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浅很听颜航的话。
他不让看, 那虞浅也就乖乖的不再看,后背抵着颜航的胸膛,虞浅侧过脸, 埋在颜航胸前, 一只手虚虚地拽着他胸前的衣服。
“颜小航。”虞浅声如一缕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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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颜航搂着他的肩膀, 拍着哄着。
“我哥...死了吗?”虞浅问他。
颜航看了一眼楼下的马兴,马兴站在刚才虞深坠落的草丛边,蹲下身查看了一眼, 最后仰起脸,冲他摇了摇头。
“嗯。”颜航低声答。
虞浅又不说话了, 他双手搂着颜航胸膛, 恨不得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低着头靠在颜航的锁骨上默默的流泪。
颜航把他搂得更紧了,虞浅在他怀里的哭声越来越大, 最后终于崩溃到全身都发抖, 咬着他的衣服哽咽不止。
“颜小航, 我是不是,以后再也...再也没有哥哥了。”
说这话时,虞浅的眸子脆弱无光, 斑驳像是一面琉璃, 从边缘渐渐破碎成片。
颜航低下头, 在他的额头上不住的亲吻。
*
夜里十点, 暴雨转小,淅淅沥沥的雨丝缠绵不停。
颜航握着虞浅的手,坐在九堡铺派出所的那条铁皮凳子上, 配合警方处理。
这条铁皮凳子是供来办事的民众休息的,不大点, 一排就三个座,非常结实耐用,颜航印象里,他小时候老颜还在这个派出所办案的时候,这排凳子就在这了,岁数比他还大。
大概七八岁那阵,颜航放假,李燕回娘家,田飞兰去给宋绘心伺候月子,晚上没人给他做晚饭,老颜就让颜航饭点来警察局,带着他一块儿去附近吃大排档,跟老宋和警校那帮刚毕业的徒弟们一块儿。
吃完了饭,老颜还要值夜班,就让颜航在派出所等着他,那时候颜航经常蜷缩在这排凳子上睡觉,身上盖着老颜那满是烟味,有点臭臭的皮夹克。
后来他再长大了,个子窜得比谁都快,这三个凳子就显得小了,睡不下了。
而六年前,根据老谭的说法,得知虞深犯事被捕入狱,一个人来警局做完笔录的虞浅,也就是坐在这条凳子哭,一直哭到天亮。
一直到现在,这条凳子还在这。
这回变成他们俩并肩坐着。
“尸检和痕检报告都出来了。”马兴从办公室出来,拿着一张纸,“确认自杀,死因就是高空坠落,身体里检测出大量的毒品致幻成分,确认无误的话,签个字吧。”
虞浅紧紧贴着颜航,一动没动,眼皮肿着,目光难以聚拢。
颜航叹了口气,从马兴手里拿过来,说道:“我来签可以吗?”
“可以,你当家属委托办理就行。”马兴递给他一只签字笔,看了眼虞浅,伸手拍拍他的肩,“龙法医说,虞深生前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堪忧了,有吸食过量的所有并发症,所以就是不跳楼,估计寿命也不到一个月,你节哀。”
“嗯。”虞浅怔怔地应了一声,“谢谢。”
马兴又捏了捏他的肩膀,转头对颜航说:“尸检结束后遗体就可以交给家属处理了,龙茂给...美容了一下,要是愿意再见最后一面也是可以的。”
颜航侧过脸看着虞浅。
虞浅摇了摇头:“不见了,直接送去火化吧。”
“也好。”马兴点了点头,“后续骨灰你们俩商量着处理,警局这边就不管了,虞深身上的遗物,手机,烟盒这类的,我们还得留下当关键证物留档调查,可能要过阵子才能还给你们,这是回执单,你们拿好。”
“好。”颜航接过来,收好。
“我这边没什么事儿了,你们俩回家歇着吧,也都吓坏了。”马兴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会好的。”
“谢谢。”颜航替他和虞浅向马兴道谢,今天要不是他有先见之明带了个警察在身边,遇上这件事估计要完全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处理。
马兴点了颗烟,朝他挥挥手,又去加班了。
铁皮凳子上只剩下颜航和虞浅,在警局惨白刺眼的灯光之下,各自照出一张疲倦的脸。
“还好吗?”颜航伸手搂过虞浅,手在他胳膊上搓了搓。
“结束了。”虞浅抿了抿嘴角,看着脚面,“就那样吧,哭不太出来了,累了。”
他这么平静又灰淡,像一棵被人抽去生机的枯树坐在这,颜航更加心疼。
虞浅低了低头,手指交叠:“也好了,好歹见到最后一面,该说的话都说了,没什么遗憾走的,死的样子也算是体面,要是跟豁牙那样,我估计更难接受。”
他侧了侧头,身子向颜航的肩上一软,漫长地叹息。
“我有点累了,颜小航,带我回家吧。”
“好,咱们现在就回家。”颜航的脸颊碰到他的额头,敏锐地察觉到虞浅已经开始发起低烧。
“给我试试额头。”颜航撩起他的长发。
虞浅疲倦地闭着眼睛,乖得像个毛绒玩具,随便他摆弄。
“烧了,不过温度不高。”颜航在他嘴角哄着亲了亲,“走,回家睡觉。”
从警察局借了马兴的伞,撑着走出来,打了个车回到他们的新家,虞浅都病殃殃的不说话,他似乎对周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看都懒得看一眼,始终靠在颜航的怀里,低着头看着地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到家,颜航帮他脱了外套,换睡衣,虞浅一直乖乖的,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自己完全放弃思考,颜航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无条件的相信他,依靠他。
“别洗澡了,进被窝睡觉。”颜航把他哄到床上,“我出去给你倒一杯水,放床头柜上,半夜起来口渴了喝。”
“好。”虞浅往被窝里缩了缩,闭上眼睛却很快睁开。
“能不能把床头灯打开。”虞浅说,“我有点...怕。”
颜航帮他打开灯,在他脸上轻轻摸了摸,“好了,睡吧。”
虞浅这才点了点头,闭上眼。
颜航倒完水,把脏衣服收到洗衣机里洗了,又找药箱翻出片退烧药备着,把家里收拾利索,这才关了客厅的灯,推门回到卧室。
虞浅已经睡着了,一看就知道睡得并不安稳,侧着脸枕在枕头上,睡梦中眉头紧锁,额头上是一层薄薄的汗珠,偶尔还会抽一抽腿,跟之前颜航做梦追老耗时一样,动个不停。
“哥,哥...”他皱着眉,发音含糊。
颜航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伸手抚着虞浅的长发,替他擦汗,哄着人睡觉。
“嗯...”虞浅又蹭了蹭,无意识地哼,“大丽姐...”
颜航替他掖了掖被子,掏出手机回复消息,老谭刚才发来微信询问今天的事儿,他还没来得及回应。
“颜小航。”
他突然听见虞浅叫他,这一声吐字很清晰,比之前都要清楚。
颜航还以为虞浅醒了,连忙放下手机,凑近了,“我在呢。”
结果虞浅还睡着,睫毛颤抖,微微仰起脖子,又不知道梦到什么。
“唉——”颜航又叹了一口气,再次拿出手机,又给钟大丽发消息,这一晚上一堆人要联系,琐琐碎碎的事情占满他的情绪,他甚至没有功夫静下来想一想虞深跳楼这件事。
虞深就这么死了。
死得干干脆脆,跳得不带犹豫,就这么残忍又利索地成全了虞浅,不再招惹麻烦。
这件事无论怎么想都让颜航觉得荒诞而不可置信,可是眨眨眼,再静下来,却发现这又是事实。
虞深用这个方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了一回好人,或许在毒瘾不发作,理性回归的短暂时刻,他还是想和虞浅好好的做回亲密无间的兄弟,像是从前的许多年那样,没有算计没有利用,踏踏实实的做一家人。
颜航又叹了一口气,眉头微拧。
所以虞深是好人还是坏人呢,他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虞浅这一夜都在做梦,梦呓不停,嘴里来来回回就念叨三个人的名字,先喊虞深,再喊钟大丽,最后喊颜航。
颜航就坐在床边陪着他,每当听到自己的名字就俯下身,在老男人的脸颊上、额头上、嘴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然后在他耳边应一声。
到后来,可能是察觉到只有叫颜航的名字才能够得到回应和安抚,虞浅渐渐地不再叫另外两个人,只喊颜航一个人。
就这么一直到天快亮。
颜航在床边坐了一夜,没觉得多累,虞浅找他就哄,不找他就划着手机处理虞深死后的这些事儿,虞浅这个状态,再让他操心虞深的丧事太为难他,零零碎碎的麻烦,还是他来收尾吧。
大概凌晨四点左右,虞浅又做了一会儿梦,迷迷糊糊醒来,眼睛睁开一条缝,握住颜航的手。
“醒了?”颜航放下手机,撩开他的长发,低头用额头碰了碰,“已经不发烧了,现在才四点,再睡会儿。”
虞浅还懵着,眨了好几下眼,盯着颜航看,半天才小声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特别,嗯,特别想告诉你。”
“你说。”颜航的拇指揉着他的手背。
“我...”虞浅没完全醒,说话还有点含糊,“我这个纹身,我...我想起来是怎么来的了。”
“嗯?”颜航愣了,挑眉,“你这个YH?”
“对。”虞浅点了下头,嗓音很轻,“三四年以前,我在你的高中,台东一中对面,摆过早餐,我不记得我跟没跟你说过,大概有半年的时间都在那,每天早上。”
“没有。”颜航顿了顿。
“那你现在知道了。”虞浅爬起来喝了一口水润喉咙才继续,“当时吧,我每天早上都能看见一个小孩儿,老迟到,比别的孩子进校都晚,每回就他一个人,单肩背着书包,从路口一路往校门跑,然后在校门口挨一顿训,这画面天天都能看见。”
“你这个...”颜航听得莫名其妙,嘶了一声转过脸去思考,也就一两秒,他突然反应过来,震惊无比地看着虞浅,“我啊?”
“嗯。”虞浅笑了笑,“不然呢,谁能跟你这小怨种似的天天迟到。”
“你那么早就对我有印象?”颜航往他身前凑了凑,不大相信,“骗我的吧,你哪有可能记住一个陌生人。”
“怎么没可能,那会儿我天天看着你跑。”虞浅又笑了,“我当时觉得这小孩儿跑起来的姿势挺好看的,尤其是天晴的时候,穿着一身校服,身上披着阳光,很有一种...怎么说呢,就是我没见过的那种活力。”
“你别告诉我高一的时候,只要从校门外面过个马路,我就能见到我未来的男朋友了。”颜航震撼得要命,“太扯了吧。”
“是啊。”虞浅说,“你都不用过马路,其实你转个头,大概就能看见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操。”颜航咬了咬牙,“我应该早点碰上你。”
“早点碰上我能怎么样?”虞浅乐了。
“早点跟你谈恋爱吧。”颜航在他嘴角亲了亲,“早点开始照顾你。”
“去你的。”虞浅笑着推开他,“你那会儿未成年颜小航,我要是勾搭你,那就真成祸害祖国花朵了,要被警察叔叔带走的。”
颜航看着他的眉眼,心情惊喜又复杂。
“那你这纹身怎么来的?”颜航仔细一想,眼睛瞪大了些,“真是我的名字啊?”
“是啊,不然还能是哪个野男人的名儿。”虞浅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弹,“那时候刘成的纹身店刚开业,问我想纹点什么,我一时半会没什么想法,就想起你每天早上跑来跑去那个劲儿,觉得跟你一比我简直半死不活的,就让他在手腕上纹你的名儿,算是种鼓励吧。”
虞浅抬起手摸了摸颜航的碎发,“当时只知道你叫什么名,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刘成就说那不如纹首字母得了,然后就有了这个,YH。”
手腕举在颜航眼前,颜航盯着那小小的两个字母,因为时间长,色彩已经淡了些。
他低下头,握住虞浅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侧过头,轻轻吻在那两个字母上。
“唉——”颜航闭了闭眼,“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可怜,很心疼。”
因为没有什么精神寄托,日子过来过去,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暗无天日的生活在九堡铺里,所以仅仅是在校门口看见那么一个不足为道的、稍微有些生机活力的、勉强可以算得上美好的画面,就可以偶然记住这么久,当成纹身鼓励自己。
“还行吧。”虞浅笑得很温柔,释然地叹息,“当年跑来跑去的小孩儿现在是我男朋友了,这么想想,也就不算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