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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无珠

千岁 池崖 1858 2024-09-17 14:06:47

裴怀恩熬过来了, 熬了二十几天,魂魄在鬼门关飘飘荡荡,说什么也要活。

身上的箭伤很痛。数日前的记忆渐渐与噩梦重合, 裴怀恩没什么表情地想起来, 那日他带着密信离京, 十七原本要带人跟着, 却被他以目标太大的理由推拒掉了。

直到中途遇劫, 长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他在情急之下, 几乎没做犹豫,颤着手拆开信。

倒不是为了别的, 而是担心这些人是来抢信的,便想赶快看清信的内容,再将信毁了。

这样一来, 那些人就算是为了审出密信上写了什么,也不会要他的命。而他若能侥幸逃出, 也可以继续去辽东,将李熙的秘密命令告知邵晏宁, 以免耽误大事。

李熙信任他,将这样重要的事交给他。裴怀恩那时想,既然如此, 他愿意为了这份信任多受点罪,他不怕受罪。

但是他错了,出乎意料的,信封里只有一张空白的宣纸。

李熙把他骗了。

说不清那一瞬间是什么感受, 因为来不及。长鞭兜手抽出去,鞭梢挑开为首“山匪”的面巾, 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孔映入眼帘,是从前常常跟在李熙身边的那个酒鬼护卫。

玄鹄对他没留情,半把药撒出来,逼得他闪身躲避,却还是叫那古怪粉末沾了右眼。

那东西就像火,剧烈的疼痛就快把他的眼珠融掉,令他躲避箭矢的动作狼狈又缓慢。

后来……再后来怎么样了?

裴怀恩茫然眨眼,思绪重归现实,伸手摸了摸,在右眼处摸到一片有点湿润的布巾。

原来做瞎子是这种感觉,瞎了的眼看不见黑暗,硬要说的话,裴怀恩的右眼,现在只能“看见”一片虚无,仿佛身上根本就不存在右眼这器官。

十七见状便说:“督主,为防意外,我只能摘掉您的右眼珠,不过您放心,您这伤口恢复得很好,再过两三天,我就给您装颗象牙的,保管把它做的很真,任谁也瞧不出来。”

十七很会鼓捣这些怪玩意,语气也平淡,因为知道裴怀恩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怪他,只会夸他当机立断。

平白无故丢了一只眼睛,这对旁人来说或许是天大的事,但对裴怀恩来说却不然。裴怀恩这辈子已经失去了太多,只要能保命,区区一只眼睛算不得什么,他在彻底醒过来之后,只会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全瞎掉。

全身都疼,疼痛渗入骨髓,裴怀恩诡异地静默片刻,就在十七认为他会持续沉默下去的时候,忽然艰难地仰起脸来,笑声说:“不,十七,我不要换那种看不出是假眼睛的破烂东西。”

“我要这世间最珍贵的琉璃珠,要汉白玉,要勾金……”

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看见,他从前是多么的有眼无珠。

十七愣住一下,垂首说:“是,到时给您换颗最贵的金珠。”

然后就没动静了。

原来真正的失望不是痛哭咆哮,而是忽然变成了一潭死水。裴怀恩在心里反复想,试图想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哪,但他想不起来。

因为直到他离京前一晚,李熙还对他一如既往的亲昵,还会在旖旎夜色中喊他名字,亲吻他的掌心,和他说那些令人心动的情话。

这感觉真不好,他自知作恶多端,不是没做过被人杀的准备,可那小崽子用甜言蜜语迷惑他,哄他放下戒心,等他好不容易重新生出对活着这件事的渴望,却又亲手把他打落深渊,甚至急到连登基大典都等不了。

想到这,裴怀恩的右眼流出泪来,带着淡淡红色,左半边脸却表现得异常平静。

一时寂静。

良久,裴怀恩似乎不愿再想了,他转头看十七,问他:“你的腿怎么样。”

十七就微微地笑着说:“无碍,接上了。”

裴怀恩点了点头,抬手擦掉他脸上那点猫泪,倏而又笑了。

“十七啊十七,平时总说不想干了的是你,对我舍命相救的也是你,可见这人的嘴不可信。”裴怀恩摇了摇头,阖眼说,“……啧,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崽子给耍了,真丢脸。”

十七知道裴怀恩话里的崽子是谁,也知道直到事发前,裴怀恩都还在全心全意地为了那崽子考虑。

裴怀恩命十七留在京中,一方面是出于不想引人注意的考虑,没打算带太多人,另一方面却也是想让十七护在李熙身边,给李熙多重保障,毕竟登基大典人多眼杂,出不得一点错。

十七想到这也笑,不无感慨地说:“是啊,原本是不想再干了,整天累死累活也没个好,我的督主啊,您骂起人来也忒难听了。”

“可是呢,我这翻来覆去的找下家,却发现他们都没您给的钱多,我这个人大手大脚惯了,哪受得了穷。”十七皱着眉头叹息道,“再说您救过我的命,我得还您啊,咱俩从此一命抵一命,要是再有下次,我可真跑了——我惜命,不想背靠能被风吹死的大树。”

裴怀恩依旧闭着眼,闻言胸膛起伏,半晌说:“……放心,再没下次了,既然那崽子看不清自己是什么位置,我就帮他看清楚。”

十七没接话,一言不发地帮着裴怀恩换药。

却听裴怀恩又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还是不成,直接杀了太便宜他了,他骗我这么久,理应付出些代价。”

裴怀恩把这话说的不咸不淡,十七却听得打冷颤,知道裴怀恩这回是真生气了,但没劝。

因为十七也生气。

十七说:“督主,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裴怀恩想了想,后知后觉自己手里还攥着李熙给他的小金牌,低声骂了句晦气,嫌恶地把它丢出去。

那牌子被箭射坏了,裴怀恩看着它冷笑。

那小崽子好手段,短短几日之内,便逼得他从云端到泥潭。

“别急,阎王不收我,我死不了了。”裴怀恩一拳砸在身旁凹凸不平的石壁,脸上又显出那种久违了的狠厉神色,甚至比从前更可怕。

“想办法联络上我们的人。”裴怀恩涩声说,“找最好的大夫来,尽快治好我的伤,我要回京去。”

顿了顿,又说:

“另外着人安排下,我要给晋王一个亲王的封号,把他埋在老皇帝旁边。嗤,什么狗屁邵家军王家军,那崽子想怎么样与我何干,我只要能恶心到他们老李家的人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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