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夏自从得了鸽子送来的竹筒, 心情就好了许多。
不是不想了,而是不会再瞎想。
这天上午他进了食肆就问:“鱼翅发得怎么样了?”
庄星停下手里的活,答道:“一早起来又换了一次水, 看着差不多了。”
秦夏点点头, 抬步往灶房去。
角落里放着一个木盆, 上面盖着木头盖子。
秦夏揭开, 捞起里面的鱼翅看了看。
这是之前从岳氏商行手里买来的散碎翅根, 因为泡发鱼翅要花两天的时间,秦夏一直没空出手料理。
现在有余力了,正好做出来, 也算是给食客们谋个福利。
食肆里这些人除了他, 没一个见过鱼翅。
刚开始泡发的时候都稀罕得很, 回回路过看上几眼, 现在两天过去,看也看够了,不再觉得稀罕。
“小川,今天咱们食肆卖三丝鱼翅根,一盅一百文, 会配别的卖完即止,没有多的。”
邱川以为自己听岔了。
“大掌柜,您说多少钱?一百文?”
铺子里做条普通河鱼都不止一百文了, 虽然一盅不算多, 那可是鱼翅!
秦夏亲自给鱼翅控水。
“就是一百文, 这些都是碎翅根,要价贵了丧良心。”
他也没打算靠这批鱼翅赚钱。
鱼翅上锅蒸一刻钟多一点, 取出后用小刀的刀背轻轻刮去杂质。
说是杂质,其实就是连着鱼翅的一层薄薄鱼皮, 刮干净后扯成和粉条一样的细丝,等着下锅。
三丝里的三丝,和扣三丝差不多,取食材的鲜美之味。
大抵都用香蕈、冬笋,最后一味有人用火腿,有人用鸡肉。
秦夏喜欢用鸡脯肉,撕开成细丝,香蕈肉厚,片成三片,也切成丝。
这个时节冬笋成了笋干,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玉兰片”,同样泡发好了,手起刀落,秦夏利落切完,扫进盘子里。
项婆子暂时洗完了菜,系起围裙包上头巾,进来帮忙烧火。
旺火熊熊,秦夏挖了一大勺荤油撇进锅底,这个季节的荤油已经凝固不太住了,只有底下一层是固体,上面都是金色的油。
一把葱段,一把姜末,煸炒后倒入黄酒,再下高汤打底,以酱油等上色调味。
秦夏做菜不藏私,做法谁都能看。
他不靠几道菜赚钱傍身,天南地北,八大菜系,是他上辈子从小学厨的积累。
锅里的高汤咕嘟起来,三丝先进去,鱼翅随其后,都是容易熟的东西,略滚一滚,勾芡关火,起锅装盘。
第一批二十盅,秦夏让人送去了食堂,那边也有不少老食客,多半掏得起一百文钱。
剩下的就专供食肆了,先到先得。
此时邱川也正在大门外,逢客便说:“今天您来得早,有口福了,一百文的三丝鱼翅,过了这村没这店!”
好些人由此顿住脚步。
“真的鱼翅?不是粉丝?”
邱川也不说假话。
“真是鱼翅,就是碎了些,品相不好,我们大掌柜说了,这是拿出来酬宾的价格。”
“碎些又如何,这个钱怎么吃都是赚了,何况还有秦掌柜的手艺呢。”
别说是真鱼翅,一盅粉丝卖他们一百文,怕是很多人也抢着掏钱。
凡是来食肆这边的,没有差着一百枚大钱的,闻声全都加了一盅上桌,甚至一个人要一盅。
这样扒出来的鱼翅烂而不糜,汤汁浓稠,有男子两勺下嘴都吃到了胡子上。
“这个也适合拌饭。”
有人招手要一碗米饭,邱川应下,又问还要谁要。
三三两两的声音响起,他记下数量,去后厨盛饭。
回来时听见食客们笑谈,“听听,鱼翅拌饭,这什么奢侈的吃法,今天也阔气一回。”
有人第一次吃鱼翅,觉得和粉丝大差不差,问了旁边以前在酒楼吃过的,得知鱼翅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此人遂很舍得的挖一勺当米饭浇头。
“知道酒楼里一口一两银的东西就是这个味儿,我也就没念想了。”
他是个大老粗,吃完一抹嘴,在柜台付账时道:“我觉得还是猪肉炖粉条更香。”
秦夏感慨:“实不相瞒,我和您想法一样,这东西就是因为少见才贵重,吃起来就是那么回事儿。”
这批鱼翅卖完他也不打算再进货了,太麻烦。
泡发的一大盆鱼翅卖到了晚上,剩的不多了。
门外来了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夫,都穿着粗布衫子,老哥儿跟在相公身边有些局促地扯衣裳,老汉问邱川,“我听说你们这儿有一百文一盅的鱼翅,这个点还有么?”
“您来得巧,还有最后几份。”
老汉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回头招呼夫郎。
“走,进去尝尝。”
老哥儿低声道:“一百文能割几斤猪肉了,来吃这门子东西作甚?”
老汉强把他拉进门。
“你跟着我一辈子,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现在儿孙都大了,不用再出力操心,也该轮到咱们享福。”
秦夏看在眼里,让邱瑶去后厨传个话,给这桌额外送了一道菜。
……
当存货的鱼翅根都卖完时,街上开始出现叫卖西瓜的果贩。
只是因为时节还略早,秦夏买了一回,切开发现并不怎么甜。
后来吃到的夏天第一口甜西瓜,还是燕巍送来的。
猎户少年为了感谢上回秦夏牵线,帮他家小挣了一笔银子,特地趁进城送货的时候,额外扛了两个大西瓜。
“这是我们村里种瓜的老把式地里长的,我赶着去挑了个大保熟的,比县城现在街上卖的甜。”
项婆子过来拍了拍,听了听声就乐道:“确实是好瓜。”
秦夏看燕巍这次除了燕巧,还带了一个小男娃来。
“这是你弟弟?”
燕巍点头,“我弟燕广。”
又道:“阿广,叫人,这是秦掌柜。”
燕广乖乖叫了一声,秦夏吹口哨叫来招财,后面跟着大福。
天太热了,小虎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辛苦你们大老远带这么多东西,我去给你结账,让你妹子带着小弟在院子里玩儿。”
又嘱咐项婆子道:“婶子,把两个瓜都切了,大伙儿分着吃,记得拿一些送去食堂那边。”
燕家兄妹这次送来的猎货也不少,野兔两笼八只,野雉鸡四只,竹鼠两对,都是大个的。
野兔一只七十文,雉鸡一百三十文,竹鼠五十文。
“总共是一千二百八十文。”
秦夏从钱箱里摸出一两的碎银子称过,外加三串一百枚的铜钱,其中一串拆下来二十文,递给燕巍。
“最近山上有没有什么新鲜?”
这会儿还没到饭点,秦夏不忙,在大堂里拖了个凳子和少年闲聊。
燕巍讲自己最近抓了不少毒虫卖去药铺。
“入了夜,点着火把去逮,蝎子和蜈蚣最好卖,地龙也凑合,我还会熏蛇窝。”
毒虫能入药,古时又没有养殖毒虫的,所以入了夏,这是山民村户贴补家用的方法。
这些东西个头不大,抓时有风险,药铺的收价也高。
说到这里,燕巍问秦夏,“秦掌柜要不要蝎子?有些食肆也会收蝎子,炸了卖,说是祛湿气。我吃过,还挺香脆的。”
秦夏摆手。
“我就不和人家抢这个生意了。”
如非必要,他也不是很想碰这些毒虫,没什么吃头,再一不小心被蛰了,遭罪的是自己。
不过。
“下回逮到没毒的蛇肉,你可以用往我这送上些。”
之前有食客问过,秦夏不介意做几道给雅间里的掌柜老爷们品尝,蛇肉上了桌,要价就不便宜。
燕巍答应了。
他抓的蛇里有毒的居多,因为毒蛇的蛇胆值钱。
没毒的蛇山里也有很多,像是百花锦、草锦、黄金条,村里人抓到了也会带回家炖了吃。
“下回我来给您送。”
说完话,秦夏和他一起去后院。
燕巧已经被大福给黏住了,把小丫头逗得咯咯乐。
燕广蹲在地上摸招财的肚皮,秦夏忍不住问燕巍,“你们当猎户的肯定会训狗,你看我家这只狼青是不是假狼青?”
燕巍过去一把将招财的后颈皮拎起来,拨拉着看了一遍。
“是真狼青没错。”
他笑道:“城里的狗日子过得好,和乡下的不一样,狗得咬过活物,见了血才有凶性,不过真训成那样,反而容易伤人。”
他把招财放回地上,狗子原地抖了抖毛。
“也不用担心,这种狗看家护院的本事是刻在骨子里的,别看平日里懒散,真有事它也知道上。”
齐南县河晏海清,养狗也只是防患于未然。
“那就行,不指望它多有本事,夜里真有小贼,知道叫唤两声就够。”
燕巍把小妹小弟叫过来,背起空筐子准备走。
秦夏让他们吃点西瓜,燕巍摆手,没要。
西瓜看着大,人一多分一分就没多少,他们三个再留下吃点,那成什么了。
出了食肆门槛,燕巧牵着燕广,走出几步后同大哥道:“咱们这两回来,都没见到秦掌柜的夫郎。”
她对虞九阙记忆深刻,除了他,再也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哥儿。
燕巍目视前方。
“我听说是回娘家探亲了,别人家的事别乱打听。”
燕巧吐吐舌头,一把抱起小弟,快步跟上。
她轻轻拍一下小弟屁股,燕广立刻扯嗓,“大哥,我想吃粉肠。”
燕巍回头睨他俩一眼,末了唇角扬了扬。
“今天赚钱了,咱们买三套煎饼果子,都加蛋和粉肠。”
身后俩人一顿欢呼。
不久后,食肆内。
“大掌柜,我把西瓜送过去了。”
邱川小跑着回来,背后全是汗。
“好,你也赶紧坐下吃吧。”
秦夏低头咬一口手里的瓜,红色的沙瓤,清甜多汁。
他吃了四瓣,把瓜皮丢进泔水桶。
“下回再让燕小子送来些,把肉用刀切下来,留着干净的瓜皮,还能做菜。”
西瓜皮凉拌一碟,极适合夏天。
五月底。
箱笼里的那些春天的薄衫子也穿不住了,街上随处可见穿汗褂露膀子的汉子。
底层卖力气的百姓没有那么多规矩讲究,怎么凉快怎么来,但手里有点小钱的,就会在夏衣料子上花心思。
秦夏进了成衣铺,这家是桑府的铺面。。
自从有一回他遇见了桑掌柜来查账,往后再来就能得个实在价。
这点好处秦夏没拒绝,毕竟城里的布庄衣行,一半都是桑府的家业。
“劳驾挑两身我能穿的凉快衣裳,再要两匹好料子孝敬我干娘。”
伙计扯开布匹卷子给他介绍,“秦掌柜不妨看看葛纱,给您按一匹三两算,贴身穿那叫一个凉快。”
秦夏摸了摸,葛纱他也知道,算是夏衣料子里的上乘选择,就是颜色选择上不太多。
不过他一个汉子,不讲究这个。
家里没人裁衣,他也不爱劳烦方蓉,选了两件现成的,一件绉纱,一件葛纱。
给方蓉扯的料子也是这两种,比起成衣她更喜欢布料,可以自己折腾,能做出好几样东西。
十几两银子花出去,秦夏眼睛不眨一下。
比起男子穿的衣裳,哥儿姐儿到了这个时节,能选择的更多。
齐南县有钱人多,来往彩纱飘飘,软烟轻罗。
秦夏没了给夫郎添置新衣的机会,只能安慰自己,多半明年此时,两人应当已经团聚了。
希望东宫那位争点气。
布料带到柳家,方蓉照例上来就怪秦夏乱花钱。
“这种料子那都是富绅老爷穿的,你穿是合宜的,我们穿那叫显摆。”
秦夏拎着一只鸡进灶房,一边熟练地烧火一边道:“怎么就成显摆了,豆子眼看也要开铺子了,以后您亲儿是掌柜,干儿也是掌柜,您就是两个掌柜的娘,穿这个正正好好。”
方蓉笑他贫嘴。
摸着布料,还是不舍得穿。
“要么就裁个里衣吧?”
穿在里面,自己能觉出凉快,那就是不浪费。
秦夏点头,料子送出去了,方蓉想怎么用怎么用。
他动作快,没过一会儿就做出一盆鸡丝凉面,和方蓉先吃,剩下的等柳豆子回来再拌。
凉面里切了番茄、胡瓜丝、萝卜丝,洒了芝麻和花生米,一口下去,清爽适口。
“这个你在食肆也能卖起来,食堂那边不太行,面容易坨。”
秦夏最近也在琢磨这事。
“食堂不卖凉面,可以卖凉皮。”
凉皮做好抖散了就不容易黏在一起,还能洗点面筋做两掺。
但秦夏没空分身自己做凉皮,他麻烦方蓉在胡同里找个凉皮做得好的人家。
每天做好了直接送去食肆,他一日结一次钱。
天热了,人就不太想吃有烟火气。
吃完一盘面,他顺手拿过柳家的大蒲扇摇了摇。
“对了干娘,您以前听说过冰碗么?”
原主记忆里没吃过,但不确定齐南县有没有。
方蓉只说不晓得。
“夏天街上倒是有卖冰过的香饮子的。”
自前朝起夏日的冰就没那么难得了,每年冬天北地都有人专门干冰窖营生。
寒冬腊月河水结冰时,就有人去凿冰储存,来年夏天再售。
这样得来的冰有两种,一种不能入口,只能解暑或者冰镇。
也有能入口的,价格更“好看”,一般人吃不起,就连县城里的酒楼都没法买来做生意,本钱太高。
思绪来回转了几圈,秦夏心里有了计较。
他难得来一次,方蓉可不轻易放他走,旁敲侧击地感慨,“满打满算一个月了,也不知道九哥儿那边怎么样了。”
她故意吓唬秦夏道:“你既知九哥儿出身富贵,就该知道你在九哥儿家人眼里,恐怕什么也不是,人家就是另给九哥儿许人家,你也不知道。”
秦夏挪了扇子的方向,给方蓉扇风,方蓉一把推开。
“你别在我这儿卖乖,这力气应该留着去把夫郎讨回来。”
秦夏意有所指道:“干娘您把心放肚子里,九哥儿能回来。”
方蓉蹙着眉毛看他。
“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秦夏摇摇头,却没再多说。
再见到燕巍时,他托猎户给村里的瓜农打个招呼,想多买些西瓜。
西瓜只要不切开,存放得当能放上好一阵子,自家吃或是给店里食客送果盘都合适。
“顺便找你打听个事,有没有见过一种花,是蓝紫色的,形状像一口钟,果子像灯笼,干了以后里面有种子。”
秦夏说的这种果子是假酸浆,假酸浆的种子就是冰粉籽,顾名思义,能做出冰粉来。
燕巍对山里熟,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见过,他闻言便道:“听着像是灯笼花的果子,秦掌柜要这个做什么?”
秦夏说想要里面的种子。
“这个季节采不到灯笼花的种子,秋天才有,不过它的籽是味药材,我估计药铺会卖。”
知道这种果子在齐南县叫什么就好办了,秦夏转了几家药铺,顺利买到一口袋没炮制的冰粉籽。
冰粉籽个头极小,看起来十分不起眼。
秦夏回忆着搓冰粉的方法,晚上回家后打了一盆清水试试看。
洗干净的冰粉籽包进布里,浸入水中揉搓,慢慢地,水底开始变得浑浊,这就说明冰粉籽里的成分已经被搓了出来。
点冰粉的方法和点豆腐差不多,感觉差不多了后,秦夏拿出从柳家要来的卤水,估摸着用量,朝水里加了点。
温度低的地方能让冰粉更快的凝固,秦夏把坛子泡进刚打来的井水里,暂时不管了。
第二天晨起去看,坛子里的水已经凝结成冻。
他挖出一勺,冲了一碗红糖水,随便抓了两把果仁进去拌了拌,糊弄了一顿早食。
想要在食肆里卖,单有红糖和果仁还是太简陋了。
秦夏提着剩下的冰粉去食肆,这次没走后门,而是走了正面的鹤林街。
他在水边等了等,恰好等到一个撑船的艄公。
“船家,您可知道哪里能买到新鲜的河鲜?莲藕、莲子、菱角都要,最好还有鸡头米。”
这些东西他去街上看过了,除了莲藕,其余三样都不好寻。
齐南县吃这些东西的人太少。
艄公天天打这儿过,一眼认出秦夏。
“您是秦记食肆的掌柜吧?要这些是做吃食?”
秦夏点头。
“没错,要是东西品相好,我这个夏天都要。”
艄公隔着一段距离扬声道:“我家就住在湖上,这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晚些我就给您送来。”
看来自己找对了人,秦夏朝艄公摆摆手。
“没问题,您来了直接进去找我。”
申时前后,艄公提着两个篮子来了食肆。
里面都是荷叶包着的东西,菱角绿油油的,莲藕上带着泥,掰开后颜色透着点淡粉,鸡头米是浅黄色,这个时节的最鲜嫩,就是个头有点小。
秦夏看好了,各自要了几斤。
“还有荷叶,洗干净后给我送来几捆。”
艄公笑成一朵花。
“多谢秦掌柜,赶明儿我得撑船,到时让我媳妇送来。”
凑齐了“水八仙”里的三仙,秦夏仍不算完。
核桃仁、杏仁、榛子各自买来一兜,在颤巍巍的冰粉上摆上菱角、几粒莲子和鸡头米,点缀上三样果仁。
又觉颜色寡淡了些,复添上切碎的蜜饯,当中一颗红艳的樱桃,浇上一勺蜂蜜薄荷甜水,光看着就觉得浑身冒凉气。
数了数,配料还真也是八样。
秦夏遂拍板定下,这款什锦冰粉就叫“八仙过海”。
上菜时,碗下还要垫一片荷叶。
他一时兴起之作,却在这个夏天风靡齐南县。
谁也不知道这种透明的凉粉是用什么做出来的,有人以为是绿豆凉粉滤出来的,奈何反复尝试,不得其法,最后只好放弃。
不过这倒是让一些卖吃食的摊贩有了灵感,街上渐渐开始出现用普通凉粉配碎果仁以及果子的简单版“八仙过海”。
秦夏听闻,一笑置之。
——
夏去,秋来。
齐南县秋老虎肆虐,立秋过后,冰粉还在售卖。
商行掌柜肖守踩着暑气的尾巴,带着自家商队满载而归,安顿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秦记吃饭。
他一个人连吃两大碗冰粉,不顾形象,一顿呼噜。
“吃了你的饭,我觉得过去几个月自己过得都不是人的日子。”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两眼放空。
“家里人天天劝我一把岁数了,少出去闯荡,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我说闲不住。现在却觉得为了能吃到秦记的新菜,我也不能一走好几个月了。”
秦夏给他斟酒。
酒是肖守这次特地运回来卖的北酒名品,号称“内府酒”,出自盛京的大酒坊。
“那群盛京的老小儿,眼高于顶,认人不认钱,因为人家在天子脚下,不缺钱。我磨破嘴皮子才得了几十坛,都不舍得卖,打算留下十坛埋在院子里,逢年过节地就启出来一坛。”
肖守眉飞色舞说着自己去盛京的见闻。
秦夏适时捧场,“这个内府酒,为何敢叫这个名字,真是宫里传出来的酿造手法?”
肖守咂一口酒道:“听说是的,具体谁也不知道,不过这酒滋味确实不一般。”
他感慨,“酿酒真是挣钱,毛利高得很,说出来吓死人,一份酒曲传家,能保子孙长久富贵!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才不拉扯什么商队,一年四季吃风吃沙子。”
他随口一提,不知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话题转过,秦夏有心打听点盛京消息,给肖守递上话头。
他这样的人,去了盛京肯定没少请达官贵人应酬,边边角角的各色消息,八成装了一肚子。
这位大掌柜没让人失望,还真东拉西扯地讲了不少。
雅间里没别人,也不怕隔墙有耳,肖守喝红了脸,神秘兮兮道:“你可听说过本朝太子的事?”
说罢没等秦夏答话,就自己讲了下去。
“太子出身嫡长,早早就立了储,贤名在外,几年前突然被废,咳……那会儿还有天象现世,都说太子是真龙!”
秦夏知道此事,不过不是听说的,而是当初看书看到的。
正因为这个“真龙天象”,正值壮年的皇帝才会忌惮自己的亲儿子,生怕自己还没在龙椅上坐够,就被人撸下去。
“结果我这次去盛京,正赶上皇上自京郊避暑庄子提前回宫,好些人亲眼看见平王伴驾。哦,平王就是以前的太子,他被废之后,得了这个封号。”
被幽禁多时的前太子为何会突然高调出现在人前?
盛京城内众说纷纭,肖守听来的说法玄而又玄。
“避暑庄子那地方别看是皇家园林,实际盛京的老人都说那里邪性,为什么?死人多呗。以前宫里不得宠的妃子、皇子,都被打发到那里去自生自灭,有的过不下去,有上吊的、有投井的、还有沉湖的,大雍立国至今,你说哪里得死过多少人?啧啧……”
肖守又闷一口酒,越说越兴奋。
“他们说啊,这次太后跟着皇上去避暑庄子,就被先皇废后的鬼魂缠上了,是平王殿下毅然而出,剑斩凶魂。太后老人家一看,我这大孙这么孝顺,可不得发话保他?”
秦夏:……
“大孙”这个词一出,皇家秘辛一下透出一股子隔壁老王家八卦的味道。
再往后,这个故事就越发离谱,就差编到王母娘娘身上去了。
眼看肖守醉成一滩烂泥,秦夏让他的贴身小厮回府叫马车,好把人拉走。
时辰不早,秦夏嘱咐邱川锁好门窗,披星戴月地回了家。
进门时,无端生出的预感指引他脚尖一转,直接去了里屋妆台。
抽屉打开,他往里一摸——果然又得一枚新的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