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浅在一瞬间体验到什么叫从头凉到脚, 全身的血液唰得涌到脑中,他着急扔下伞,伸手胡乱地摸上颜航的后背和脑袋, 拼命想检查他的伤势。
颜航握住虞浅扶在他肩膀上的手, 倒抽了一口气才挤出两个字:“没事。”
“颜航, 你怎么会在这里!”宋绘智眼中满是震惊。
颜航没有搭理他,哪怕不想让虞浅担心,但他实在忍不住疼得直皱眉, 刚才宋绘智这一抡椅子力道实在太重,劈头盖脸砍在他的后背和肩膀上, 这两片地方现在已经短暂失去知觉, 从中心到两边,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进屋去。”颜航扯着嘴角,对身后的虞浅说。
“什么?”虞浅愣了。
“去里面躲着, 这是我和宋绘智的事儿。”颜航干脆回过头, 拉过虞浅的手腕, 连推带搡的把人往里屋一塞,确保宋绘智再怎么想动手,都不能再伤着虞浅。
这样他才放心。
“你他妈别躲!”宋绘智看着虞浅被推进去, 杀红了眼, 冲上来就要拽他的胳膊, 颜航忍住肩膀上的剧痛, 在疼痛和烦躁之间逐渐暴怒,他终于对宋绘智忍无可忍,抬手揪住宋绘智胸前的衣服, 向外狠狠一推。
宋绘智平时就是个书呆子,个头和身形都比不上颜航, 被他这么一堆,踉跄着向后退去,一个没站稳,摔出了雨巷,滚在泥里,眼镜飞在一边。
“是,我在这,怎么了。”颜航冲上去,重新扯着他的衣领,“你能不能哪怕有一天有一次不这么惹我心烦,你又要闹什么!”
宋绘智被他压在地上,眼睛里却倔得可怕,两手拧着颜航的手腕,瞪他:“这里面住的人就是当初害死老宋的和尚和他弟弟,颜航,你他妈的知道吧,你他妈的早就知道吧!”
马兴和警校一起吃饭那帮人已经追上来,老谭也从屋里冒着雨出来,这一晚上虞浅家门口意外的热闹,还有不少被吵醒的邻居探头探脑来看热闹。
大雨倾盆,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又湿又黏又烦。
“我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你什么时候做事能学会不给别人添麻烦!”颜航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得疼,他的生活永远是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穷无尽的麻烦,追着赶着在身后,全都等着他去解决。
宋绘智盯他看了好一会儿,因为仰面躺在地上,他的脸上已经落满了雨,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突然仰起脸来,张嘴笑得癫狂:“你可真他妈的博爱啊,颜航,以前看着你和你爸父子情深的,没想到他死了以后,你还能高高兴兴跟杀父仇人走得这么近,哈哈哈哈,你妈知道吗?”
宋绘智的嘴一张一合,颜航觉得耳畔已经被雨声和劝架的呼喊声占满了,但是他却只能在细碎的言语中捕捉到“你爸”“你妈”“杀父仇人”这些词汇。
宋绘智收敛起笑容,目光一凛,充满恨意地看向颜航,他突然死命挣脱开手反手一拳打在颜航脸侧,扯着他的衣服厮打起来。
“你他妈对得起老宋吗!”
颜航被这一拳打得脑袋发蒙,脸颊阵阵痛感的同时,一直被理智压制的火气和冲动终于冲破最后一层枷锁,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得和宋绘智打一架,往死里面打一架,一口气发泄这么多年所有的恩恩怨怨,报复他所有已经忍无可忍的往事种种。
“我对得起老宋。”颜航反手一拳打在宋绘智脑后,扯着他的衣领摔在一边,两人在泥水里打了个滚,“哪怕老宋现在站我面前,我颜航都敢拍着胸脯跟他说一句,我对得起你们家所有人,我把小漂亮从一个婴儿照顾到今天,卖我家的房子给宋绘心分担离婚以后的压力,我听田飞兰的话,这么多年,所有,她让我做什么事,我没有一句怨言,哪怕是伺候你这个在家养闲的废物!”
大概是“废物”这个词激怒了宋绘智,他又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力气,使劲扯着颜航的手臂,他打架没有经验也没有技巧,两手够着想去掐颜航的脖子。
“你...你爹害死。”
颜航没让他说完嘴里的话,他已经先一步再次拎起宋绘智的领子,将他从泥水里短暂捞起来,又再次狠狠捶向地面。
“闭嘴!”颜航朝他吼,“老颜和老宋都以这身警服为荣,哪一次出任务不是先舍小家为大家,你这么多年对老颜把老宋从家里叫出来这件事耿耿于怀,好像老宋是不情不愿才去接的案子,到底是谁在侮辱他的职业操守,是你,还是我!”
“航子,二智,你们俩冷静点!”马兴冒着雨冲上来劝架。
“让开!”颜航已经气红了眼,挥开马兴的手,再次拎起宋绘智,看他那张不服不忿,又涨红满面的脸,讽刺冷笑:“宋绘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只有你对老宋老颜的案子放不下,只有你惦记着他们,所以你才是最顾得上家,最对得起老宋的那个人,是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起码我真的一天都没忘过,你们呢!”宋绘智扯着脖子喊。
“我们?”颜航勾着一边的嘴角,在暴雨中眯起眼睛,“我们都在忙着活着啊,你要听听我们这些没你清闲的人在忙什么吗,田飞兰,你妈,每天森*晚*整*理睁眼就是操持一家五六口人的一日三餐,算计着怎么靠那点退休金和烈士补助养活一家子;宋绘心,你亲姐,离婚养活两个上学的孩子,在单位连一天的假都不敢请,周末加班值班冲在最前面,生怕表现不好丢了工作;我妈,六年了,病到现在,走到今年才终于看开一点,有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
颜航越说越恨,咬牙切齿看着宋绘智那张脸,毫不客气在嘴角落了一拳,宋绘智被打得歪在一边。
他听见马兴的惊呼。
“你,他,妈,的,现在知道我们这些人都在忙什么了吗?”颜航一字一顿,看着宋绘智被打破的嘴角流下一道淡粉的血痕,被雨水冲开,病态得觉得很爽。
早就该这样了。
他早就该和宋绘智这么痛痛快快的往死里打一架了。
“我跟你不一样,宋绘智。”刘海上落下的雨珠成串成线,颜航贴近宋绘智的脸,紧紧盯着他眼睛,咬着牙说:“你这样的废物没有资格来审判我的对错,我从十三岁到现在,六年,从来都知道我在干什么,但你不知道,你每天躲在屋里假装考研逃避家庭,逃避社会的时候,你哪里还知道你是田飞兰的儿子,是宋绘心的弟弟,是大漂亮小漂亮的大舅,是你们家现在唯一一个能依靠的男人。”
宋绘智已经没了脾气,他胸口起伏地躺在泥里,双眼紧紧瞪着颜航,他似乎总是想要说点什么来反驳颜航今晚对他所有的指控,张开嘴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全部都是事实,每一句都无法反驳。
颜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从身后拉起,与此同时,宋绘智也终于让后来劝架的几个人分开,马兴在他耳边不停说:“算了算了,消消气,都消消气。”
肩膀后背上的疼痛再次找上来,颜航觉着一阵眩晕,刚才的神勇好像全靠一口咽不下的怒气撑着。
“宋绘智,如果。”他撑着马兴站直,看着被打得七荤八素,满身泥污的宋绘智,“你还算是个爷们,你就该知道有些事打碎了牙也得死死咽回你那狗肚子里去,自个儿该扛着扛着,别拿回家说惹她们心烦。”
宋绘智喘着粗气瞪着颜航,被身后的几个人架着拉走了。
虞浅撑着伞从屋里跑出来,代替马兴用肩膀撑住颜航的身子。
“你没受伤吧,刚才。”颜航伸手在他身上四处摸摸。
“我没有,你别乱动。”虞浅叹了口气,掀开他帽衫的帽子,想检查伤势,“疼不疼啊。”
“没事,皮实,抗揍。”颜航觉着累,笑了两声,把下巴搭在虞浅肩膀上,一眼就看见还在远处静静瞧着他的老谭。
“真有本事颜小航。”虞浅用手背给他擦着脸上的雨水,“大半夜的在大街上的跟人打起架来了,真是入乡随俗九堡铺啊,要不是这全都是警察,我都怕你被当成问题青年拉走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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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航低低笑了起来,笑得肩膀有些疼才不敢笑了,“那你和老谭怎么都没来拦着我呢?”
虞浅又叹了口气,把他往怀里搂了搂,“我觉着不应该拦你,那个什么智欺负你太久了,就欠这么一顿收拾,好不容易找着机会了,还不让你揍个爽?”
“不愧是我男朋友,真了解我。”颜航低头在他颈窝里。
“所以我刚才想着,要不要过来给你撑把伞,让你能不淋雨,专心打架,但是后来觉得那画面有点破坏你打架的美感,就算了。”虞浅说。
颜航想象了一下他说的画面,觉得挺逗。
“你那位谭叔也挺了解你的。”虞浅顿了顿,也笑了,“那些小警察刚才都想拦来着,被他制止了,后来看宋绘智被你收拾的差不多,才让那个马什么上前拉开的,我估计着,也是想让你出口气。”
颜航再也忍不了了,抱着虞浅咯咯得笑,笑得停不下来,他现在虽然身上很疼,但是莫名其妙觉得浑身舒爽,这些年他已经盼望殴打宋绘智这一天太久了,有时候看见这个人就恨不得照着脑袋来那么一杵子,今天也算是圆梦了。
更让他高兴的是,无论是老谭、虞浅、马兴,还是警校知道内情的所有人,都无一例外站在他身边,坚定地认为这么多年受了委屈的是他而不是宋绘智。
这就够了。
颜小航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并不为了自己的任何付出而后悔,因为那是宋绘智的家,也是他的家,田飞兰、宋绘心这帮人从来都是他的家人,就算吵吵闹闹乱乱哄哄,偶尔吹胡子瞪眼一地鸡毛,这些人也是跟他搭着手,互相扶持着过了这么多年的至亲。
他从来不是个充满怨怼的人,他知道自己是她们必须依靠的男人,这份责任避无可避,他是个爷们儿,能扛事儿的爷们儿。
他只是需要被理解而已,如果有,那就足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去不去医院啊。”虞浅摸着他的后颈。
“不去,我没事,最多青一块,明天就好了。”颜航把头往他怀里埋得更深,闭着眼睛说:“你别搭理这些事儿,我说了有我呢,我家里怎么着我都跟你在一块,不许瞎想。”
“瞎想怎么?”虞浅好笑地看着他。
“揍你。”颜航笑了笑,手搂他的腰,“抱抱,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