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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大雪

千岁 池崖 2799 2024-09-17 14:06:47

等黄小嘉的通敌案被审结, 时间在各方势力的彼此算计中过得飞快,一晃就是十月下旬,京都落了雪, 天气越发寒冷起来了。许多人顾忌着承乾帝的病, 以为今年不会有冰戏, 岂料承乾帝愈病就愈爱热闹, 早早便吩咐下来, 这场冰戏不仅要办, 而且要大办, 还要把百官都请来同乐。

唯一与往年不同的是,这次负责宫中防务的, 不是锦衣卫,而是姚元里带的神威营。

提起这个姚元里,那可大有来头, 算得上是京都城中的新贵。

遥想数年前,当邵毅轩还在时, 戎西和岭南确确实实是由两家人在守,但整个东北却都是邵家的天下, 全靠邵毅轩和邵晏宁在镇。直到两年前,邵毅轩在漠北出了事,恰逢邵晏宁在辽东被敌军绊住, 没能及时赶到救援,才使邵家军没落了。

自那之后,承乾帝经过考虑,决意扶姚元里的亲大哥、姚元靳上位, 让姚元靳去守漠北。而那姚元靳也是个心狠的,为了向承乾帝表忠心, 竟然主动把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留在了京都,压在承乾帝手里做人质。

结果可想而知,承乾帝很高兴。事情办妥后,承乾帝不仅没有为难姚元里,还恩准姚元里在神威营里当差,每月俸禄就不少给。

只是姚元里如今虽然“位高”,权却不重,平日基本上也就是挂着个闲职吃饷,鲜少有什么露脸立功的机会。就说这回冰戏,若非有裴怀恩收了银子,帮着他美言,加之承乾帝觉得冰戏不是祭祀,也该轻松些,只怕就算他削尖了脑袋,也抢不到这份差。

不过话又说回来,宫中冰戏是盛事,承乾帝要热闹,李熙便是沾了这份热闹的光,也在受邀请之列。

恰是月落日升,天色微亮时,玄鹄陪着李熙行到宫门口,寻着个没人地方,肃然地把伞递到李熙手里,说:“今日宫中冰戏,我进不去,还望殿下自己多保重。”

李熙便点头,使力攥紧伞柄,转身就走。

“今次负责巡防的不是锦衣卫,而是京军四大营中的神威营。”李熙被风吹红了脸,头也不回地说:“眼下孟青山正得闲,你若没处呆,可以去找他喝酒,但是别去叨扰吴大统领。”

玄鹄闻言沉默须臾,站在原地说:“六殿下,你说这次能成么,别再弄得和上回一样,草草便收场了。”

话音未落,李熙往前迈步的动作一顿。

“这有什么不成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神威营在神机营面前,不过就是一群银样镴枪头的纨绔子弟。只有让神威营去,父皇才能真正的感到害怕。”李熙低声说:“先前没跟你提神威营的事,是怕你漏风声,可是眼下情况不同了,老二要发难,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说着就转回身来,一瞬不瞬地看着玄鹄。

“父皇喜欢老二,依父皇那性子,若不叫老二狠狠地咬他一口,他怎么舍得处置?再者说……巡防这事又苦又累,我原本还在犯愁怎么说服姚元里,没想竟是他自不量力,为抢功劳上赶着找死。玄鹄啊,你瞧,这一回,就连老天爷都愿意帮我们了。”

雪还在下,白茫茫地积在脚下,玄鹄没吭声。

李熙见状,就知道玄鹄这时肯定又在心里百转千回了,没忍住皱起眉。

李熙说:“玄鹄,你是不是有心事?”

玄鹄犹豫着摇头,不知如何说。

和李熙不同,玄鹄是从沙场上厮杀出来的兽,平日看着随意,实则却对那些涉及生死的危机很敏锐,往往在陷入困境前,便会感到莫名其妙的心慌。

可这心慌通常都是毫无道理的,尤其是这回,玄鹄左思右想,也找不到李熙的一丁点疏漏。

是以玄鹄不敢说,唯恐因为自己多言,反倒乱了李熙的心,使李熙露破绽。

良久,玄鹄摒气敛息地看着李熙,出声说:“……没有,只是想到能报仇,心里很快活。”

顿了顿,又惴惴低下头。

“六殿下,你我相识多日,我知奸细不是你,也已经给邵帅写了信解释。我从前对六殿下多有冒犯,承蒙六殿下不弃,不仅没有恼我,还愿意费心帮我找真凶,而非为了保命,单纯的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我……我其实很感激。”

玄鹄把话说得断续,李熙睁大了眼,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玄鹄鬼上身。

愣神的功夫,却见玄鹄倏地踏前两步,一改往日冷面冷心,紧接着很认真地对他说:“六殿下,你此番进宫,若是没成,就往这道门的方向跑,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再顿了顿,面上越发凛凛,却是没跪。

“我能看出六殿下是真的想为邵家军报仇。”玄鹄脊背挺得笔直,说:“六殿下.体弱力孤,为护六殿下平安,今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回边关。”

-

同一时刻,宫中。

眼看时辰将近,裴怀恩为承乾帝披了氅,扶着他走到殿门前。

门开,承乾帝伸出手,让那片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

承乾帝知道,这雪已经安静地落了一宿,天就快晴了,有光从云层中漏下来。

裴怀恩紧随其后,怀里仔细抱着个精致的锦盒,见承乾帝如此,便知承乾帝大约又在忆往昔。

人老了,就会变得喜欢忆往昔,尤其是如承乾帝这般,一生跌宕,有许多往昔可以忆的君王。

果不其然,承乾帝听见裴怀恩跟上来,便转头对裴怀恩说:“怀恩,看见殿外那棵大树了么?”

裴怀恩循声望去,不露神色地点了点头,余光却往下落,瞥着自己怀里那盒子。

那盒子里正装着立储的诏书。

半晌,裴怀恩听见承乾帝叹了声气。

于风雪中,承乾帝往前缩着肩,曾经端直结实的后背,也在病痛折磨下变得羸惫。

“朕近来总是做梦,梦见很多人。”承乾帝边咳边说:“大多都是些已经死去了的人。”

裴怀恩不答,任由承乾帝自顾自往下说,目光越过承乾帝指给他的那棵大树,越过空荡的台阶,望向宫门的方向。

“记得小时候,父皇鲜少来母妃宫里,母妃又总是病恹恹的,不能起身陪朕玩,朕每日百无聊赖,就爬到那棵树上望高,期盼看见父皇的龙辇。”

话说到这,承乾帝咳得更厉害了,脚底几乎有些站不住,多亏裴怀恩及时上前,扶了他一把。

“母妃不受宠,连带着朕也不受宠,朕能走到今日,朕……朕幼时便想,若朕长大后有了儿女,一定要教导他们彼此和睦,莫与朕学,莫在手上沾了亲生兄弟的血。”

倏地起了风,承乾帝斜斜靠着裴怀恩,因为触景生情想起了幼时,眼里越发晦暗。

在承乾帝的记忆中,他的母妃似乎总是病着,脸色很白很白,白到连胭脂都盖不住,下巴也瘦得尖削,眼窝深陷,仿佛随时都能离他而去。

也是因此,承乾帝在长大后,其实很不喜欢那些身上带病气的女子,因为那样的女子会让他想起他的母妃,继而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

凡人是如此的渺小,纵然站在权力顶峰,也无法参透生死和离别。

但、也正是因为参不透,承乾帝才会对那些活泼健康,从内到外都焕发着勃勃生机的年轻男女,表现得格外钟意。

譬如齐王的生母宁贵妃,譬如几年前的裴怀恩,再譬如……至死也没和他低头的淑妃邵阮阮。

作为边关大将邵毅轩的妹妹,邵阮阮生性刚烈,身上总带着一股和她头顶封号截然不同的野劲,脾气大,明媚又肆意,像只永远不会被谁困住的鹰。

遥想当年,承乾帝真是很喜欢邵阮阮,喜欢到甚至不顾邵阮阮母家的势力,一时昏了头,竟然盼着邵阮阮能与他有个孩子。

与邵阮阮相反的,是晋王的生母庄嫔——那是一个真正娇滴滴的病美人,总是蹙着眉,让承乾帝很不喜欢她。

可世事就是如此奇妙,野性难驯的邵阮阮,生出来的是个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的祸星,娇蛮妩媚的宁贵妃,所诞之子虽然聪慧,做事也讨人喜欢,身体却孱弱。

唯有体弱多病,早早便去了的庄嫔,生出来的孩子孔武有力,能驯服连承乾帝也束手无策的烈马,能满挽重弓,更能在最寒冷的冬夜里,策马为承乾帝送来捷报。

换句话说,若说齐王是因头脑而被看重,与宁贵妃互相成就,母凭子贵,子凭母尊,那么晋王就是天赋异禀,生来便很合承乾帝的眼缘,令自幼多病的承乾帝每每看到他,心里都会觉得很欣慰。

不多时,待风停下,大雪也跟着渐渐地停了。承乾帝往外走,隐约听见了些喧闹声。

时近辰时,许多人都已赶了来,正在高墙外面等候。

承乾帝踩着雪,坚持不要裴怀恩搀扶,负手站直了些,勉力承受着披在他身上的重氅。

承乾帝说:“……怀恩,朕还是老了。”

老了,就会变得心慈手软,耳目昏聩,就会对很多事情都睁只眼闭只眼,期盼能有儿孙绕膝,恬适安稳的快乐。

老了,许多从前费尽心思的考量,就都变得不值一提。

承乾帝身后,裴怀恩抱着锦盒,心不在焉地听,昔日谨慎掩饰着的阴鸷和野心,终于在他眼里渐渐显露。

望着承乾帝明黄清瘦的背影,裴怀恩因为想到过会就要发生的变故,面上颇玩味。

“皇上不老,皇上依旧身强体健。”裴怀恩笑着说:“晋王殿下忠孝,皇上所想,今日定能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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