字,干脆只发了一张图。
发完朋友圈,再次关了灯回归黑暗,药效已经起来一些,虞浅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明天早上还要去台东大学的披萨店上班。
枕头下的手机突兀响起来,凌晨三点多,居然是一通电话。
虞浅也懒得看是谁,骂了句半夜打电话真他妈没素质,眯着眼睛点了接通。
“开门。”电话那头的人说,“滚出来跟我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