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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影子

千岁 池崖 2722 2024-09-17 14:06:48

更深露重, 高阳殿内亮着的灯不多。裴怀恩一手扶额,细淡的眉斜飞入鬓,小指漫不经心搭在眉梢, 一边听李熙和他说话, 一边若有所思盯着案上那烛灯。

李熙蹭在裴怀恩怀里剪烛芯, 看火苗跳动。

李熙坐得离烛火近, 那种暖黄光晕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 一团模糊的映在他脸上, 他低垂眉眼, 好像盘刻在石壁上的佛像。

裴怀恩一言不发地伸臂揽他,背后影子和他的融在一起, 奇形怪状又张牙舞爪。他们既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又是心意相通的一个人,李熙在提出问题后没有催, 因为他知道裴怀恩会替他思考。

很久的沉默。

半晌,裴怀恩抬靴踢一下团团的尾巴, 踌躇地说:“你要杀他们,首先, 我们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欠南月王的人情。”

“南月原本便不想遵守承诺,将那些土地白白交给你,更何况兄弟相残不是好事, 你若将此抬到明面上来,导致两国战后签订之事无法推行,你就成了个软弱无能,自私狠毒的君主。”

李熙对此深以为然, 点头道:“淮王的母亲是南月王族,更是上任老南月王的一母同胞, 若按辈分算,最近这位正在哭丧的南月新王,还得称淮王一声表兄呢。”

“众所周知,南月与我长澹不睦许久,素有领土纷争,和北边大沧人每年入冬都得跑过来找我们点麻烦不同,南月朝中多分两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战,而先前去世的那个老南月王,本是南月朝中为数不多主和的君主,若非顺妃意外身死,给了南月一个光明正大试探长澹兵力的理由,使其举国上下群情激奋,他恐怕不会在临死前改变主意,答应出兵攻打长澹。”

“至于现在这位新王,从他迟迟不肯交出那几座城池来看,他大约是想战的。我们这次同他要的都是些兵家要塞,方便依地形修建防御工事,若是能拿到手,于长澹而言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我不能放弃。”

裴怀恩听罢赞同地点头,紧接着李熙说:“但新王迟迟不肯松口,就像你方才说的,没准是因淮王他们为了获取信任,向新王带去了我们长澹的情报,譬如……我们这边也已经没有多少兵马和粮草了。”

如此一来,李熙若贸然同南月通信,那南月王正巧不想把大片土地拱手让给他们呢,到时南月那边退一步可说人情,若再进一步,等他们试探出长澹短时间内不会再出兵,对外仅仅是个需要休养生息的“银样镴枪头”,那么有淮王和李恕在,让南月再以他们两个做借口打回来,也是顺理成章。

毕竟一个需要靠杀害兄弟才能睡安稳的皇帝,很难确定他到底是不是靠篡改先帝遗诏爬上来的,没准人家承乾帝在临死之前,立的是淮王或者李恕呢。

而比起李熙这个外人来说,李恕和淮王才是他们南月的自己人,抛开真假不谈,如果能让李恕或者淮王成功上位,那么莫说是几座城池,就是南月那边想再要多点好处,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最要命的是,事到如今,不论他二人在南月是死是活,就算我们不能借南月王的手,也要尽快让南月王看清我们的态度,即人要杀,土地也要拿,而且不需要他南月点头,否则时间拖得越久,便会给老五越来越多周旋的余地,届时若南月在几个月后,真狠下心咬牙打过来,我们倒也不是不能迎战,只是……只是眼下并非迎战的好时机,百姓们会很辛苦,将士们的斗志也不会很高。”

这是温水青蛙一样的困境,李熙话音刚落,裴怀恩从他手中夺过酒盏,往前抛出去。

“……别喝了,别靠烈酒暖身,我今夜留下来。”裴怀恩皱眉道,“所以其实不是真的不急,而是你从康宁公主的话中推算到,淮王他们此次所图不小,动辄也要一年半载才能有作为,反倒衬我温书这几天短的微不足道了,是么?”

不是火烧眉毛,而是远远瞧见天边亮了火星,又想不出好法子扑灭它,只能静静等待它的到来。

李熙对裴怀恩的反问不置可否,裴怀恩转头瞧他,随手拆了簪,微微卷曲的长发扫在李熙颈侧。

“是我失手了。”裴怀恩怅然地说,“当初派福顺去粟城,就应该叮嘱他做的干净点。”

李熙倒很看得开,闻言便说:“不怪你,任谁也没想到他们两个是属壁虎的,尾巴能一条接一条的断,既然你先前没能杀了他们,想来便是他们命不该绝吧。”

顿了顿,又想伸手摸酒杯,被裴怀恩强硬拦下了。

“好了,别不高兴了……这次就让他们绝。”裴怀恩一字一顿地说。

裴怀恩面色难看,李熙循声去看他,发觉他此刻正紧紧地皱着眉,眉间沟壑深刻。

这样的神色,依稀……仿佛在当初,在裴怀恩决意下手捂死承乾帝的时候,李熙便在他脸上见到过。

李熙了然地问:“不让我喝酒,你是不是想出办法来了。”

裴怀恩犹豫着点头,眼睛里一点亮光也没有。

“只是隐隐有了些方向,比如说——谁说我们不能借南月的手?难道放眼这天底下,表兄弟会比亲兄弟还亲么?”

李熙眉心突突地跳,听罢一瞬坐直了身子。

“那自然是没有的!更何况还是一个从未谋面的表兄弟!”李熙连忙说。

裴怀恩手掌滚烫,徐徐抚着李熙的腰,像在把玩一件价值连城的精致器具。

“说来也巧,我本来也没什么好法子,可我方才听你说淮王他们为了投奔南月,八成会带长澹的消息给南月王,我便忽然想到了。”

“阿熙,眼下局势如何还未可知,我们得派人去南月探情况,若一切皆如你所想,或是大半都符合你方才的猜测,那么这就不是危机,而是良机啊。因为你仔细想,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难道那南月王就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就能完全信任李恕和淮王吗?”

李熙一点就透,全然顾不得裴怀恩停在他腰间那手,急切地接着裴怀恩这话往下说:“……我明白了!是我当局者迷!”

“淮王要借南月的力量反击,南月却也不可能对他们毫不提防,或许……或许我们该派人去瞧瞧,如果运气足够好,查到他们之间确有裂痕……”

到时便可反客为主,将计就计,让南月王相信李恕和淮王的投奔不过只是出苦肉计,是长澹企图吞掉南月更多土地的卑劣手段!

裴怀恩见此又想了想,补充说:“只要那南月王自己先起疑,我们便可借刀杀人,只是此计尚有一处疏漏。”

李熙忙道:“何处?”

裴怀恩教他放松,温声说:“只怕那南月王是个胆小如鼠的,一旦误会淮王他们是你的人,便不敢再动他们了,到时你就得在明面上将他二人平平安安地接回来,甚至接回京都,再想下手就难了。”

李熙眼珠转了转,笑眯眯地摇头。

“不会,他连几座城池都要拖,必不可能胆小。”几乎是在下一刻,李熙便出言否定了裴怀恩的担忧,正色说,“他敢在战败后收留老五和淮王,证明他有野心,这样的人最不喜欢被欺骗,如果一旦发现自己从前是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定会发怒。”

裴怀恩诧异地挑眉,觉得李熙说得对。

“……那就派人从封时誉的地界走,绕过康宁公主。”裴怀恩继续他的缺德发言,务必要令一切可利用的发挥出最大作用,“到时时机成熟,若叫康宁公主知道是南月杀了他的大皇兄和五皇兄,一定雷霆震怒。”

换句话说,南月是一定要打的,眼下只不过是何时打过去的问题,因为长澹与它之间还有许多有待商榷的问题没解决,两国这些年也只不过是表面和平罢了。

所以如果能借此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上,到时大家彼此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没准就凭李青芙那股子谁也按不住的倔劲儿,能把南月暂时骗过去也不一定。

只要是能暂时骗过去,让南月以为不退步便要真的开战,而且长澹这边一定敢打,也打得赢,只要是能拿到那几处要塞,等再过个两三年,回头就算南月反应过来了,也早就晚了。

越想越觉得可行,李熙激动之余,忽然转身捧住裴怀恩的脸,给了他一个缠绵悱恻的亲吻。

“裴怀恩,我就说你在这种事情上有经验!”李熙眼睛亮亮地说,“你赶紧入朝来,像从前那样帮我的忙!”

裴怀恩被李熙这样子逗笑了,弯眸提醒他,“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若那南月王与他二人真是铁板一块呢?你又当如何?”

李熙怔住一下,但很快又狐狸似的笑起来,双手摩挲起裴怀恩的漂亮脸蛋儿。

“嗯,你说得也有理,所以我们就别浪费时间去查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了,我们直接派人去给他们制造‘裂痕’吧!毕竟……这世上又哪会有什么真正的铁板一块呢?纵使亲密如你我,当初不也被父皇临终前的布置摆了一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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