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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夫郎弱小可怜但能吃 菇菇弗斯 8993 2024-06-24 09:19:40

决定去板桥街夜市出摊后, 秦夏没有耽搁,立刻付诸行动。

年前这段时日大家荷包都鼓,无疑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一旦错过, 钱可就没有那么好挣了。

依着扯面摊老板娘的建议, 秦夏连续几晚都去了夜市上寻觅, 看看有无合适转租的摊位。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还真让他赶上了。

且好巧不巧,正是他买过炙猪肉的地方。

“往年远不至于回去这么早的,谁能放着现成的银子不挣不是?”

那卖炙猪肉的汉子拿蒲扇一下下扇着炭炉上的风, 脸色都被熏烤得发红。

“今年我媳妇给我添了个大胖小子, 家中太婆年岁大了, 身上不安稳, 家里来了信,说是让我带着一家子早些回村里,也好团圆团圆。”

秦夏在心里迅速算了一遍辈分,笑道:“五世同堂,可见您家里必定是福泽深厚, 积善余庆的门户。”

谁都爱听好话,何况秦夏说得这么好听。

汉子乐呵呵道:“嗐,不过是寻常农户, 但我太爷年轻时是念过书的, 有家训传下, 道是: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小时候觉得这话弯弯绕绕地念不明白, 现在看来,就像您说的, 积善余庆,老天爷也不是糊涂的。”

这之外,加上秦夏以“同行”的身份好一个肯定了汉子炙肉的手艺,换得对方痛痛快快和他写下来转租铺位的契书。

转租期限自腊月十六起,至正月十五至。

两人在契书上按下手印,次日又拿去街道司盖了官印,便算是正式生效。

了却一桩心事,回家的路上秦夏步履轻快,打算今晚回家做一顿大餐。

正在思忖晚间置办什么菜色,一个守着一批野味在叫卖的猎户,吸引了秦夏的主意。

“小兄弟,这都是你上山猎的?”

秦夏饶有兴致地蹲下来,细看关在草笼子里的几只杂毛兔子。

好久没吃过了,见着了就忍不住开始馋这一口。

野兔不及现代见过的养殖兔痴肥,但肉必定更有滋味。

面前的猎户瞧着也就是十五六的光景,身上套了件皮子比甲,带着一股子山野间养出的生莽气。

让秦夏想到一句话:英雄出少年。

“都是我亲手猎的,在家养了两天,凑多了进城卖,大哥您要的话我可以帮着现宰,保管新鲜。”

秦夏问他怎么卖,论斤还是论个,猎户比划道:“大个的八十文,小个的六十文,不给皮子。”

又掀开草笼子,拿出来给秦夏看了看,大个的是公兔子,拎着耳朵一抻,显得很长一只。

秦夏指了指道:“我就要这一只。”

说罢又让猎户帮他处理好,免得回家还要见血。

猎户利落下了刀,收拾好后拿不知名的大草叶子一裹,草绳一捆,递给秦夏。

秦夏付了钱,把沉甸甸的一包拎来手中。

有关兔肉,历史上的某朝曾有一道名菜叫“披霞供”,说白了就是兔肉锅子。

据说因热汤中的兔肉“色泽宛如云霞”而得名,还有不少文人骚客留下诗篇传诵至今。

那等吃法太清淡,秦夏不甚喜欢。

这一只兔子,做不成干煸麻辣的,也得做成酱香红烧的。

就是只有兔肉怕是不够吃,他走向路旁菜摊,又选了几个土豆和红葱。

回到家,虞九阙从灶房里迎出来。

秦夏今天收摊后去街道司办事,他独自在家先准备着第二天要用的食材。

“可都办妥了?”

他接过秦夏手里提着的东西,看向草叶裹着的一包。

“这是?”

秦夏活动了一下因为拎东西而被冻僵的手指,推着虞九阙赶紧钻回灶房。

门一阖,还是这里暖和。

“叶子包的是我买的兔子,晚上吃兔肉。”

秦夏有些渴了,转着圈找水喝,虞九阙赶紧给他倒了一碗放温的白水,看他一通牛饮,末了一抹嘴,从怀里掏出一纸契书。

“夜市摊子的事也办好了,一共三十日,统共一百二十文。”

虞九阙微微咋舌。

“倒是几乎翻了个倍。”

秦夏无奈地笑笑,“夜市上的租子本就贵些,都在七八十文上头,人家占了好地界,又是转租,加些钱也是难免,还有十文是给街道司的。”

虞九阙也明白个中道理,小心地折起契书,折到一半,动作却顿了顿。

秦夏正在给自己倒第二碗水,见状问道:“可是有什么缺漏?”

虞九阙抿了抿唇,漾出一个浅淡笑意,夹杂着薄薄的愁绪。

“没什么,只是有时候会突然想到,我竟是识字的,也不知过去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这年头小门小户、贩夫走卒,不少都大字不识几个,能认得自己的名字都算是烧高香。

虞九阙却是识文断字,知书达礼。

他这么说,也是有心试探一下秦夏,是否也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秦夏哪里需要怀疑,若非作者写书时总要收着笔墨,不能人设细节都往外倾倒,他怕是连虞九阙的生辰八字都知道。

只是未曾想,面前之人会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虞九阙不是寻常人,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双翻云覆雨手。

秦夏可不会傻到以为他只是随口一提。

莫非记忆已有了恢复的端倪?

这么一想,不免平添了几分怅惘,但面上没有分毫显露。

他语调轻松道:“管它呢,无论好来历还是坏来历,都是过去的事,有道是往事不可追。”

虞九阙把契书叠成四方块,指腹掠过折痕,也看似不在意地莞尔道:“相公说得对,所以现在的我,宁愿再也记不起从前的事,想必多半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流落牙行,身带暗疾,一看就知道至少有一段颠沛的过往。

现下日子太平,人都是耽于安稳的,这么想也情有可原。

秦夏暗自叹气。

实则以他现今隐秘的心思,若虞九阙的记忆不会恢复,自己早已不抗拒将这“夫夫”之名坐实了。

面对本心,他不避讳承认对虞九阙心动。

可书中的剧情就像是一面蛛网,随时随时等待他们这些小虫子兜头撞上去,再也摆脱不得。

不若还是别想了,徒增烦恼。

虞九阙把契书收入屋中的匣子,打开时,又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卖身契。

这东西秦夏一向大喇喇地放着,虞九阙也恍若未觉,径自把几张纸叠着放好,关上匣子。

他自诩配不上秦夏,两人唯一的联结,只有这一纸契约与背后的五两银子。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再返回时,刚刚打哑谜似的对话无人提及。

他们一道灌好了第二天要卖的粉肠后,就开始筹备当日的晚食。

备菜时,秦夏同虞九阙讲了“披霞供”的故事,看见小哥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听起来就是白水涮肉片,清淡养生,怪不得那些文人会喜欢。”

可见口味已经被秦夏养刁了。

秦夏正在把兔肉剁块,清洗后沥干水分,加姜片,倒料酒,撒入盐,再加一小勺油,抓匀后放入大碗腌制。

“若是肉质鲜美,吃起来想必别有滋味,不过冬天的野兔都饿瘦了,这道菜咱们还是夏天再尝吧。”

比起名为“披霞供”的兔肉锅子,他倒情愿自己在家煮个火锅。

一道红焖兔肉,里面还要加上土豆与红葱头当配菜。

土豆削皮切滚刀块,红葱头剥去最外面一层皮切片。

甭管什么级别的厨子,在红葱的威力面前都要败下阵来,切完之后,秦夏眼泪汪汪,一回头把虞九阙吓了一跳。

好在眼泪淌出来,也带走了溅到眼睛里的刺激成分。

就是一个汉子在灶房里拿着帕子揩眼泪,着实滑稽。

吸了吸鼻子,秦夏拿起两根虞九阙洗好的胡瓜。

“上回吃拍胡瓜,这次给你看个新鲜的。”

他说话间运刀如飞,乍看胡瓜毫发无伤,仿佛仍然完整。

只有虞九阙依言在他切完后上手扯了一下后,才瞧出花样。

胡瓜长而不断,像是一串过年时挂在竹竿上的纸花,只不过那是红的,这是绿的。

“真好看。”

虞九阙眼神亮晶晶的,扯了一下就不敢再动。

按照秦夏说的,小心翼翼将蓑衣胡瓜挪到大盘里,盘成一个圈,最后再泼一个热油调的料汁就能吃了。

这样的菜,在他眼里简直是能去酒楼里当看盘的。

而在秦夏的眼中,不过是一道普普通通的家常菜。

他相公的手艺当真是不一般。

等到兔肉腌好,秦夏热锅倒油,葱姜蒜爆香后倒入兔肉翻炒,变色时加入土豆和红葱,最后开水没过锅中食材炖煮。

一刻钟多一点后,大火收了汁,兔肉酥烂、土豆软糯,红葱则是甜的。

晚食在天黑后端上桌。

除了大荤的兔肉,充作凉菜的胡瓜外,还有一道清炒芸豆丝、一道青椒炒鸡蛋。

今晚的米饭是用铁锅直接煮的,铲起来时还有一层脆脆的锅巴。

两人各掰了一些尝了尝,吃起来觉得很新鲜。

秦夏用筷子夹起一块土豆,吃在嘴里口感沙沙的,再加一口米饭,就是双倍碳水带来的满足。

屋中一时只有用饭的琐碎声响与零星家常的交谈,大福也学会了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围着桌子转,偶尔能得几颗饭粒子,吃到嘴就开始嘎嘎叫,很高兴似的。

小鹅一天一个样,到家一个月,已经长高了一大截,黄色的绒毛渐渐变成白色,再不是那个捧在手心里的毛团子了。

大碗里的兔肉少了一半,青椒鸡蛋里还有不少青椒。

虞九阙明显不太爱吃,但深知不能浪费的道理,哪怕皱着眉也会嚼一嚼咽下去,愣是吃出一副深沉的表情,看得秦夏嘴角上扬。

不过也没特意帮他去吃,青椒营养丰富,多吃点有好处。

吃完饭,家务做毕,两人没急着睡觉。

点上油灯,落座桌前,秦夏摆出纸笔,预备谋划下接下来夜市卖的吃食,虞九阙的指间则有彩绳在翻飞。

他的络子快打好了,选的是石青色,方胜花样,到时候可以让秦夏结在腰间,就是没什么东西放进去,也是个很不错的装饰。

再给自己打一个朱草色的,凑成一对刚刚好。

他做这个不太熟练,还是请教了对门的曹阿双,最初总是会编错,过半了才好起来。

秦夏正在对面提笔蘸墨,毫不在意地于纸上落下自己的狗爬毛笔字。

写了半天,整张纸像是被墨胡乱涂了一遍,在虞九阙看来简直是惨不忍睹。

但他觉得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这份菜谱若是被旁人捡到,自家食摊的方子怕是也走漏不出去……

因为对方多半看不懂。

他想及此,轻咳一声压住了笑。

秦夏因为他这一声咳嗽而抬眸,“怎么好端端地又咳了。”

虞九阙清清嗓子,“屋里有点干罢了,不妨事,相公写了这么多,可是有眉目了?”

秦夏抖了抖纸上的墨迹,自得道:“差不多了,既然要靠这一个月多挣些银钱,我打算还是多卖几样,甜的咸的辣的都有。”

保管让每一个路过秦家食摊的人都提不动腿,迈不动步,不掏钱买上一份便舍不得走。

虞九阙却有些担忧。

“样式这么多,忙得过来么?”

虽然秦夏到现在为止,身体都没出过什么状况,可人都是肉体凡胎,劳累过度终会反噬。

秦夏宽慰他道:“放心,我也不是那等会为了银子不要命的。这几样吃食里,钵仔糕是可以在家做好带去的,酸辣粉算是半成品,届时只现做拇指生煎这一样,再加上豆子的铁板豆腐,忙是忙得过来。且我想着,东西一多,最累的实则不是出摊,而是在家备料,不妨咱们就雇个人来,这点工钱,咱们也不是出不起,还能都少些劳累,你觉得如何?”

对于雇人,虞九阙是绝对赞成的,同时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没听过的名词,也让他有些云里雾里。

“钵仔糕是什么?”

秦夏噙着笑意,和虞九阙解释起来。

“钵仔糕就是瓦钵蒸的米糕,有白米的、黑米的、红豆的,总之颜色不一样,上面点缀的配料也不一样,图的就是一个好看热闹,个头不大,当个零嘴解个馋刚好。”

腊月十六出摊,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两人睡前商定,从明日起就同摊子上主顾讲明接下来早食不卖,夜间却可以往板桥街寻秦家食摊的事。

至于预备雇来帮忙的人,则决定去问方蓉,让她帮忙介绍些熟识可靠的街坊。

——

快过年了,加之近来柳豆子张罗起的铁板豆腐摊实打实挣了银钱,方蓉欢欢喜喜地扯了不少好棉布,打算除了给自家儿女做新衣裳外,再给秦夏、虞九阙一人做一双鞋。

这两个孩子上头都没有长辈了,自己平日里得人家当成长辈尊敬,自然也得把该做的事做起来。

这般百年后去了地底下,才好意思见秦夏爹娘。

“正说要去家里寻你俩,你看这就赶着巧地来了。”

方蓉把二人招呼进来,没问他俩是来作甚的,先把自己针线筐里的纸片子拿出来比划。

“我给你俩描个鞋样子,纳一双新鞋年头上穿。”

秦夏下意识往回收脚。

“哪里还用劳烦干娘,纳鞋底子多费眼睛,我们又不是没鞋穿了。”

方蓉道:“那你头午还吃了饭呢,怎么晚上还要再吃?又不是头一回穿你干娘做的鞋,恁多些话。”

她手上有秦夏的鞋样子,只是这年轻汉子总要窜些个头,只怕做小了,今日比划了一下,倒是差不离。

她遂转而拿过另外的纸片子道:“我跟你说,你这回是沾了九哥儿的光,我是为了给我干儿夫郎做的。”

说得虞九阙愈发不好意思,“干娘,您也教教我做鞋子吧,以后我做一双孝敬您,顺便以后秦夏的也归我做,您老别受累。”

秦夏听了后勾唇道:“看来我是先沾了阿九的光,又沾了干娘的光,不过无所谓,左右我多了两双鞋穿,便宜还是我得了。”

方蓉笑嗔他一句,“你是脸皮愈发厚了!”

片刻后,她在纸片子上画了虞九阙的鞋样,虞九阙在哥儿里是个头高的,鞋码也大一些。

就着手里的纸片子,她跟虞九阙说起做鞋子的步骤。

先做鞋帮,再做鞋底,做鞋底要先上浆制袼褙,贴上几层后钻孔纳上线。

“穿新鞋走新路,我年前这些日子赶一赶,保管初一让你俩穿上!”

方蓉干劲十足,秦夏和虞九阙便劝她量力而行,尤其夜里少做针线活,当心伤眼睛。

吃了半碗茶,两人总算说起来这一趟的正事。

方蓉听罢点头道:“你们想的是对的,合该雇人帮忙,不然到头来把自己累坏了,岂不是得不偿失?雇人这事就包在干娘身上,保管给你们找个干活利利索索,没有坏心眼的。至于豆子,随便你使唤,他给你打下手是应该的,也莫要给他什么工钱。”

又提到在板桥街看的那家铺面,方蓉也是打心底里为他俩高兴。

“多好,等转过年来,你们也是开店的坐贾,当掌柜的人了。”

她双手合十,拜了拜道:“这是老秦家的祖宗保佑着呢!”

雇人的事有了着落,秦夏开始专心忙于食材、用具的采买。

先说钵仔糕。

现代花花绿绿的钵仔糕多是用木薯粉做的,但秦夏想做的是传统的老式钵仔糕,这就需要大量的糯米粉。

直接去粮铺买太贵,他为此借了兴奕铭的门路。

甘源斋是做点心的,用糯米粉的时候很多,他们自家就有专门的小磨坊。

品质有保证不说,还可以低价购入。

身为糕点老字号的掌柜,兴奕铭也是头一回听说钵仔糕。

不仅十分想尝尝,还帮着秦夏出口味方面的主意。

“糯米是白的,黑米是黑的,红豆是红的……这样,你再用绿豆做个绿色的,玉米浆做个黄色的,如此,五色俱全!”

所谓“五色”,即青、赤、黄、白、黑,对应五行之说。

秦夏闻言,灵机一闪道:“既如此,不妨额外起个讨口彩的名字,就叫五行糕?”

古人讲究阴阳相生、五行调和,试问这名字一出,谁不心动。

兴奕铭往秦夏的肩头拍了两下,感慨道:“你若是投胎给我家老爷子当儿子,说不准甘源斋的分号已开遍大雍了。”

他自问脑筋转得真不如秦夏的快。

秦夏谦逊道:“若非兴掌柜提及五色之说,我也联想不到。”

“钵仔糕”摇身一变,即将成为大雍朝的“五行糕”,秦夏与兴奕铭说好了糯米粉进货一事,又接连跑了好几处地方。

与此同时,虞九阙也在和他兵分两路,找了间陶瓷铺子,打算给夜市上的自家摊子买些碗碟,届时柳家会帮忙借两套桌椅板凳,辟出一块可以吃完再走的地方。

另外还需一批合适的小碗,充当做糕点的瓦钵。

“不需要太精致,只是充当个做糕点的模子,样式古朴些也可。”

铺子掌柜听他比划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大小,翻箱倒柜地让伙计从库房扛出来一个大竹箱,从里面拿出一批小碗。

“您看下这样的合不合心意,这批货是前几年从南方进的,咱们北地用不上这么小巧的玩意儿,陆陆续续卖了出了一些,剩下大约还有百来个,你要的话就给你实在价格。”

不得不说,价格一出还的确挺实在。

说是原先卖十文钱三个,现在五文钱两个。

但虞九阙依旧摇头。

“我要不了这么多,就拿五十个。”

掌柜一听有点急。

他这批小碗可是在库房积灰许久,好不容易等待一个感兴趣的主顾。

最后几番拉扯,虞九阙答应以五文钱三个的价格买走,核算下来,撇去有缺口有瑕疵算白给的,一共才花了不到二钱银子。

东西不沉,却怕摔碰。

虞九阙没自己搬动,给铺子伙计留了芙蓉胡同的地址,让他晚些时候送去。

办成一件事,他神清气爽地朝外走,意外相遇了诚意堂的徐老郎中,手边还牵了个面熟的小子。

可不正是当日被那老汉喂了巴豆粉的哑巴乞儿么?

“徐老先生。”

虞九阙问了声好,徐老郎中也认出他来。

寒暄几句,原来老先生是自医馆回家的路上,来此买一个研磨药物用的乳钵。

铺子伙计认得他,二话不说就寻了个新的出来,包好呈上。

徐老郎中把乳钵递给那小乞儿,让他稳当当地抱着,站在铺子檐下又同虞九阙说了几句话。

医者仁心,上次开了药后,虞九阙有日子没来了。

今天打眼一瞧,倒不如他想的那样恢复万全。

简单把了个脉,徐老郎中沉吟道:“你这毛病,还要切忌思虑过度,现下夜间梦魇的情况可有改善?”

虞九阙笑得有些勉强,“是好些了,但两晚上总还要有一晚做梦。”

徐老郎中眉头紧锁,“醒来后可还有头痛、胸闷等症候?”

虞九阙浅浅颔首。

徐老郎中捋了捋胡子,有心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未张口。

面前的小哥儿现下就是一市井百姓,让他知晓自己过去或许曾习过武又有什么好处?

说不准反倒害了人家。

他最终只是道:“平日少劳累、放宽心,你那相公是个疼人也会挣银钱的,什么好日子过不上,汤药按时饮,过两天再来复诊。”

难逢的机会,遇见了郎中,秦夏也不在侧。

虞九阙犹豫一瞬,出言叫住了领着小乞儿预备离开的徐老郎中,上前几步问道:“再多叨扰老先生一句,请问您,我暗伤痊愈,是否记忆便可恢复?”

徐老郎中没把话说满。

“这不好讲,人的记忆有失,往往并非全然系外部创伤所致。”

他自然是以为虞九阙是想尽快恢复记忆的,不禁劝解道:“凡事有所求,难免亦有所失。你若是为了这事反复思虑,对身子的恢复反而没有裨益。”

虞九阙扯了扯唇角,未曾多做解释,只单纯谢过了徐老郎中,目送他同小乞儿没入街市人流。

看这模样,倒像是徐老郎中将其收养了,也算善事一桩。

傍晚时分。

陶瓷铺子的伙计送来了一箱小碗,秦夏在粮铺订下的红薯粉条、面粉、几样米豆、菜蔬、葱姜蒜等,也都装在各自的布口袋里运进了秦家的小院。

过了一会儿,杂货铺子的人紧赶慢赶地,扛了一包袱各色香料搁下,一下子又出去一大笔银钱。

对门的韦朝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见进院子人陆续走了,秦家也掩上了大门,估计是忙完了,这才端了一碗他娘炒的盐巴蚕豆去叩了叩秦家门环。

“韦大哥,怎么有工夫过来了,快请进。”

秦夏给韦朝让了地方,语带抱歉道:“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也没个下脚地方,韦大哥屋里坐吧。”

韦朝顺势把蚕豆往他手里一塞。

“一些家常吃食,拿着无事时零碎着尝尝,莫要嫌弃。”

秦夏莞尔,“哪里,我是素来最爱吃婶子炒的蚕豆,既想着我,谢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韦朝亦笑道:“你小时候就好这口,果不其然还没变。”

他现今对秦夏的印象愈发回转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加上比邻而居多年的情分,着实是个可以深交的人。

进屋落座,虞九阙端来茶水待客。

韦朝在椅子上挪了两下,最终开门见山,说明来意道:“此次上门,着实是遇着个难处,想问问秦老弟有没有解决的法子。”

秦夏倒真有些奇了。

韦朝在城内货栈做工,货栈此地又名“榻房”,也是牙行的一类,专供来往客商投宿及存放货物,乃是城中天南地北客的集散地。

因大多客商与人谈生意,直接设在货栈中进行,故而店内来来往往,常见商肆掌柜、大户人家的管事等角色。

韦朝在这种地方做伙计,已算得上是见多识广,待遇也优厚。

秦夏自诩没什么是自己伸得上手的。

“不知韦大哥遇见的是什么难处,小弟虽没什么大本事,但也决计是能帮则帮。”

韦朝浅笑了笑,“这事说来也不大,具体是这般情况……”

韦朝所述,简而言之就是,他因在货栈做事之故,结识了城中宋府后厨里的一个管采买的年轻管事。

“宋府是富贾之家,上上下下主子、家仆等加起来,足足百来号人。府中从老太爷、老太君那辈起就笃信养生之道,府内只食白肉,不食红肉,你想,这么多人,成日要吃多少肉?每天光杀鸡就要杀几十只!他们在厨房做事的,油水不少,什么里头都能扒拉点好处出来,这剔了鸡肉做菜的鸡骨架也是其一。”

“过去他们一个鸡骨架按照五文钱的价格,往城中一个面馆里卖,那面馆以鸡汤面闻名,鸡汤都是用这些骨头架子熬的。面馆掌柜我也熟识,两头一直是我牵线做中,哪知那面馆一家子祖坟冒青烟,家中小子今年春闱高中,现下已点了去别县当县太爷了,阖家老小都跟着去,面馆不开了,这鸡骨架自然也就不要了。”

秦夏在心里算账,就按一天五十个鸡架子算,一个五文,一天就是二百五十文,一个月下来六七两银子都有了。

哪怕不日日都有这么多,打底也是五两。

手上倒腾些这个,一个月能挣出翻倍的月钱了,这等摇钱树,可不是轻易愿意撒手的。

韦朝暂且没法给人找到下家,又不想因此得罪人,一拍脑门,就想到了在吃食上新鲜点子极多的秦夏。

“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也算是听明白了,韦大哥的意思,便是想让我看看有没有办法用得上这些鸡骨架,往后能从宋府手里采买,对么?”

韦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确是这个意思,但老弟你也不必为难,能就能,不能就不能,老哥我总不能坑了你。”

秦夏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数下,蓦地停住。

虞九阙留意到这一点,下意识地看过去,只听秦夏接下来道:“若是留了些肉的鸡骨架,我还真有方子可以做。”

韦朝一下子直起身。

“这个老弟尽管放心,说是骨架,哪里还能只剩下骨头了,肉还余下不少呢。不怕你笑话,自从手上经办这事,我也没少往家带,煮个汤下个面的都合适。毕竟又不是吃剩的,只是人家大厨撇开不要的。”

对于秦夏来说,食摊上完全可以再添一道吃食,还能帮韦朝顺手解决个难题,何乐而不为?

事不宜迟,韦朝立刻就起身出门,说是去宋府给秦夏要些鸡骨架来,也好试做新菜。

韦朝走后,夫夫两个继续忙碌。

虞九阙弯腰拎起一袋豆子,刚欲往柴房里运,就被秦夏上前一把接了去。

“这个太沉,你拿那边的,轻快。”

说罢不等虞九阙反应,就提溜着两个大口袋走了。

虞九阙看着秦夏的背影,只觉得心里蜜滋滋的。

东西零儿八碎的不少,把灶房和柴房堆了个严实。

结束后两人一人灌了一碗水,擦了擦忙出来的热汗。

秦夏把手里的帕子顺手叠成四方块。

“东西预备地差不多了,只等这两日里干娘介绍的人来上工。”

那日临走前说好了,寻个妇人或是哥儿都行,最好年岁别太小的。

一来是雇来的人定然和虞九阙独处的时候更多,若是个汉子就不方便。

年岁大些的,则是为了秦夏在时也不尴尬。

话赶话的,正说着呢,院门外又来了人。

“干娘!”

见来人是方蓉,秦夏和虞九阙打起精神上前迎接。

打眼一瞧,方蓉身后还跟了个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生了副柔顺面相,穿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上衣,脚上踩一双单布鞋。

看起来日子过得清苦,但头脸都收拾地利索齐整。

“这是我老街坊家的媳妇,比你们都年长,就叫一声郑嫂子吧。”

原来妇人名叫郑杏花,和方蓉生下一双儿女才死了丈夫不同,她是望门寡。

青梅竹马的相公在她还没过门的时候,就生寒症没了。

即使如此,她也还是捧着牌位嫁进了紫藤胡同的马家。

这些年对上照顾公婆,对下照顾小姑子,家务之外,还会外出做工补贴家用。

先前她在家帮人洗衣缝补,一双手年年生冻疮,年年好不了。

但不做这个,一个寡妇,又着实没别的什么活计可做。

方蓉和她来往颇多,秦夏昨日说起想要雇人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郑杏花。

“杏花勤快,人也本分,保管老老实实做事,没有歪心思。”

秦夏做的是吃食生意,最怕的无非是教人偷学了方子去。

这也是方蓉找郑杏花的缘故,在这件事上,她是敢打包票的。

有了方蓉作保,秦夏和虞九阙也满意,遂当场商议好了工钱,按照一日二十文算。

“每天便是午后到傍晚的间隙里来上两个半时辰,最多不超过三个时辰,只需在家帮忙处理食材,其余的一概不用管。”

才做两三个时辰的工,就能拿二十文钱,郑杏花甚至觉得太多了。

然而在秦夏看来,二十文都买不了一份豪华烤冷面,再给少些,他岂不成了周扒皮?

方蓉知道秦夏是厚道的,多半也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优待郑杏花一些,便劝着郑杏花应承了。

“我这干儿子一家是绝对不会苛待人的,你要是心里不踏实,回头卖力做事不就成了。做工的想找个好东家,东家也想雇个能干长久的。”

这的确是大实话。

这么一说,郑杏花总算不太好意思地点了头,朝秦夏和虞九阙揖了一礼。

为了让彼此都放心,秦夏打算写一份简单的契书。

他对自己的字很有自知之明,是以最后执笔的人是虞九阙。

虞九阙的字是在宫中内书堂习来的,大雍朝于宫中设内书堂,专门教习十岁左右模样周正俊俏、聪慧机敏的内侍,学成后派往二十四衙门供职。

内书堂夫子皆是翰林学士,各个进士出身,在他们的教授下,虞九阙写的一笔好书法。

秦夏一边看他研墨写字一边感慨,这笔字还是藏着些好,不然但凡遇到一个懂行的,都能猜得出虞九阙出身有异。

而方蓉更是看傻了眼。

在虞九阙盯着郑杏花往上按手印的时候,她悄悄把秦夏扯到一旁,压低嗓子道:“九哥儿一笔好字,以前怕不是读书人家的哥儿。”

秦夏摸了摸鼻子,装傻道:“是么?”

方蓉懒得理他,自顾自嘱咐道:“甭管是不是,我觉得八九不离十。那样的出身沦落至此,必定是有苦衷的,总之人家跟了你,你可得好好待人家。以后抱个小子,焉知不能送去念书,改换门楣。”

秦夏连连应是,方蓉只盼他是真的听进去了。

契书签罢,一共两份,两边各存了一份。

虽说没有过官府的路子,但有方蓉作为中间人的手印,算是白契,真有什么纠纷,拿去里老面前也是好使的。

约好第二日下午郑杏花来上工,方蓉便带着人回了紫藤胡同。

转过一夜。

午间照旧卖吃食,不少主顾已知晓他们腊月十六起要去板桥街夜市出摊的消息。

两头卖的东西还不一样,更加勾起他们的兴致。

这日又有人打听夜市摊子的位置,生怕去了一趟又走空。

虞九阙手上忙着包油纸盒,口中答道:“位子就在原先板桥街张家炙肉的地方,我们租了他家的摊子一月,对面是张家南货店,您去了就能看见。”

再问到时都有什么吃的,虞九阙笑着把油纸盒递出去道:“已定下的有拇指生煎、酸辣粉、钵仔糕三样,铁板豆腐也会捎带着卖。其中钵仔糕是甜软的,上了年纪的老人或是牙没长齐的小娃娃都能吃,价钱不贵和现下一样都不贵,您放心来。”

对方疑惑道:“什么叫已定下的,莫非还有没定下的?”

秦夏在一旁道:“还有一样是铁板鸡架,因着不知晓能不能买到合适的鸡骨架,所以未定。”

“鸡骨架?那玩意儿只有骨头,除非熬汤,不然有什么吃头。”

汉子咂咂嘴,心里虽是狐疑,可又觉得没滋没味的骨头架子到了秦夏手里,说不准还真能变成什么美味。

人家都能把面团变成肉肠味道,骨头架子好歹真是荤的。

想来想去,还是得去尝尝,不然去晚了买不到,岂不要悔青肠子!

“到时候若是赶趟儿,就去给你捧个场。”

他一番纠结,面上说的话好似还多给秦夏面子似的,秦夏见怪不怪,含笑道了声谢。

而这个白日里尚且不知道能不能定下来的“铁板鸡架”,当晚就在秦家的灶房里正式出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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