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兴微信里面说, 他大概早上十点去九堡铺给钟大丽送资料,颜航和虞浅比谁都急,早上九点钟就回九堡铺, 蹲家里头陪着钟大丽了。
还是熟悉的位置, 钟大丽坐床上, 颜航和虞浅面对面隔一张桌子,仨人就这么坐,跟第一次坐着撸串时候一模一样, 没变过。
钟大丽在床上扭个不停,有那个多动症似的, 一会儿把腿盘上去, 一会儿把腿放下来晃悠着,坐了一会儿起来走走,走一会儿又坐下。
“唉。”虞浅笑话她, “这房子都快折腾塌了姐。”
“我这不是激动吗, 你们俩小年轻没孩子不懂, 你们真的...没法形容,我昨天一晚上都没能躺得住,一闭眼就怕是梦, 今儿早上坐起来抽了自己一嘴巴, 觉得疼才踏实。”钟大丽在床上坐着抖腿, 抖了一会儿全身都开始抖, 突然一伸手拽住颜航的袖子,“唉,臭小子。”
“嗯?”颜航挺轻快地应了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说能是真的吧, 你那个小马哥,不会是骗我的吧, 基因库肯定对得上吧,是不是,是不是?”钟大丽嘴皮子快出残影,推着颜航的胳膊。
颜航被她晃悠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扶着桌子,乐了,“姐,你冷静一点,那可是人民警察啊,身上穿着一身警服呢,你有什么不能信的。”
“唉我。”钟大丽一扭头,从兜里咬了根烟出来,点上了,狠狠嘬了一口,直接吸下去小半截,“我都不知道失望过多少次了,每次刚有点线索就断,刚有点线索就断,每当觉着这回肯定能找着了,肯定要出点什么幺蛾子,我真怕这次也是。”
她看着颜航:“臭小子,你真跟我保证,这回绝对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行,姐。”颜航并拢手指,举在耳边,笑着说,“我跟你发誓还不行么,肯定是真的,肯定能找着,要是没实现,你随便削我。”
“这还差不多。”钟大丽又叹口气,“就非得听你这话才踏实。”
虞浅抱着胳膊看着他俩傻乐。
还没到十点钟,在三个人翘首以盼,千呼万唤之中,马兴同志一阵风似的,夹着他的旧公文包,穿着一身警服飘过来了。
一进屋看见仨人都眼巴巴盯着他,愣在门口。
“坐这。”虞浅站起来给他让位置,自己走到颜航身边把他赶到床上去。
“你们怎么都这个表情,怪吓人的。”马兴敞着门通风。
“快来。”颜航笑笑,“今天皇帝登基也没你重要,快点的吧,大丽姐盼你一上午了。”
马兴在虞浅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拉开公文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摞资料来,摆在桌子上,拿给钟大丽看。
“匹配上的这个姑娘名字叫张桂芝,现在四十二岁,岁数跟你提供的生日对得上。”马兴说。
“对对对。”钟大丽不停地点头,“属狗的嘛。”
“她呢,不到一岁就被你男人卖了,转了几道手,最后被台东一个普通张姓人家买回去收养的。”马兴把资料翻了一页,给她介绍。
“好吗。”钟大丽咬了咬唇,“她养父母对她好吗?”
“还挺好的。”马兴点头,“那老两口是因为自己没孩子才养得她,这么多年当亲闺女养的,虽然是个普通家庭,但成长生活都还算不错呢。”
“哎哟。”钟大丽听完这话,背一下就驼了,“那就好那就好,你们知道的,台东这边重男轻女的多,我这些年就怕她被那哪户求儿子的收回去了,娶个什么招娣盼娣的破名儿,伺候一家老小,还好还好。”
虞浅欠了欠身,在她肩上拍了拍。
“不幸中的万幸吧,她现在过得真挺好的。”马兴笑了笑,又翻开下一页,“我这里有点她的近况,张桂芝,你闺女,现在的职业是台东火车站的售票员,据说干得不错,入党了,还是去年的劳模。”
钟大丽一听就乐了,乐了一会儿就没动静了,咬着嘴皮子,眼泪落在手背上。
颜航摸了摸兜,他一直都有随身带纸的习惯,今天早上出门之前还特意多带了两包,专门为了应对今天这个感人时刻。
他把纸塞在钟大丽手心里,钟大丽抹着眼泪,吸了吸鼻涕,朝他笑笑。
虞浅静静地看着他们说话,看似很淡定,细细一看,脸上两条泪痕反着光。
“还有吗?”钟大丽又问马兴,“结婚了没,要小孩没,她男人是干什么的,对她好不好,买房了吗,买车了吗?”
“你这后面的问题太详细了,我们也不知道。”马兴笑了笑,“前面的几个倒是能回答你,结婚十五年了,他老公好像也在火车站上班,具体不清楚,俩人要了个小孩儿,小女孩,今年十三岁了,刚上初二。”
“哎呦。”钟大丽抬起手捂着脸。
颜航拍了拍她:“这下真是大丽奶奶了,外孙女都这么大了。”
“我知道的差不多就这么多信息,这些都是张桂芝养父母提供的。”马兴合上所有的资料,“张桂芝本人还不知道她是被领养的这件事,她的养父母说,都四十年前的事儿了,没什么纠结的,要不要相认,都看你,这里是张桂芝的联系方式和工作地址。”
马兴掏出一张便签纸,递给钟大丽。
“恭喜啊,终于苦尽甘来,找到姑娘了。”
钟大丽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歪过头,脑门抵着坐旁边的颜航的肩膀,浑身都在颤抖,咬着牙那么哭。
虞浅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站起身,从屋里出去了。
颜航叹了口气,拍着钟大丽的肩膀哄她,眼睛里也发酸。
不过他觉着,是个大好事,没必要所有人都哭天抹泪的,最后忍了忍,没把泪落出来。
钟大丽哭了好半天,红着脸抽搭着问马兴:“警察同志,你有她的照片没,能不能给我看看。”
“这个我没有,昨天比对上我就跑去联系她养父母了,匆匆忙忙的,忘了要张照片。”马兴有点懊悔。
颜航从桌上拿过便签,看了眼说道:“她不就在台东火车站上班吗,你要什么照片啊,走啊,亲眼去看看啊!”
钟大丽看着他的脸愣神。
“傻了是吧,发什么呆。”颜航直接站起来,拽她的胳膊,“走了,几步路远就到了,直接去看看不比照片清楚。”
“我...我...”钟大丽被他拽下床,“我还没做好准备,我这个样子,我怎么......”
“准备永远都做不好。”颜航把鞋踢给她,在地上蹦跶了一下,“择日不如撞日,明天不如今天,下午不如上午,下一秒不如这一秒,这话我自己琢磨的,真挺有哲理的姐,你信我的,动起来,gogogo!”
今天的九堡铺难得一片艳阳高照的天,虞浅站在耻辱门边上,抱着胳膊平复他的心情,还没等心静下来,就听见里屋乱了一片,下一秒,颜航夹着资料,一手拽着钟大丽从屋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出来,跟马兴说了一声,随手锁上门,经过他时,顺手把他也拉上。
“干嘛去啊?”虞浅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走。
颜航在他前面两步,回过头时,刘海随着动作飞扬,阳光正好漾在他的眉心,而风吹起他衣摆。
“去台东火车站看看人啊。”颜航一张帅得非常嚣张的脸笑得明媚张扬,“干嘛做什么事儿都要拖延,盼了这么多年盼到的人,一定要立刻马上的就去见一见。”
虞浅和钟大丽对视一眼,都笑了。
虞浅还是懒洋洋被拉着胳膊,追在颜航身后,他掀起眼皮,看着面前小酷哥笔挺宽阔的肩膀。
“颜小航。”虞浅叫他一声。
颜航笑着回头:“嗯?”
“你真是。”虞浅眯起眼睛,突发恶疾想要感慨一句,“像个大火炉一样的少年。”
颜航愣了会,凑近他:“你是不是有点太文盲了,这什么诡异的形容。”
“没记错的话,我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牛逼吧。”虞浅给自己竖个大拇指。
“我语文也不太行,但是我觉得。”颜航顿了顿,“你拿太阳啊花啊草啊风啊什么的来比喻我,会不会更好听点,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我像个烤肉串的。”
虞浅哦了一声,杵他边上傻乐。
打个车到台东火车站,售票大厅就在眼前,抬个腿的距离就能到。
钟大丽搓了搓脸,站着没动。
“怎么了?”虞浅问。
“没怎么。”钟大丽抹了一把脸,“那什么,我想,今天还是不要打扰她上班了,咱们就远远的看一眼,这样比较好。”
“行,都听你的。”虞浅点头。
钟大丽看看左边的颜航,又看看右边的虞浅,下定决心一样深吸一口气又狠狠吐出,这才掀起售票厅那发黄的塑料门帘,走了进去。
离得很远颜航就看见一号窗口坐着个中年女人,窗户上贴着她的工牌信息和姓名,明明白白就是“张桂芝”三个字。
其实不靠名字颜航也能认出来,可能因为都上了点年纪,做起事来有脱不开的老态,张桂芝穿着火车站的制服,背也微微弯曲着,姿态和钟大丽很像。
她的窗口前面还排着四五个人,张桂芝笑容满面服务着每个人,脸上有肉,笑起来能挤出两个酒窝,那神态都不用再去验个DNA,活脱脱就是个年轻些的钟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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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浅。”钟大丽哽咽一声才说出话来。
“在呢。”虞浅往她身边走近一步。
钟大丽回过头,靠在虞浅怀里,也不讲究,就用他胸前的衣服擦着眼泪,她今天还画了点淡妆,蹭得虞浅一个肩膀都是黄黄的粉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虞浅叹了口气,跟钟大丽开玩笑:“姐,你能不能赔我一件衣服,这件我老穿来着。”
“你身上那件是我的。”颜航在旁边幽幽提醒。
“是吗?”虞浅惊了惊,“卧槽,我一直当我自己的穿的。”
钟大丽没搭理他俩,在虞浅身上又蹭了蹭,满脸慈祥地看着窗口里一无所知的张桂芝。
“你们看她,多漂亮啊。”钟大丽眉眼温柔。
“是,随你。”虞浅点头,“美女。”
颜航转过脸来,问钟大丽:“你怎么打算的,想认亲吗?”
钟大丽想都没想,摇了摇头:“不认了。”
“为什么?”虞浅问。
钟大丽苦涩地笑了笑:“她要是过得不好,我说什么的都把她认回去自己疼着,但现在你们看,人家养父母对她也不错,自己也结婚生孩子有家了,我这兜里没几个子儿的人突然蹦出去认什么亲,没必要,那不是爱她,是给她纯添堵呢,反正孩子找回来了,也知道在哪上班了,我偶尔能来看一眼就行了,知足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虞浅撇撇嘴。
颜航听钟大丽这么说,心里面也觉得不是滋味,但是仔细想想,钟大丽说的也有道理,有时候不一定非要团聚才是爱,保持距离,默默守护,反而是最好的方式。
兜里手机响了,颜航清了清嗓子,躲到一边去接。
来电的是田飞兰。
“喂,干妈?”颜航说。
“喂,喂。”田飞兰很中年的变着声调喂了几声才说话,“臭小子,你上回打电话让我给那个谁,钟大丽,找的工作,今天有着落了。”
“嗯?”颜航眨眨眼。
“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工作啊,但真的,你干妈快把这辈子认识的人都得罪完了,才找来的。”田飞兰嘴叭叭的,“在台东火车站,说是站台的超市缺个理货的,每个月钱不多,就三千块钱,但是包食宿,你跟她说说,看看干不干,干的话我今天去给人回信儿。”
“...操。”颜航愣了好半天,就挤出这么一个字来。
说真的,颜航一直觉得他啊,虞浅啊,钟大丽啊这帮人,非常特别简直是无敌的倒霉,感觉这辈子很少有什么事儿是平安顺遂的,做什么事都一个沟一个坎,没掉坑里都算是烧高香了。
结果今天,现在,他突然有种被百万彩票砸了脑袋的欣喜感。
好像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
就那么刚刚好,钟大丽需要一份工作,所以田飞兰给她找到了工作;钟大丽想要常常看到女儿默默守护,所以这份工作正好就同样在台东火车站里面......
巧合之中的巧合,居然在这操蛋的人生里真就碰上了。
所以也许,大概,有可能。
老天爷总算他妈的开了一回眼,终于肯给他们这些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的倒霉蛋,施舍一些幸福和幸运。
生活是现实,偶尔也可以是童话。
反正人不会倒霉太久,苦日子总有到头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