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航蹲在屋顶上拿着锤子敲敲打打, 把那些让暴雨冲出缝隙的木板重新严丝合缝拼装回去,实在挡不住的,就拿胶枪打个补丁。
人的体力是一个阈值, 过了疲倦的顶点后就感受不到疲劳, 反而会呈现出一种类似喝过红牛后, 精神抖擞,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
通俗说:发癫状态。
他专心干着活,偶尔转动视线, 就能在离地几米的屋檐下,看见虞浅进进出出的身影。
虞浅和钟大丽收拾了大部分垃圾出去, 现在就等着买的同城家具运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穿着件宽松大裤衩, 叉腰站在风口,两条小腿又长又直露在外,劳动后身上都是热汗, 虞浅于是向后撩起长发扇风散热, 晚风吹起他的长发, 发丝飘飘。
青白的肌肤,高瘦而漂亮的男人站在风里,又像文艺片镜头。
颜航悄悄笑了一下, 没人发现。
手机响了。
他摘下手套, 单膝跪在屋顶上从裤兜掏出手机, 是一条短信, 发信人老谭。
在智能手机发达的现在,老谭还是不习惯用微信,凡是遇到重要的事, 他都给颜航发短信,发短信的语气还颇有中老年人的味道, 一定是正规的书面语气。
谭永志:航子,今日听闻你们家已经搬回九堡铺,是否一切顺利,上次跟你提过的烈士子女住房补助申请已经成功批示,房产证登记完成后正式下发,思考过后我填写了派出所的地址,过几天邮寄到达后让马兴交给你,此事暂时不要让田飞兰知晓,等我想好如何拒绝她的分房申请再提不迟,分给你的房产还未交房,等交房后我再给你钥匙。
一条短信太长,谭永志发了第二条。
谭永志:此外,之前与你谈过,当年老颜老宋一案从犯判决六年有期徒刑,如今刑期已满,出狱时间就在附近,我只提醒你和宋绘智一句,逝者已去,再有恩怨也该放下,不要意气用事,过去的就过去吧,法治社会,不要因恨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颜航看完两条消息,呼出一口气,抬眼在九堡铺一览无余的上空扫过。
他低头回复。
颜航:一切顺利,谢谢谭叔,不用担心,我不会去报复那个从犯,一是不值得,二是你们警方守口如瓶的,一直没告诉过我那人的长相和大名,我就算跟他坐一个桌子吃饭都不知道他就是当年的从犯,上哪儿□□去。(笑脸)
发完消息,颜航面无表情收起手机,拿起锤子继续敲打修补漏水的屋顶。
虞浅干活又开始偷懒,端了杯水,站在下头仰头看着他。
“裤腰太低了大强。”虞浅眯起眼睛,右手比划个打枪的手势,“整个腰都露在外面呢。”
“色鬼。”颜航赶紧拉低自己的外套,气得想笑。
“性感。”虞浅并起两指放在唇边,送他一个飞吻。
颜航眼疾手快抬起手,在空气中抓紧拳头。
“你这是干嘛?”虞浅没明白。
“你的飞吻被我拦下了。”颜航朝他晃晃拳头,“在这里面呢。”
虞浅刚喝了一口水,足足愣了半天才咽下去,笑起来呛了好几口,咳嗽半天才道:“你有点太可爱了,颜小强。”
“你还要给我起多少个外号。”颜航背身不理他,卖力敲打另一块木板。
铛铛铛——
过去的都过去了。
咚咚咚——
六年了,该放下了。
哒哒哒——
该有新生活了。
送货员把虞浅和钟大丽买的家具拉了几个纸箱子送来,他们俩买的家具都便宜,两张简易硬板双人床,是家具城出租屋风格最简单的款式,一个床头一个床体支起来就能用,此外虞浅多买了个布制的简易衣柜和一个吃饭的桌子。
时间紧任务重,一切都凑活。
颜航修完屋顶,下去后先帮虞浅安装家具,钟大丽干不了重活就干些细活,她拿了海绵垫和新的床单被罩出来,帮虞浅铺床。
颜航拿把美工刀,拆衣柜包装,虞浅给他扶着。
虞浅靠在竖起来的纸箱上,搭了条胳膊问颜航:“唉,帅哥,下周四有空没?”
“有。”颜航拿出衣柜的组装架子,瞥他一眼,“说事儿。”
他等着这骚男人的下文,现在就算虞浅突然说句“有空的话出去打个炮”颜航也不会诧异。
修炼出来了,心如止水。
“你有驾照没?”虞浅问。
“有。”
“陪我去郊区接个人,愿不愿意。”虞浅顿了顿,“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但刚才刘成那孙子突然说下周四有事,只能借我车,人没法过来,所以我缺个司机。”
颜航愣了下:“你没驾照?”
虞浅撇嘴,死鱼眼睛盯着他。
“哦。”颜航反应过来,好笑道:“你记不住科目一的标志是吧,考不了。”
“谢谢啊,提醒我。”虞浅撩过头发,跟他一起组装柜子,“所以你去不去,不去也没事,我再找人。”
颜航没吱声,撑开衣柜的防尘布罩,直到把那罩子扣上去装好,他才叹气:“你就刘成这么一个朋友都记不住人家人名呢,我不去你还能找谁。”
虞浅抱着胳膊笑:“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
*
等到这几个家具都装完,钟大丽喊饿,虞浅转身去厨房开火给三人一人煮了一碗素面,进屋想叫醒颜航吃饭时,他发现小酷哥是真累坏了,仰面躺在他新铺好的床上,腿垂在地上,腰上甚至还挂着锤子,就那么睡着了。
一动不动。
虞浅下意识放轻脚步走过去,等走到颜航跟前,又觉得没必要轻手轻脚的。
大强同志睡得太沉太深,眼皮下的眼睛都不怎么转动,呼吸沉重如牛。
虞浅观察过很多次颜航睡觉。
半夜有时候头疼睡不着,他不忍心真的把颜航扯起来陪他聊天转移注意力,一般就会撑着脑袋,静静看他睡觉。
有点变态,但无所谓,反正颜航不知道。
和这个年纪大多数大小伙子一样,颜航的睡相也没有言情小说里描绘得那么唯美动人,即使生得一副俊折的轮廓,眉高鼻挺,唇薄而锋利,但大部分时候都睡得没心没肺,偶尔翻个身,磨磨牙,形象全无。
但虞浅挺喜欢他这个劲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时候晚上跟颜航躺在一块,除了初春一晚不停歇的雨声沥沥,就是颜航在他耳边均匀的呼吸声陪他一整晚。
颜小航同志就是个秤砣,还是超大号的那种,不管压在哪里,立马就能拴着他一颗心,踏踏实实。
虞浅没忍心叫醒他,从他腰上拿走锤子,脱了鞋,拿来被子给他盖上。
走到东边那屋,钟大丽正翘着腿嗦面条,看他一个人回来,说:“怎么着,那小子睡着了?”
虞浅点头,端着面碗坐在她对面。
“可是给孩子累坏了。”钟大丽抹嘴笑了笑,“我刚才一直在想,哪儿来这么个实心眼子的人,不是自己家还能跟着出力忙活,实实在在把自个儿累的跟头驴似的,也就颜航独一份。”
“他不一直是这么个人。”虞浅挑了一口面,“你别看他一天到晚把不管闲事挂嘴上,看家里那帮人嫌烦,看咱们俩也嫌烦的,但每回碰上事,哪次少管过,都第一个冲前头。”
“踏踏实实的好人啊。”钟大丽叹气,“姐当年结婚的时候怎么没遇上这么个人。”
虞浅咬断面条看着她,咽下去才说:“不是吧姐,你俩这年龄差确实太大了。”
“想哪儿去了。”钟大丽听懂他的玩笑,一拍大腿笑半天,“你别嫌姐啰嗦,人上岁数了就爱想那些有的没的往事,我这些年老想,当年嫁人的时候要是能看清人渣,找个肩上能抗责任、不好赌不好酒、稀罕姑娘的男人成家,你姐我到这个岁数,是不是也能盘腿在炕头上嗑瓜子,舒舒服服当我的农村妇女。”
“换个思路。”虞浅看着她,“那样你就不会来台东,也就不会认识我了。”
“也是。”钟大丽侧身从兜里摸出烟,递给虞浅一根,自己叼了一根,抽了一口笑着说:“姐得认识你啊。”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这行军打仗似的一天终于落幕,虞浅去洗了个澡,擦着长发走进自己屋里,颜航还保持刚才的姿势,连根手指都没动。
虞浅走过去坐他身边,抬头看着西窗外树影摇曳,什么都不干,就想发发呆。
下周四,他哥回来以后,颜航就不能常常来跟他一起睡,那一半床得让给他哥住。
一开始他邀请颜航来陪睡,目的纯粹就是勾搭帅哥,随口那么一说,再顺便找个人在半夜陪陪他,不至于捂着脑袋从雨声醒来时,身边连个活人生气儿都没有。
按理说,他哥回来了,这屋子从此住两个人,不缺人陪着他了。
但心里面就是莫名有点不舒服,好像突然就矫情起来,只想让颜航陪他,只有守着这么个人,心才能放肚子里,只有挨着他,在他身边呆着,才能从阴沟里头伸出手,勉强触碰到所谓正常人的生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颜航兜里的手机响了,吓他一跳。
夜晚,这么一声提示音巨响无比,虞浅怀疑隔壁钟大丽都能听见,但颜航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
虞浅想了想,伸手摸进颜航的裤兜,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指尖抚过少年肌肉结实的大腿。
“真是性感。”虞浅嘀咕一声,小心勾出手机。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是够能忍的,对颜航同志这么个gay圈天菜能只看不吃,忍到现在。
屏幕上显示一个叫田飞兰的人发来的微信,内容是:上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虞浅捏着下巴,推测这位田飞兰应该是颜航家里人,他以前说过,至于是干妈还是亲妈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不过都是妈,得给人家个交代让人放心才是。
他从自己身上摸出小笔记本,庆幸之前记过颜航的手机电脑密码,输入进去。
虞浅用颜航的语气在屏幕上费劲吧啦敲下一行字。
【寂寞老颜】:学校临时有事,今晚不回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