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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进退

千岁 池崖 4521 2024-09-17 14:06:48

李青芙冲动又心软, 回府后卸了剑,想起自己在回来途中对孟青山的答复,已是有些后悔。

李熙一路走来多艰辛, 李青芙看在眼里。自从李熙登基后, 他们兄妹二人虽相处不多, 李熙却从未亏待过她, 就算是在她远嫁岭南后, 也愿意时常与她通书信, 对她多照拂, 而她却在方才,在大街上, 只因一时气愤便出言驳了李熙的面子,这令她感到很惭愧。

更何况遭到追杀只是老五和淮王的一面之词,李青芙刚在气头上, 骤然听闻李熙果然在派人搜查他们,难免对号入座。现在进门冷静下来, 方才想到就算换了她自己是李熙,若在此时听见老五与淮王的消息, 也定要派人去查。

只是这查到后该怎么办,就是一个人一个做法儿了。

或许该去和皇帝告个罪,仔细询问一二。李青芙这样想着, 正欲吩咐底下人为她再备马,哪知来人二字还未喊出口,便听得府门外有人跑进来跟她传话,说是李熙竟亲自来了。

李青芙吓了一跳, 以为李熙是来兴师问罪的,才软下去的心肠又硬起来, 本能便想称病逃避,谁知李熙的动作更快,在她还没来得及卸去装扮前,便已被人扶进了门。

皇帝亲自登门来,这是屈尊,李青芙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见。

也是赶巧了,和李青芙摸不准李熙的心思一样,李熙这边也有点摸不准李青芙的心思。李熙在路上想了老半天该怎么编,心其实都悬着,直到看见李青芙匆匆忙忙地下了台阶来拜他,面上还有点犹豫的神色,才终于渐渐放下心,猜到李青芙如今只是在怀疑,以为事情还能再有转机,却不知他现下已对老五与淮王动了十成的杀心,绝不可能再退步。

即是这样,一切便就好办了。

八月已有些冷了,院中仆人们见状都自觉退下去。李熙则快走两步,稍加思索便放下身段,上前虚虚扶着李青芙起身,因为已想到了办法,身子也跟着松快不少,勉强喘匀胸腔里这口气。

“小妹,孟青山说你身体不适,不能来见朕,朕却是不信。”李熙托住李青芙的手臂,开门见山道,“你让孟青山说给朕听那两句诗,分明是在怪朕。”

李青芙没想到李熙会这般单刀直入的问她,一时愣住了,连引李熙进屋说话都不记得,提前预备好的疑问全没机会提出来,最后还是靠李熙提醒,才想起他们两个这会还在院子里站着。

该进屋。

李青芙默然片刻,一言不发地侧过身,活泼的小女儿强装镇定,看着就像是有一肚子话想问,却不知从何开口。

幸好李熙也没真等着她说,而是自顾自地绕过了她,边抬脚迈过门槛边道:“小妹,你不要怕,朕之所以会一刻不停地赶来见你,不是为了问你的罪,而是想问你,你可是……你可是亲眼见他二人出了关,往南边去了么?”

李青芙清楚李熙话里问的是谁,当下便点头。

“皇兄,我并非有意与你作对。你待我好,我心里都记得,我原本将此事做的隐秘,就连阿琅都不知道,可我今日听老孟说你真在派人找他们,我实在难过,便忍不住向你坦白了它。”

李青芙到底年纪轻,无论人多么聪慧,脸上也藏不住事,她向孟青山说那些话,原本已做好了受李熙训斥的准备,却不想李熙竟只是跑过来平心静气的问了问她,这让她感到无所适从,想同李熙直言不讳的欲望也更加强烈。

“我不明白,我们也是血脉至亲,父皇曾说权力能令人变得凶狠孤独,却无法填满人们心中的悔和愧。皇兄,这岭南是我自己要去,但你没有将我抛在那里就不管,我便承你的情,我只是不想你也学父皇,年少时做错了事,等到年老抱憾。”

说着便咬白嘴唇,把头低下去。

李青芙这一年在岭南,每日面对的是精壮士兵,校场烈日,还有不知何时会忽然燃起的狼烟,这让她学会了挺起脊梁,穿戴起盔甲。可当她回了京,当她在这次任性之后听到李熙的温言宽慰,当她重新看清李熙身上这件绣样熟悉的龙袍,她便又想起承乾帝来。

李青芙出生晚,又恰在李熙被送出去后,正是承乾帝心肠最软的时候。换句话说,或许对其他皇子公主们而言,承乾帝是先君后父,可对于她李青芙而言,承乾帝却是实实在在的承担了一名父亲的角色,总会对她很包容,甚至很少对她说过什么重话。

私自放人出关是重罪,然而李熙今日在得知此事后,面上对待她的态度,却比从前承乾帝看见她不小心打翻供果时更和气,还教她不要怕。

于是勉强装出来的冷淡化开了,李青芙叹了声气,在李熙入座后,便规规矩矩的撩袍跪下。

“皇兄,一切罪责皆在我身,臣妹知道错了。”李青芙不敢再看李熙的脸,垂首低声道。

话落,上首李熙也在叹气,叹李青芙的心善与天真。

以退为进,这便是李熙在进门时想到的应对办法,他猜着李青芙性子好,旁人只要先在她面前退一步,她便要退三步,就如现在这样。

但这还不够,光低头认错,光愿意继续亲近他还不够。毕竟等再过两天,李青芙便要带着李长乐回到岭南,而淮王与老五又身在南月……那么在这两个人彻底死透了的消息真传回京都前,李熙是半分都不肯信老五会安分守己的。

李青芙这小丫头,被老五骗到一次便罢了,可不能再有什么第二次。李熙想,所以他现在必须保证李青芙完全站在他这头,无论老五日后再对她怎么花言巧语,她都不能动摇。

……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老五在出关后,真没再与李青芙联络了!

这样琢磨着,李熙没再喊李青芙起身,而是装着有些唏嘘地苦笑了声,哄人的话真假参半。

“小妹,朕何尝不知你说的这些,你以为朕想动他们?分明是他们先来招惹的朕,来,你且抬头看。”

说着便挽起衣袖,向李青芙露出自己手臂上那伤口。

“你口口声声责怪朕残害手足,朕百口莫辩,可他们两个又是什么好东西?”李熙望着李青芙错愕的眼睛,摇头道,“小妹,你可知——是他们先派刺客来杀朕,他们是想要朕的命!朕一时恼怒,发觉他们还活着,方才派人四处寻找?”

李青芙一时无言,脸涨得通红,因为蓦地瞧见李熙胳膊上那伤,怔怔错过了李熙话里漏洞,没细想老五此举实则是为了圆他和淮王一路被秘密搜查的谎,而非真为杀李熙。

正愣着,却见李熙放下衣袖,似乎无意在此事上多抱怨。

“小妹,朕并不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可朕也没有以德报怨的胸襟,朕经此事后,寝食难安,只得先下手为强。朕知你与他们尚有联络,你若不信朕,大可亲自写信问他们去,你是个聪明人,就算他们还想骗你,朕也信你能分得出真假。”

对……就是这样,与其费心辩解,倒不如先别急于否认他对那二人的杀意,再把主动权彻底交到李青芙手里去。

怀疑的种子会生根发芽,老五对李青芙撒了谎,多说就会多错,没准压根就经不起李青芙的仔细盘问。

再有就是……

李熙掩面咳嗽,嘴唇在彻骨寒意里泛起淡淡的青,又被牙齿咬出血色,他变脸如翻书,佯作狠厉的皱眉。

“只是有一条,小妹,你自幼心性善良,从来都是谁看起来弱便帮谁,朕知道你这脾气,也不愿苛责你,可你该知道这权力争斗是九死一生。朕与你虽相处不久,可也是你的兄长,也是你的血脉至亲,朕拿你当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看,自问没有哪处对不住你,难道你现在……你现在为了救你大哥和五哥的命,便忍心令朕涉险?难道你能保证他们此后一定不会再派刺客来杀朕?朕今日问你,朕与他们都是你的兄长,你究竟想要你的哪个兄长活?”

李青芙都快被李熙为难哭了,她的头脑混沌,似是没料到李熙会骤然翻脸,闻言只跪着问:“……那皇兄想怎么样?”

李熙眸里微暗,手肘搭在旁边的小桌上,向前倾身面对着李青芙,肩膀稍稍压低,是个进攻性十足的危险姿态。

“青芙,记着从前朕才回京时,你不在意朕的……名声,依旧愿意同朕玩。”李熙舔着唇说,“从今以后,朕便是你唯一的兄长,朕会护着你,朕猜你一定能联络到他们,你……你替朕写信骗他们出来,替朕杀了他们,朕不会计较你这次的欺君之罪。”

越说声音越低,直至最后全化成一口冰凉的气,洒在李青芙脸上。

后退是为了更好地进攻,进攻则是为了更好地谈价钱。这人嘛,你若一次对他退得太狠,他多半会怀疑你有诈,可你若一次对他进得太狠,他又要说你没人情。

所以说对付如李青芙这样心肠软的小姑娘,最好的法子便是如现在这般,先退后进。

既不否认自己的狠心,又要恰到好处释放自己对她的善意,让她觉着她心里想要的那个结果,是靠她费尽千辛万苦谈下来,而非由谁高高在上的施舍给她。

不然——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老五的心思深,难道真能指望单凭李青芙这条线,就把老五和淮王骗出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就是个引着李青芙想岔的由头罢了。

结果也如李熙所料,李青芙一听见他这样说,脸色顿时就变了,竟会在情急之下抽出剑来,横在了她自己的颈侧。

“皇兄!你既这样说,臣妹便斗胆猜测,臣妹在你心中还有些分量!”

李青芙没想到李熙方才还和颜悦色,转头便能对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她救人心切,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眼睛也被泪水浸得比方才更红些,她仰起脸决然道,“从始至终,皇兄认我做亲妹,我也把皇兄当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我知皇兄一路走来的辛苦,可皇兄如今已经登基,位子也已坐稳,又何必再对臣妹如此咄咄相逼?甚至教着臣妹去设计杀死自己的手足?皇兄这样做,难道是想把我逼死了么?”

李熙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听她继续往下说,似乎并不相信她敢真为了此事自戕。

李青芙无法,下意识将剑柄攥紧了些,听李熙问她,“小妹,你这是在威胁朕,你分明也看到了朕的伤,你以为朕没有了你,便不能拿他二人如何么,朕这只是在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

李青芙闻言越发惭愧,却又舍不下自己远在南月的另外两位兄长,只得咬牙坚持道:“此事臣妹会亲自查,若最终查出那刺客真是……真是经五哥的手派来,臣妹愿意代替五哥受刑。只是皇兄,他们两个现在已经出了关,到南月去了,他们不会再成为你的威胁,你若想找人,手也不好伸到南月境内,你……你也明知我会护着他们,你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二人一条生路?”

李熙不置可否,余光瞥见李青芙颈间那条细细的血痕,眉心几不可查皱了皱。

“小妹,你可知朕非草木,实则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无情?朕从前在外漂泊十八年,日夜孤苦,可以说没有人能比朕更渴望你口中这些所谓的父子亲情,手足和睦,可是朕能怎么办?”

“朕今日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了人,可是以后呢?以后他们二人在暗朕在明,又有你这个小公主相助,你让朕怎么睡得着?你……你明知朕舍不得杀你,还说什么要替他二人受刑,你这是要活活的将朕架在火上烤!你扪心自问,若不是他们先派人来刺杀朕,若不是朕被他们逼得没法子了,朕会恨得下心杀自己兄弟?纵使你如今犯了天大的错,难道朕还能狠得下心来杀你吗?!”

李熙将话骂的狠,李青芙捂脸垂泪,她似乎直到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了李熙的难处,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呵,李熙和承乾帝不一样,依着李熙的性子,若非真气急了,否则是绝不会对他们这些人斩草除根的。

思及此,李青芙倏地释然了,她抛下出鞘剑,转而朝李熙叩首道:“皇兄,都是臣妹想的浅了。”

顿了顿,又道:

“只是皇兄,臣妹还是那句话,臣妹无意偏帮你们哪方,无论那刺客之事是否误会,他们两人现在南月对你没威胁,你若愿意看在臣妹的面子上放过他们,这是你的仁慈,此后臣妹也会替你多多留意他们的动静,以防他们不安分。”

言罢,眼见李熙还是不肯松口,李青芙只得再拜。

“皇兄明鉴,先前偏听他们是臣妹的过失,臣妹愿意一力承担。事到如今,臣妹已然知晓皇兄的为难之处,也明白皇兄的心意,只要皇兄能答应臣妹对他们网开一面,别再逼着臣妹去杀人,臣妹……臣妹愿将他二人出关后的动向对皇兄和盘托出,以此换得皇兄安心。”

李熙听到这才眼里一亮,他险些笑出来,却在最后关头压住了嘴角。

“小妹,你不明白。”李熙循循善诱,一字一顿的对李青芙加着码,“朕忧心你再被他们哄骗,使得他们虽身在南月,一双手却能伸得到长澹。”

李青芙听罢不做他想,只出声保证道:“可这凡事都可商量的道理,臣妹也懂,眼下长澹风调雨顺,天下太平,可见皇兄是真能坐住这个位子的人。臣妹……臣妹愿以自己这颗项上人头起誓,臣妹虽然放他们出了关,却不会再暗中接济他们,更不会与他们多勾结,只要皇兄这次能松口,臣妹在此起誓,臣妹不会再管他们在南月过得如何,更不会让他们得着重新入关的机会。”

“若是……”

“若是他们自己接不住皇兄的恩典,还要再折腾,届时无需皇兄多言,臣妹自当不会再对他们手下留情——如此,皇兄可还满意么?”

寂寂。

良久,就在李青芙误以为李熙会一意孤行,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她的时候,她将头重重地磕到地上,又听见李熙在叹气。

“……罢了,起来吧,起来同朕说说他们二人出关后的动向,也说说他们二人在南月是否能吃饱穿暖。唉,说到底也是朕的错,都怪朕在登基前将事情做得太绝,不当心在朝堂上逼死了顺娘娘,这才使得他二人对朕心生怨怼。”

李青芙听见李熙这么对她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或许还掺着些不易令人察觉的疲惫,就像是终于妥协了,想开了,打心底开始认同她提出的这个解决方案。

“你啊……”

李熙伸手轻拍一下李青芙的肩,在李青芙还未起身时,难掩愉悦地勾着唇角,对李青芙轻声道:“小妹,朕向你认输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朕不会再追究,剩下的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诚如你所言,毕竟就算朕再怎么不满意,你是朕的皇妹,难道朕还能真狠心逼死了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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