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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0章 大树

千岁 池崖 2643 2024-09-17 14:06:47

齐王无碍, 晋王伤了。

良久,裴怀恩垂手静立在原地,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 微微歪过点头。

裴怀恩说:“你进来。”

于是那人胆战心惊地低着头进门, 须臾又再跪下, 重重叩首道:“督主饶命。”

人人都知裴怀恩残忍阴鸷, 不好伺候。

汗珠断了线似的往下落, 叩首之人不敢起身, 他肩膀伏低, 入眼是一双做工上好的锦靴。

但是下一刻,这锦靴便踩上了他的背。

裴怀恩眼里冷淡, 问:“我有没有同你说过,天亮之前,若他二人中有谁出了事, 定将你剥皮拆骨?”

无人敢开口。

生死攸关之际,却见一直站在旁边没吭声的李熙走上前, 用小拇指轻轻勾裴怀恩的手指。

借着衣袖遮掩,李熙暖白色的手指灵巧如蛇, 一点一点摩挲穿过裴怀恩指间,与他掌心贴着,指尖点到裴怀恩冰凉紧绷的手背。

“别发这么大火, 吓着我了。”李熙垂眼看地上跪着那人,虽然面上并没显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但在这样的角度,却令他那张小菩萨脸莫名生出几分慈悲态。

裴怀恩转头看他, 眉眼柔和下来,但是说:“不怪我恼, 才和小殿下夸过他们这些人好用,转头便出了事——我这张脸都要被他们丢尽了。”

李熙听了就笑,眉眼弯弯地摇头说:“可是厂公,你知道我最怕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刑罚。眼下除夕将近,你若要动怒,再把我吓的如上回那般生了病,没个十天半月的,可治不好。”

裴怀恩不置可否,抬了靴。

李熙得着机会,就对那人说:“还不下去。”

如蒙大赦。

裴怀恩眯起眼,有点不高兴地看着这十几人利落退下,半晌才说:“……把收买人心的小伎俩玩到我这来了,小殿下如果觉着身边人手不够,我把他们拨给你。”

裴怀恩养出来的人是烫手山芋,收下不是助力,而是监视,李熙自然不能接这个茬,所以连忙摇头。

“厂公,我不是有意救他们,只是不愿殃及无辜,因为今夜受了伤的人不对。”李熙捏一下裴怀恩的手指,说:“我适才在想,老二是从沙场上锻出来的钢筋铁骨,寻常人根本近不了他身,他若有心抵挡,就是赤手空拳,也不该伤的这么重。”

裴怀恩就说:“但也不排除那些刺客提前对他用了药。”

李熙打断他,说:“但他将那些刺客全杀了,他还有力气在,不似中毒。”

裴怀恩沉吟不语。

却听李熙继续说:“厂公,我知许多人爱双管齐下,用毒,也派杀手,可我也知谋害皇嗣是死罪,因此若换了我,如果是在确认毒药能被送到他嘴里的前提下,我定要见血封喉,一击必杀,绝不会另外再派其他的人证去,徒生事端——活人总是很不可靠的。”

余下的话没说,但弦外之音已经很明显。

传闻承乾帝的曾祖建元帝就是被人用毒暗伤,以致年纪轻轻便损及根本,没能活过三十岁,自那之后,宫里以及各王府中的吃穿用度,来去一律都要细查。换句话说,自建元帝之后,再想对他们李氏子孙投毒已难于登天。

裴怀恩便说:“毒不好下,照你这样说,用毒的关卡太多,事后盘查起来也会有牵连,确实不比直接派几个信得过的死士去杀他更简单。可……这药会否是被那些刺客随身携带着,趁其不备才用了,毕竟我从前懒得应付时,也会……”

李熙把头摇得更厉害了。

“不可能,老二的戒心本就很重,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李熙迟疑半刻,隐晦地提醒裴怀恩,说:“厂公要用迷香,可以想想从前是在什么情况下才勉强做成,据我所知,就算效果最好的迷香,也要在一定距离内才会起作用,然而老二如今被关着,本就已是惊弓之鸟,夜不能寐,那些东西压根就没机会用在他身上——除非是他自己想用。”

裴怀恩没再反驳了,他脸色铁青,眉间颇有几分李熙若再在此事上多言一句,便即刻把他掐死的狠厉。

“李熙。”裴怀恩一字一顿地说:“世人都言成王败寇,你若有本事,往后大可也在我身上试试那些最好的迷香,甚至是你的见血封喉。”

李熙噎住一下,只觉有点啼笑皆非。

猝不及防的,手骨都要被捏碎了。李熙眉头紧锁,心道跟这姓裴的说话可真费劲,每一句都得斟酌。

“……可是厂公,我真的没有在讥讽你。”眼见着裴怀恩要发怒,李熙把自己的手使劲往外抽,面上忽而变得畏惧,软软地说:

“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们该去晋王府看看,看过之后再做打算,而非简单粗暴的将此事草草遮掩过去,在除夕宴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

晋王果然伤的很重。

裴怀恩听从了李熙的建议,在得到消息后,便迅速带李熙赶去晋王府。

考虑到承乾帝虽然摘了晋王的封号和兵权,却还认他这个儿子,晋王和齐王遇刺的消息暂且都被按下来。

刺客没有抓到活口,毕竟李恕为了把戏做的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些刺客身上做文章,那样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另外就是齐王虽然没晋王伤的重,可也受到惊吓,原本守在晋王府的十七得知裴怀恩要来后,便放心地转去齐王府善后了。

此时天色渐亮,李熙跟在裴怀恩身后下了轿,在抬脚迈过晋王府的高门槛时,忽然说:“若我没猜错的话,按照李恕的打算,此次行刺的物证都该被藏在寿王府,而证人不能是任何一个身在局中的人,必须得是我这个局外人,因为只有局外人在不经意间说出的话才可信。”

裴怀恩深以为然,点头说:“是了,若你昨夜真对我起疑,或者说……若你昨夜虽然猜到事情原委,却仍对我有了铲除之心,不来寻我,使我毫无防备,那么在事发之后,这场闹剧便一定会闹到皇上面前去,之后再经你口,祸引寿王府,引得皇上派人去查,届时寿王当百口莫辩,而我也一定受牵连。”

李熙听罢就笑,垂着眼半真半假地说:“厂公多虑了,自舅舅去后,再没有比你与我更亲近的人了,只要你待我好,我定不会与你离心。”

顿了顿,似是在赞叹。

“不过么,京中两位皇嗣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接连被刺,也是多亏厂公的本事够大,才能在那李恕有意散播谣言的情况下,没让一丁点的消息漏出去。”

裴怀恩闻言脚底一顿,不耐烦地睨过来,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李熙就摇头,面上无辜极了。

“在夸你呀。”李熙眨眼说:“从前听说厂公的势力早已遍布各处,凡人或事,只有厂公想让父皇看见的,父皇才能看见。我原本还不信,今日却是真的涨了见识。”

说着就又去牵裴怀恩的手,带几分恰到好处的依赖。

“厂公这样厉害,倒让我觉着更安心了。”李熙微微地笑着,说:“厂公是我的大树,就像当年的舅舅一样,可令我依靠。”

裴怀恩的眉头皱起来,欲言又止。

然而恰在此时,有人低着头快步走过来,没留神一头撞在裴怀恩身上,连忙跪下来吚吚呜呜的告罪。

李熙有些诧异,把手从裴怀恩的袖里抽出来,蜷指摸了摸自己拇指上的血玉扳指。

裴怀恩此刻心情不错,被撞也没恼,随意地挥手放人离开,但李熙眼睛尖,立刻认出了这会撞人的是谁,没忍住转头看向裴怀恩。

李熙望着来人离去的背影,疑惑道:“这怎么……他的年纪和舌头、他、他是你与我说过的那个御医?”

裴怀恩毫不避讳地点头。

“正是他。我前阵子把他从御医院弄出来,一直关在别处,后来觉着没意思了,就干脆让他住进这里来……反正他说不出话,也不敢在李征面前随意写字,他比任何人都爱护李征,生怕李征知道什么。”裴怀恩面上带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态说,“再说他医术很好,眼下李征受了伤,让他来治,他一定会尽心,倒也省去我四处找大夫的麻烦。”

李熙哦了一声,眼神却依然黏在那人离开的方向。

李熙说:“他看起来好怕你,方才见了你,竟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裴怀恩对此并不以为意,只是说:“天底下怕我的人多了,比他更害怕我的人数不胜数,更有甚者,在我面前腿软得连站也站不起来,他表现出来的这点慌张又算得什么?再说我当时为了保险,曾下令让人割掉他的舌头,他疼过了,怕我才是应当的。”

李熙将信将疑地点头,心中仍存疑虑,只觉这裴怀恩是在高处站得太久,早已摸不准底下那些小人物的异常之处。

但李熙没再继续往下问,而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裴怀恩进了门,隔着一张小桌,遥遥望向正睡在屋子里面的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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